其实论来论去、抛却党争,朝廷上目前能调用的将军就那么五人: 辅国将军江镰、同知将军段岩,五军都督府里的军马帅司节制郭敞和武骑指挥严朝,以及忠节水军里的龙骑校尉和赢安。 在这五人中: 江镰老将军经验最丰富,但他年事已高,恐力不从心;段岩本是最合适的人选,但近来老宰相龚世增病重,他要在近前侍疾。 至于五军都督府里的郭敞将军,他是真正的泥腿子,最早为军中马奴,一路能做到正二品司节制,也是用命拼杀换来。 此人逢战骁勇有谋,但在私下里却尤其贪恋珍禽猛兽、宝马良驹。这一点在京城并无大不妥,顶多算是个人癖好。 但若放到西北,就很容易被精通驭兽之道的西戎找到破绽——或以黑豹或驱名马,诱之深入、造成伏击。 剩下的武骑指挥使严朝一直在京,是从宫廷侍卫做起来的指挥使,先前还做过宫殿厢军的指挥使,他为人谨慎、使得一手好枪。 只可惜并无对敌经验,并不知送到战场上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最末一位和赢安校尉,虽在这五人中年纪最轻、仅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但他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已能单枪匹马闯入水寨、剿灭匪兵。 其人水性好、擅长近身搏击,且谋略多变,见机很快。只可惜西北多荒漠,甚少有大片的水域,有些难以施展开手脚。 皇帝更属意于同知将军段岩,但舒氏和文氏明显对这位将军还有所忌惮——段岩虽未挑明站边儿,但他和宁王私交很深、两人常一起打猎。 太|子党更看中严朝,大约是因为严将军一直在宫闱做指挥使,熟悉宫中事务,而且严将军是这五人里,唯一一个家中有适龄未嫁女的。 将来太子成婚,也能拉拢这位将军进入太|子一党。 两党之外的寒门更支持郭敞、和赢安,其他高门世家则站在了江镰老将军那边,认为老骥伏枥,中军主将要的是审时度势,而不一定要前线冲杀。 正在众人持续争论不休、彼此攻讦时,皇帝身边的三阳公公却忽然满脸歉意地走进来,身后还带着太后身边的嬷嬷。 那嬷嬷也未进殿,只远远在宣政殿的廊门处虚虚福了一礼,也面朝着殿内众多的臣子,“恕老身冒昧,打搅诸位大人了。” 太后身边的嬷嬷就好像两国交战的来使,她的身份虽是宫里伺候太后的仆婢,但此刻面对着众多大臣,却成了太后的脸面。 ——当朝太后的面子,朝臣们哪能不给。 他们纷纷歇声,转身与那嬷嬷拱手,一个个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上列班,不敢再说什么。 “嬷嬷您怎么来了?”皇帝也起身相迎。 “陛下国事繁忙想是忘了,今日太后请了后宫诸位娘娘们摆了赏花宴,两位公主也在,您先前答允了太后要去给宴会选魁首的,您……忘啦?” 皇帝怔愣地看嬷嬷一眼,而后他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唉,忘了忘了,朕糊涂,竟忘了这件事!”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赏花宴,只是刚才嬷嬷说话时用眼神暗示了他,他便知道——这位嬷嬷是来帮他脱身的。 嬷嬷见皇帝应了话,便顺着给众位大臣解释道: “各宫娘娘、公主们都等着呢,先前太后都放了话说陛下一定会去,众人都是奔着陛下的赏赐去。” “尤其是静欣、思筝两位公主,可就等着陛下去给她们分个高下。” “自然了,老身来之前并不知各位大人还在这儿,只当是陛下忘了赏花之约,若您实在抽不开身,老身也可去回禀太后。” 嬷嬷说着,还笑着冲大臣们盈盈一拜。 太后都发了话,何况还有后宫的娘娘和公主相候,朝臣们当然不敢不给这么面子,只能讷讷拜下,纷纷说事情有先来后到,事情他们会再议。 “那今日……便到这儿吧。”皇帝骑驴下坡,自然将这件事先推开,吩咐太子处理剩下的政务后,便匆匆离开了宣政殿。 走出宣政殿到内苑长廊上,他才长出一口气、谢过了老嬷嬷,“今日要不是有您,我可真要被他们烦死了。” 嬷嬷却笑着摆摆手,“这事儿老奴可不敢贪功,是惠贵妃娘娘到太后宫里请安,得知您还在宣政殿内枯坐着,便跟太后合计出这样一个主意。” “原来是她,”皇帝也跟着笑了笑,忍不住慨叹,“她总是这样得体……可叹定国公没将她生成个男儿,否则朕今日也不用这般为难了。” 这位嬷嬷到底是宫里的老人,也是在太后身边经年伺候的,见皇帝如此忧思,她也凑趣玩笑道: “若惠娘娘生做男儿郎,陛下只怕又要为后宫烦忧了。” 皇帝一愣,而后苦笑着扶住额头,“……也倒是,是朕妄念多了。” 说完这些,皇帝请三阳公公先送老嬷嬷回去,并带话他晚些时候再去给太后请安,等三阳他们走远,皇帝又叫来卫公公: “安排下去,朕晚上去看看老师。” 卫公公领命,而跟在他身边的自然就是那日宣武楼大比时出言救了自己也帮了他的小德喜。 师徒俩一前一后绕过内苑长廊、出锦廊,等到了廿四衙门的府衙内,卫公公才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德喜道: “有想问的么?” 德喜摇摇头,“爹您教过的,在这宫里——该我知道的我要放在肚子里,不该我知道的,一句都不要多问。知道得越多、命没得越快。” 卫公公瞅他一眼,半晌后笑了:“你倒乖觉。” 德喜再躬身,“是爹教得好。” “得了,去准备吧,陛下微服出巡,路上一应安排照着往常的规矩办,还有,告诉相府的管事不必大张旗鼓。”卫公公吩咐完,自回他的房间换衣服。 倒是德喜站在原地默默在心上记了记: ——原来相爷是陛下的老师。 ——那看来去西北的人选,陛下心里其实早就定了同知将军。 ○○○ 皇榜张贴出去几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到宁王府看诊的大夫不计其数。头两日,王府还客客气气给众人迎进去、给徐将军切脉检查。 后来发现来人的医术良莠不齐,最离谱一人进到客舍就掏出铜钱剑围着徐将军跳起来,口中念念有词、还燃起了一把浓香。 徐振羽忍了又忍,最终大喝一声、一掌震碎了旁边的圆桌。 那人被吓得双腿发软,最终是被王府护院给丢出去的。 有这人做例,宁王又在自家王府门口竖起了一块大大的告文牌,讲明白希望到府看诊的大夫是具真才实学的,而且要通过他们府上医官的查验。 若遇着欺世盗名、滥竽充数之辈,轻则罚银、重则报官,让那些妄图借机进宁王府一观的、碰运气捞钱的、妄图占小便宜的人各自掂量着。 此告文贴出后,来王府的人明显减少了大半。 可惜登门的大夫们多半爱莫能助,都说毒粉入眼难以拔除,只知不知是畏惧王府的权势,还是想安慰这位在西北驻守了半辈子的大将军。 所有大夫都未把话说死,都说将军的眼珠还能动、还能感知到外界的光,可见并未完全失明,若是得到良药、良医,肯定还能复明。 只是肯定、一定的话听多了,落在徐振羽这里反而更像是一种安慰。 “得了,宜儿,你和王爷都别忙了,我自己的眼睛我自己知道,多半是药石罔效,他们说些好听漂亮话哄你们的。” 他摇摇头,尝试着站起来,虽然眼睛上蒙着布,可他负手而立的姿态依旧挺拔,从背后看还是那个威名赫赫的大将军: “都别费那个劲儿了。” 王妃很不赞同,“兄长这是说的什么话?” 徐振羽也有自己的坚持,“与其等在京城里虚耗,倒不如让我返回西北去,四殿下年幼,许多事情拿不定主意。苏大人善谋,但军中还是要有个武将坐镇。” “倒是舟儿……”徐振羽开口说了一半,又摇头叹气,“算了,那孩子是你的命,既然好不容易找回来,就叫他在京城多陪陪你。” 王妃张了张口,最后只是走过去轻轻牵了哥哥的手、带着他坐下来。 “宫中有阿姊筹谋,西北局势陛下也会再派人过去,兄长切莫丧气,既然大夫们都说还有复明之望,我们便再等等吧。” “何况兄长常年累月地待在西北,这次也算难得回来,”王妃像小时候一样靠到哥哥肩膀上,“不能多跟我说说话么?” 徐振羽就这一个妹妹,宫里的惠贵妃是他们的长姊。徐宜从小体弱,总是穿着厚厚的衣服,由母亲牵着站在拒马前,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们。 想到小时候,徐振羽的态度终于软下来,他摇头叹气,抬手准确地弹了王妃脑袋一下,“……真是服了你。” 王妃抿抿嘴笑,高高兴兴挽住哥哥手臂,“那不许再提走了哦?” 徐振羽哼了一声,算是暂且答应。 不过王妃这样,倒是让徐振羽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也经常由母亲牵着、委屈巴巴地站在三级楼梯上看着他,每次他回京,都会远远扑过来,抱住他的腿,脆生生地喊舅舅。 ——哪怕他冷着一张脸,露出多少有点嫌弃的表情,小家伙也无知无觉,还是嚷嚷着要他抱、要骑大马,要舅舅哄睡觉。 后来西北战事紧,他归京的次数减少。 在军中,也只听人说那孩子胡闹、闯出不少祸,后来他们聚少离多,徐振羽也就渐渐淡忘了这一段记忆。 毕竟他心中要装的事太多——西戎王庭、大营上下士兵的军饷粮草,还有随时可能出现的疫病、杀手,以及那个神秘的荷娜王妃。 可如今回到王府,又是一时盲了双眼,徐振羽总觉得王府比他记忆里安静,像是少了什么一般。 直到刚才王妃靠着他耍赖,他才瞬间想起来——王府里原来还有那样一个会围着他、闹他的小家伙。 徐振羽张了张口,想问问那孩子的去向,但又怕提起来,做成妹妹的伤心事,最终深吸一口气,改了个最普通的话题: “今个晚上吃什么?” …… “是呀,曹姐姐,今个晚上我们吃什么?”张昭儿趴在云琜钱庄的灶房窗口,看着曹娘子在里头收拾忙碌。 “东家今日不是又带回来一个小先生?”曹娘子笑了笑,“听他口音像是江南人士,我们晚上吃点甜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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