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想起从前,摇摇头笑了一会儿后,才正色看李从舟,“俗语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但从没有俗语说有孩子不爱吃糖的。” “翻过年来,你也才十六岁,”王妃拍拍他手背,目光温和但很认真,“往后遇到什么事儿别都自己撑着,好吗?” 王妃的眼睛亮亮的,很像寒夜雪地里远处的一簇篝火。 他从小跟着圆空大师长大,师父关心他,但不会像王妃这样温声软语地与他说话。这般来自娘亲的关爱,使李从舟多少无措。 可父母长辈问话,做晚辈的又不能不答。 李从舟不敢看她,只能垂下眼眸轻轻嗯了一声。 王妃也知道孩子跟他们生分,这样的事也不是一两天就能急得来的,她歪歪头,孩子般耍赖一样趴到圆桌上: “你这样阿娘会觉得自己很失败。” 阿娘。 李从舟的心像被重锤从后敲了下。 这般称呼从前他只听过小云秋黏糊糊地喊,只有那个穿着鹅黄色绸衫的小公子能够将这称呼喊得又甜又软,叫人狠不下心来说重话。 李从舟喉咙紧了紧,最终还是只说出来一个:“我……” 王妃不想孩子为难,便起身自己圆过去,“算啦算啦,阿娘也知道自己无用,体弱多病上不了战场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李从舟倏然抬头,想反驳不是这样—— 王妃虽不能似徐振羽般上战场,也不像惠贵妃能执掌六宫,但她性子好,既有命妇的大方得体、和婉恬静,也有顽皮嬉戏、孩子脾气之时。 若换旁人,宁王出嗣后这些年不会这样快乐,他们府上也养不出云秋那样的孩子。 这些话太矫情,李从舟说不出口。 但好在王妃说那般话也不是为了暗自伤心、妄自菲薄,她自顾自地叹了一句,转脸又高兴起来: “好容易回来,晚上阿娘给你露一手。” 她神神秘秘道:“我可抓紧学了好几样西北菜式,你晚上尝尝,看看阿娘做得像不像。” 说完这几句,王妃就从客舍走出去,到门口时还吩咐身边的白嬷嬷照顾徐振羽,并要她好好劝劝将军——京城名医多,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 李从舟离开云琜钱庄后,晚些,点心得着小田送来的口信。李从舟解释王府里出了事情,又讲明徐振羽的伤势,让云秋不要担心。 “公子说他这些天就不过来了,”小田恭恭敬敬地站在云秋面前,“请公子您不要担心。” 这边是公子,那边也是公子。 小田和点心是本家,性子也有些相似,云秋听着他这儿公子来公子去的,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不过听到徐振羽的眼疾,云秋也是当场就想到了陆商。 李从舟让小田来递话,只是怕云秋担心他的安危,所以并未提及皇榜一事,于是云秋就让小田等一等,自己去后院找陆商。 “老爷子,”云秋上前勾他肩膀,“好事儿啊!你的机会来了!能不能干翻医署局,就在今朝了!” 陆商莫名其妙,挑眉看着他,以为这小老板又在发疯。 云秋却给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道,然后神神秘秘与他挤眼睛,“你可是医称国手,这回救了宁王世子、再救下镇国将军,那不是想要什么都有了?” 但令云秋意外的是,陆商听完后,并没表现出多少兴趣。 他耸耸肩膀,将云秋的手拱下去,“那是毒不是病,而且伤在眼睛里,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去了也是徒增笑柄,不去!” “……诶?”虽然昨夜云秋睡过去了,但后来醒来,李从舟还是简单与他说了说陆商和陆如隐的事。 至于朝堂上的医署局、韩家和韩硝,李从舟没讲那么复杂,只拣着最重要的告诉云秋——老爷子曾经的理想是建一所医科的“太学”。 这主意在云秋听来新奇,但细想之后却觉得很有意思: 自古以来医道的传承都是家传和太医院、医馆、药局当学徒,甚少有人想得到面向所有百姓开设医科学堂。 云秋喜欢老爷子这个想法,自然是鼓励李从舟回王府后说服王爷王妃。他想的简单——王府私产那么多,随便划拨出来一份不就能够帮忙。 李从舟大约是看他在兴头上没说什么,只笑笑揉揉他的脑袋。 而如今陆商竟然说不愿意去宁王府,而且话里话外的意思听起来很是丧气,一点也不像给他从南漕村带出来的样子。 在云秋看来,老爷子真是睡了一觉起来就心性大变,原本在南漕村时还挺在乎韩家和医署局的事,如今这人不知是怎么了,竟主动避战、打起退堂鼓。 “但你可是杏林陆家的传人,”云秋不满,“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救不好?再说了,徐将军守在西北多少年,要是没有他,我们哪能平安度日?” 陆商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摇头,“……说不去就是不去!” 云秋也不知他怎么突然犟脾气就上来了,缠着劝了两回不顶用后,只能讪讪出来,让点心给了小田赏钱后让他回去。 小田根本不敢要,连连摆手后退,“公子要是知道我拿了公子您的赏钱,他肯定要骂我的。” 云秋心想李从舟哪会那么无聊,但面上他还是站起来、笑呵呵将那一小吊钱塞到小田手里。 “放心拿着,你们公子听我的。” 小田眨眨眼,根本没听懂,倒是点心在旁轻轻扶了下额,带着小田谢恩,给他送走。 等送完小田回来,点心才无奈地扯扯云秋袖子,压低声音小声道:“公子,求您了,您这股劲儿可收着点儿,真是恨不得天下人知道了?” 云秋面上点头嗯嗯嗯,心里却美得很。 ——天下人就是羡慕,他有对象别人没有,嘻嘻。 眼下是正月十九,明日云琜钱庄就要复工开业,云秋也还真有些事情要忙,他看看外面的天色尚早,就拉着点心往京畿陈家村跑了一趟。 蒋骏的征令在三天前下发,像他这样被征收的新兵还有四五千人,五军都督府放的命令是让他们分成三批前往西北大营报道。 本来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还要集中到东郊的校场上接受为期一旬到半个月不等的训练,可征兵的时候蒋骏填写的那些信息——他曾在过军中。 于是下发的征令上,直接任命了他为一个小队的队长,要提前到关中的渭州驿等待,率领一批同样有过军营经验的士兵行军。 点心给蒋骏收拾的那一大包行李,最终蒋骏没有都带,而是自己重新收整了一遍轻装简行,准备明日直接从安西驿出发。 云秋带着点心过来送行,点心便是又忍不住地絮絮拉着蒋骏叮嘱了半天,细枝末节都要讲,看样子是恨不得唠叨个三天三夜。 蒋骏一开始还耐心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万般无奈下频频向云秋丢眼神求助,但云秋看着点心这样觉着有趣,便找借口溜了。 只推说——他要找贺梁问点事。 实际上,云秋找贺梁也确实有事——这位新任管事的能力并不比蒋骏差,而且因着孔先生的关系,他跟村里人来往也更亲密。 云秋他们就过来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远远就看见他坐在庄门口跟七八户人打过招呼,而且每个人他都能叫得上名字、说出一两句问候的话。 看他这样,云秋愈发觉着这人是找对了。 听见脚步声,正坐在门槛上编竹筐的贺梁回头,看样子是想要起身给他行礼,云秋连忙拦他让他坐,“你去忙你的。” 贺梁大约是还不习惯跟自己的东家这般亲密,指尖翻动两下险些给编好的竹筐弄散,他挠挠头笑,不好意思地将筐子放到一边: “东家找我有事?” “我瞧着你倒是跟村里人相熟,”云秋看看远处的几亩地,“田庄上的事情也应付得体,一时看得出神罢了。” “瞧您说的,”贺梁摸了一把脸,玩笑道:“您再这么夸我,我可要脸红了。” 云秋笑笑,却忽然想到件事,他正了正神色问贺梁,“贺大哥,依您的经验,这田里若都换成药材种,来年能不能挣钱。” 贺梁一愣,“东家预备做生药?” 云秋当然不是要突然跨这么大的行,他只是看着自己田庄上这几亩地想到了陆商那个善济堂的构想—— 要有医、药、政三部,要有栽植百草的药园。 李从舟给他转述时,用的是陆商老爷子的原话,而三顷药园…… 按着锦朝现在的田法,一顷田约莫是十五亩。而且药草不都是长在平地上,还有许多山中生的、水里长的,即便要有药田、也不能像他田庄这样一马平川。 该是选个依山傍水的开阔地,最好山还是座高山——像神雾山那样有雪线的,这样就能囊括尽可能多的药草生长环境。 “不是,我只是好奇……”云秋想了想,解释说他最近新认识一个朋友,是对方想做这样的生意。 贺梁听了,便一一算给云秋听: 药草不是庄稼,种出来也不一定能赚钱,做生药最讲究行内的消息。 如是走市面上的消息—— “你瞧着最近市面上卖甘草赚钱,这就回头去种大量的甘草,等你的药草长出来,那甘草的价格肯定已经因为大量的生药冲击而下降。” “跟风而为,很容易得不偿失,做这药、很需要有内行人指点门道。” 而药草也不是粮食,即便选择那些:新鲜时能做生药卖、晒干后能做制药卖、稍加些蜂蜜炼制的还能做秘制方来卖的,单也都不如粮食来的直接。 毕竟吃不完的粮食还能抵税,即便是陈米也能磨成面粉或者拿来喂鸡,总之是有个出路,但药草就不一定了—— “当然了,有些药材是越放越值钱,可是再值钱的药草常态也是有价无市,人每天都要吃饭,但不是每个人每天都要吃药的。” “即便是有好药,你还得找着专门的人去收去买,不然放着也生不来钱。” 贺梁说的头头是道,云秋认真听着记着,也在心中渐渐转出些主意。 他这一路出来,一直在想陆商为什么不愿去宁王府。 或许——是跟他一样,不想沾染上权势富贵、掺和进京城的朝中党争? 或者说,在陆商眼中,只要和王府沾染上关系,这建立起来的善济堂就不再单纯。 就和今日的医署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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