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中军将官所说,一眼看去,这庄子里有几十名守卫。程放鹤甚至看到,有人当他的面放飞了一只信鸽。 时隔数月,程放鹤又一次见到越国丞相马翰臣。此人明显是养得好了,比当初在牢里时胖了一圈,但面纱几乎将整张脸完全遮住,只双眼处留一条小缝。 看来是永久的伤疤?程放鹤代入了一下林执中,虽然没取马翰臣的性命,但落得他此生无颜见人,也算没白牺牲。 既然此行的任务是劝降,程放鹤便道:“马丞相有治世之能,偏居此处未免屈才。如今四境之内归顺夏国,我为夏人效力,夏国朝廷不计前嫌优待于我。马丞相何不同我一起另谋高就?” 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听见一声冷笑:“临川侯培养出了季大将军,夏人岂能不给他面子?而我身为越人,却投靠逆贼李光耀,若此时归降,必死无疑。” 程放鹤:……你说得对。 马翰臣现在投降肯定会死。他哪劝得动。 该说的话说了,劝不动拉倒。于是程放鹤问起自己关心的问题:“所以马丞相与平疏堂联系,是为李光耀增加兵力,还是——” “人生在世……不过是为了活着。” 话音略带落寞。程放鹤想了想,猜测道:“你怕李光耀兵败,在给自己另谋去处?” “不如这样,你来跟我合作,把李光耀的把柄卖给我。事后我虽不能给你荣华富贵,但能保你好好活着,这笔买卖如何?” 对方久久不语,程放鹤以为他不信,“本侯一向言出必行。保你一条命不算什么难事,季将军不仅是本侯养出来的,如今——也是我男人了。” “他很听本侯的话,到时候就跟朝廷说你死了,找个深山老林安置了你,再给你找个大夫看看脸……” 他说到季允是他男人时,自己心里泛起别样的滋味,也看到对方身形一颤。 “看不好了。”马翰臣缓缓道,“这张脸,已经被她毁了。” “看不好就不看。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马翰臣突然问:“你把林姐姐葬在哪了?” 程放鹤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在说谁,“自然是锐坚营旧址。” 马翰臣沉默许久才说:“我不求活着,只想与她合葬。你若办得到,我可以把李光耀的事都告诉你。” 听到这个要求,程放鹤是有些犹豫的。以他的性格,做不出假意答应再反悔的事来,可林执中临死前特意说过不愿与马翰臣合葬,他记得清清楚楚。 背弃一人而存天下,可乎? 程放鹤的答案是否定的。 他厉声道:“锐坚营葬的是为越国而死的将士,你是越国的贼臣、锐坚营的叛徒,有什么资格葬在营中?” “可是,我想林姐姐了。”马翰臣絮絮而语,“临川侯,我给你讲讲林姐姐的事吧。” 马翰臣居然真的开始讲故事,从他与林执中的相识讲起,讲他们的每一场约会,讲他们曾一起在天盟树上挂红绸,再讲到订婚…… 程放鹤刚刚和季允互通心意,本该对恋爱故事感同身受。可他之前从林执中那里听过她和马翰臣的事,深知她对此人并无私情,如今再听马翰臣把他们描述成一对神仙眷侣,只觉得恶心。 起初程放鹤以为话中有什么玄机,耐心听下去,直到听了一刻钟的废话才明白:马翰臣是在拖时间。 于是程放鹤开口打断:“我想你应该记得,林将军临死前说,你们并未完婚,她不想与你合葬。” 对方听闻此言,陡然变了语气,指着他咬牙切齿,“你、你……来人!” 他这一声吼很用力,一下叫来整个庄子的守卫。程放鹤带的八名军士立刻冲进屋里,围在他身边严阵以待。 望着团团围住的守卫,程放鹤粗略算了一下,若中军将士真能以一当十,双方倒是不分上下…… 然而,距离程放鹤第一脚踏入这庄子已过了太久。外头大门突然被撞开,无数穿红底铠甲的军士涌入,将整个院子占得水泄不通。程放鹤认出为首之人,正是军师范格。 原书中,范格早年跟随季允的父母出征,因谋略而小有名声,后来被季允的才能抢了风头,晚景凄凉。没想到这个世界里李光耀造反,范格竟直接跟着跑了! 想至此,程放鹤负手而立,扬头道:“我奉镇国将军之命来见马翰臣,你身为中军军师,莫非是带兵来援的?” 他想给范格一个台阶下,毕竟写出了战神启蒙书《随军手记》,若是这会儿回头,求求情说不定能保住性命。 虽然现在性命堪忧的似乎是他自己……这黑压压一片前锋军,他甚至看不出有多少人。 范格果然不中他的套:“临川侯,随我回秦城为李将军效力,可饶你一命!” “如此嚣张?”程放鹤玩味地望着对方,“那你带了多少人?” “八千人——临川侯你呢?” 程放鹤一怔,他……他带了八个人。 ——对付一个八人小队,为什么要八千人?! 这个数字肯定有夸大的成分,但就算这样也太离谱了。无论是临川侯还是马丞相,对李光耀而言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在郊外耗费这么大兵力,秦城岂不危险? 他尚在思索,马丞相却突然高声道:“杀……杀了他!” 范格一慌,“不许杀,活捉!” 双方争执不下,不知是谁先动的手,现场蓦然陷入混乱。 八人,几十人,“八千人”,他们手持兵器互相攻击,刺耳的刀剑声不绝于耳,众人接连倒地,已分不清谁和谁一伙,甚至把刀子捅在自己人身上。 程放鹤惊讶地发现,身边的八名护卫居然身手不凡,而且十分清楚自己的任务,合力将他围在中央,紧实地挡住四面八方的危险,是一片混战中秩序井然的清流。 所以这些贴身护卫之人,不是随意指派,而是……季允特意挑选的吗? 外面血流成河,程放鹤却毫发无伤,在中军将士的护送之下缓慢向门口移动。渐渐地,马翰臣的几十名护卫死得差不多了,连在本人也在混战中被捅上几刀,倒地时面纱滑落,露出长满烂疮的脸。 现在,范格的手下终于意识到真正的对手是谁,集中火力向程放鹤袭来。 与此同时——竟有无数乱箭和碎石从天而降,砸倒一片前锋军。 程放鹤沿着轨迹看过去,它们来自山上的弓箭和投石机,操纵机器的则是一队中军将士! 这片山庄群山环抱,从山上向下射出暗器,就能将敌人彻底闷死在山谷中。山上的中军只有几十人,但配上有利地形,机器的杀伤力巨大。 然而远距离投射无法精准,没有一支箭射向程放鹤附近的敌人。范格也发现了这点,心知只要临川侯还在身边,山上那些人就不会成为他的威胁,于是他命手下集中火力,着重击破临川侯周围的八人防阵。 对方攻势猛烈,这八人终归是肉体凡胎,在人数劣势下难免受伤。其中一人被捅到大腿,强撑了一会儿终于站不住,跪倒在地。 一圈护卫缺了一人,旁边的连忙补上,可就在这空当,范格瞅准时机,挥刀穿过人墙,直直朝临川侯刺去—— “噗——” “当啷。” 那把刀停在半空,范格突然松了手,刀掉落在地。他吐血栽倒,穿过胸口的是一把朴素却尖锐的长剑。 程放鹤的视线沿剑看去,握剑的大将军一身铁甲,在如血的残阳下染得暗红。他锋眉如削,坚毅沉着的眸中却洇开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一直化入程放鹤心底,酥麻微颤。 而大将军身后,是数百名严阵以待的中军将士。 作者有话说: 受:这个投石机……嗯,是不是在哪见过…… 攻的计谋借鉴历史上的战术“围点打援”
第73章 ◇ 夕阳余晖下的山谷中, 两军再次陷入混战。 外侧的数千名前锋军已死在乱石乱箭之下,唯存离临川侯较近的百余人。而中军则有数百名支援的将士,一齐朝对手扑来, 是压倒性的优势。 程放鹤此时身处乱军之中, 眼见刀兵交缠, 心里难免恐惧。他自知没有武功在身, 见周围守卫快要挡不住四起的攻势,只得原地蹲下,把自己缩成一团躲避大战。 耳边却传来干脆的话音:“侯爷——把手给我。” 程放鹤立刻抬头, 顺着声源看去,铁甲下的季将军正左手挥剑抵挡敌袭,鲜血喷溅在他脸上,在他锋利的眉梢染了杀伐之气。他坚定的眼神则随右手一起, 送到程放鹤面前。 程放鹤毫不犹豫地抓住他的手。 大将军力道惊人,双手紧握的刹那, 不容抗拒地将他拽到身边, 一把揽住他腰背,用高大的身躯将他护在怀里。 “侯爷别怕, 跟我走。” 季允一边化解周身的刀剑,一边朝某个方向走去。 以战神的身手原本可以走得更快、同时杀死更多敌军, 可他顾忌着侯爷的体力, 且生怕怀里人受半点伤害,遂刻意放慢了脚步。 程放鹤被动随人前行,满眼是缠斗的兵戈与大片鲜血,耳边金属撞击声与哀嚎声几乎要震碎鼓膜, 鼻子里土腥卷着血腥味…… 唯有依靠的身躯温暖坚实, 箍在腰间的手臂霸道得令人安心。 四下刀剑似乎近在咫尺, 却又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永远近不得身。 程放鹤听着大将军有力的心跳,一时恍然不是在生死一线的战场,而是在自家府邸,在季允床上。他忠诚的少年战神一如既往地守护着他,让他能闭上眼安然睡在人怀中,从来不必担心外界的威胁。 他望着季允坚毅的神情与勇武的动作,无端却想起前几天某个夜晚,季允动情到了极致时,咬牙切齿道出的那句“我好恨”。 他其实一直明白,季允嘴上说着不计较,心里并非真不在意,而是只要侯爷还愿意要他,他可以忍气吞声,就当从前的事没发生过。 许多往事在眼前闪过,程放鹤心里又酸又涩,下意识吐出一句轻轻的: “季郎……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不该拿你当任务工具,不该为了完成任务一再伤你的心。都是我的错。 我以为你会报复我,以为我们终能互不亏欠,谁知你原谅了我的背叛,为我学会了克制。我自惭形秽,愧对你的深情。 后面这些程放鹤说不出口,只剩一句“对不起”。可这仅有的话音,也被季允挡开敌人刀剑的尖锐声响掩盖。 季允连续使出几招,将周身敌军暂且驱赶,辟出一块安全的空间,给程放鹤一个眼神,“侯爷方才说什么?受伤了吗?” 程放鹤摇摇头,“我没事,走吧。” 道歉于他而言终归是件难事,他不想再说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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