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允终于有了反应,但也仅仅是麻木地转动眼珠,空洞的眸子直直盯着茶水上浮动的两三嫩叶。 阿七顿了顿,手又向前递了几分。 公孙允忽然发难,一挥手打翻了瓷杯,冒着热气的滚烫茶水霎时全部倾洒在了阿七的手背,刺得他不禁浑身发颤。 原本被霸下灼烂的皮肤登时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刺啦,黑褐色的疮口变成了触目惊心的血红。 公孙允视若无睹,嗓音抑制不住的战栗:“为什么?” 阿七怔怔抬头,却见公孙允眼中血丝密布,一张清贵的脸变得狰狞,近乎嘶声咆哮:“凭什么自作主张帮我?我需要吗?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霸下跟了我十八年,十八年来,我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不在努力,只求有一天让它会认可我,接受我!可你凭什么?凭什么一来就把它从我身边抢走!” “你知道傀儡术是我多少个日夜里不眠不休,费尽心血才研制出来的吗!对!我是灵根废,没关系,我还有这一条残躯一身污血,就为了逃出那令人作呕的婚约,为了在寒凛山有一席立足之地,为了母亲的遗愿,为了所有一切,我连死都不怕,献祭一点心尖血又算得了什么!” 公孙允越发歇斯底里,愤怒逐渐变成泪流不止的大笑,颤抖的双手死死攥住阿七衣襟,却刻意避开了他胸前伤口。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拯救我?你算什么东西?口口声声为了我保护我,你拿什么承诺?漂亮话谁不会说?你想做三界最强的至尊,我就甘愿做一个只会种田的废物吗?你到底自以为是的把我们之间当成了什么?朋友?主宠?还是?” 公孙允忽然止住大笑,一双泪眼定定直视阿七近在咫尺的黑眸, “恋人?” 阿七眉头紧锁眼神躲闪,嘴唇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任何。 公孙允眼中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悲伤,随即猛然推开阿七,踉踉跄跄下床,一把抽出那把他从未拔出过的长剑。 剑锋凌厉,直指阿七咽喉。 公孙允没有再看他,压住喉头哽咽,漠然道:“你已经救了我好几次,我们两清了,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阿七彻底愣住,想挽留辩解什么,身子不自觉向前走出几步,却被尖锐的剑尖刺破了颈部皮肤,血丝缕缕渗透而出,填入剑身凹陷的纹路。 公孙允手腕一抖,撤回一半的手生生忍住,从邱羽的角度看去,他分明在极力克制汹涌的悲痛。 阿七不相信,又倔强地向前踏出几步,剑尖刺破皮肤,一寸一寸没入皮肉。 “站住!”公孙允猝然一声大吼,嘴唇咬出血淋淋一排牙印,“别再往前了!给我滚啊!你这恶心的魔物!” 言毕,手中剑势一转,闭眼刺向阿七的肩窝。 噗呲! 阿七不可置信看着他,就这么任由剑身没入体内,大股鲜血喷涌而出,浸透了刚裹好的层层纱布。 “你……当真这么想的吗?”阿七嗓音沙哑,有些委屈的不信。 公孙允没有回答,握在剑柄上的手开始压制不住的发抖。 “我是真的想护着你啊。”阿七抬手抓住明显战栗的剑锋,“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对不对?是霸下吗?霸下认了我,对你影响很大,对不对?如果是这样,那我现在就……” “够了!”公孙允打断,“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是魔我是人,我们之间本就是敌对,当初,当初我就不该……我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每一个字都让我……”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作呕。” 阿七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他望着公孙允的背影,半晌向后一步一步退去,长剑一寸寸带着血肉拔出,血花如同开在夜空的焰火,他却好似感受不到疼痛,最终再无半分犹豫,笑着拭去满面泪水,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结界波动刹那,公孙允宛若如梦初醒,跌跌撞撞追着阿七离去的方向拼命追去,直跑得呼吸粗重,全身伤口尽数崩开,鲜血湿透纱布,沥沥拉拉淌落一地。 结界边,公孙允终于确定阿七已经完全离开,以往他们也有过争吵,但每次阿七都会说要走,每次都只是躲在稻园某处,过了几日又会自己偷偷回来,给他做一份歉意满满的丑丑大餐。 可这次不一样,结界波动明显宣告了他的离开,稻园是公孙允用寒凛山秘术造出的世外之地,自从上次大师兄带人闯入后加了禁制,没有他的授意,不懂破解之法的人根本无法擅自进入,阿七毅然离开,明摆了就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再回来。 忍了好久的泪水彻底决堤,公孙允跪倒在结界边,终于不再压抑自己,悲伤的痛哭响彻整片稻园。 邱羽默默看着一切,他不理解公孙允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分明是不想阿七离开的,可为什么要说出那些话,做出那些事?自责?自卑?他想不明白,只是看着他此刻的无助,忽然很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些许,奈何不能触碰,只好远远陪着,听着他的哭声,从月明星稀一直到东方既白。 往后的日子里公孙允更加忙碌了,邱羽几乎没有见到他合过几次眼,往往是刚躺下没多久就再次披衣坐起,后来干脆忙到没时间吃饭,没时间睡觉,每天就是雕刻,点睛。 霸下自认主后便再也不听他任意召唤,无奈他只能忍着剧痛加倍炼化心尖血,渐渐的,点了心血的傀儡甚至开始能够幻化出人形。 邱羽看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木偶傀儡诞生在破旧的茅屋之内,每一张脸,竟然都与阿七九分相似。 除此之外,邱羽还注意到,自阿七离开后,公孙允刻意撤去了结界禁制,随着才隽大会的时日越来越近,那只行踪诡异的白头鹰再次出现,似乎有人一直在暗中窥视着稻园中的一切,一股不好的预感日渐浓烈起来。 天气越来越冷,冬天快来了,才隽大会如期而至。 这日,公孙允从头到脚焕然一新,不似稻园那般随意慵懒,他站在队末,寒凛山特有的红色校服一丝不苟套在身上,惹得旁人忍不住侧目窥看,分明是极具攻击性的色彩,反倒衬得他更加肤白如雪,仿若在天山上顶上盛放的赤色雪莲,美得脱尘,只可远观而不得亵玩。 大师兄一行人打闹着姗姗来迟,经过公孙允身边时,大师兄刻意支走随行师弟,一行人吹着流里流气的口哨,不怀好意大笑着渐行渐远。 大师兄视线在公孙允身上来来回回扫了无数,开口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师弟近日长进不少,霸下可还顺手?你说,这神武认了主后,还能不能抗下魔血的侵扰呢?” 公孙允只当他是空气,目视前方不置一词。大师兄也不恼,轻笑一声挨着他站定,又伏在耳边低低说了一句:“这次大比,师兄给你准备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就当做你我大婚之前的礼物,希望你会喜欢。” 公孙允眉心紧蹙,不动声色向外挪了挪与大师兄拉开了距离。 才隽大会的流程一如三百年后没有什么变动,公孙允顺利通过了静心,并在经纶场中取得了第三的成绩,最后一场妖猎终至,成败皆在此一举。 小千镜界中,公孙允被传送到了一片古老雨林,参天巨木遮蔽所有天光,枝叶扶疏盘根错节,各种虫蝎怪鱼的妖物层出不穷,公孙允靠着傀儡术的加持,排名一路攀升到了前一百。 霸下与长剑完美配合,再次斩杀一只高阶大妖后,公孙允随手甩掉剑尖上以假乱真的血水,抬头看着天幕中自己的排名再次上升了三十,只差三只大妖就能稳居榜首了。 眼看试炼接近尾声,公孙允心急如焚四处奔波,岂料变故却横生于刹那,刚追着一只大妖进入山林中,浓重的雾气陡然弥漫,弹指间模糊了周遭一切,公孙允召集所有傀儡,警惕着可能即将到来的危机。 忽然,头顶响起怪异的簌簌声响,紧接着,所有傀儡好似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直,任凭公孙允如何操纵都无动于衷。 巨大的不安淹没了公孙允的心脏。 只听一声关节咔吧的脆响,数十傀儡彻底脱离神识操控,竟如稻园中一样全部发了狂,咆哮着向公孙允袭击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无数凌厉剑光驱散弥蒙,暴雨般将傀儡接连钉死在地面。 邱羽只看了一眼便愣住,来人竟是带着一大群人赶到的萧天时! 仔细再看,原是长得与萧天时八分相似的年轻修士。 那人身形修长,身着一身九皋山专有的月白校服,举手投足间尽是桀骜不驯,与萧天时如出一辙,怪不得会被一眼认错。 公孙允却没有放松,他好像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满眼惊惧地大喊出声:“萧少主快走!” 来人竟是彼时九皋山的少主,萧天时的老祖宗。 萧少主没明白他在害怕什么,只执意上前一把将人拉起,询问他是否哪里受伤。 公孙允已然怕到极点,口中不断重复着让所有人快点离开,众人四下看了看,除了被插在地面的傀儡再无任何威胁,也就没人当回事,倒是被公孙允这副与传闻中翩翩如玉相差甚远,见了鬼的疯癫模样吓得不轻。 萧少主正欲要将他一掌打晕带走,身后猝然想起卡啦啦怪响,众人看去,却发现数十只傀儡竟凭空消失。 下一刻,一个修士忽然发出凄厉惨叫,不等大家骇然回身,瀑布般的鲜血喷溅数丈,浇湿了在场所有人的衣袍。 一声尖叫响彻云霄,死亡的气息登时笼罩整片雨林。
第六十五章 此身祭君(补) 轰—— 镜界猛然剧震,暴起的灵流自雨林中心向外横扫扩散,金辉流火荡起的烟尘遮天蔽日,沿途树木倾伏,哗啦啦震落满地残枝。 萧少主这一剑修为着实骇人,围攻在前的七八傀儡当即被打得七零八碎,木头做的躯体炸成了粉末,脑袋打着旋飞上半空又坠落,球一样咕噜咕噜滚到矮树丛之中不见踪迹。 眼看威胁瞬间少了大半,其余修士纷纷士气大振,符篆不要钱一样拼命往外丢,拔剑与剩余傀儡混战在一起。 萧少主趁机救出跌坐在满地狼藉中的公孙允,这才注意到他不知何时泪流满面,丢了魂魄般浑浑噩噩,任由他怎么呼唤都毫无反应。 萧少主惊极,原以为公孙允被吓得失了魂,两指并拢探上他的眉心,却发现并非如此,只是那双眼神太过空洞,面容枯槁悲戚,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痛彻心扉的生离死别。 “公孙允!”萧少主又试着唤了几声,公孙允仍旧没有回应,他有些不耐烦了,伸手推了一把,谁知公孙允竟没有任何抵抗,直接一头栽倒在地。 萧少主吓了一跳,慌忙上前去扶,手指抓住公孙允衣袖刹那,公孙允忽然一动,竟反手扣住他的手腕,顺势一带,萧少主没有防备,整个人直接砸在了公孙允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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