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放鹤丢下几句话就乘车往回走,季允说得没错,已是深秋,他的膝盖可受不住阴寒的牢房加军营的风。 虽说这具身体不是他自己的,他确实不怎么爱惜,但就怕哪天真的生病,抵抗力低下再被季允干出点什么伤,合并感染一命呜呼,那可就翻车了。 又或许季允见他生病不忍心下手……这种可能性应该不高。 程放鹤从不觉得季允会真心愿意放他走,只是迫于皇帝的要求,不想造反罢了。 马车才离开军营不久,突然一个急刹车,赶车的马夫在外禀报:“侯爷,有人拦车,自称是从前侯府的人,您看这……” 程放鹤掀起车帘,一愣,公孙猛怎么还在这? ——他不应该和吴副将一起,已经到秦城了吗? 车外的公孙猛连忙解释:“属下不愿受辱,悄悄逃回京城,只想保护侯爷!” 程放鹤嘴角一抽,他现在有了和皇帝的约定,光一个季允就足够护住,公孙猛回来确实没啥用。 但毕竟是从前效忠自己的侍卫,他不能不管。此处开阔无人,他命马夫暂且停车,正要同公孙猛细说,却听远处有人叫:“公孙——终于找到你了!” 公孙猛顿时慌乱,急得要往车上钻,“属下是偷溜出前锋军的,他们怕是要来拿我,恳请侯爷收留!” 程放鹤倒不紧张,京城是季允的地盘,就算前锋军真要在他眼皮底下拿人,自己去说两句也能保下公孙猛。 然而那些人喊的却是:“你跑什么呀!我们又不是来抓你的——” 远处来的是两名中军军士,见到车里是临川侯,连忙行礼,解释道:“吴副将特意传信回来,说前锋军走丢了个随从,让我们在京城接应他呢!人没事就好,吴副将让他也不必去秦城了,就住在中军这边。” 见那二人似乎并无恶意,程放鹤思忖片刻,点头道:“你随他们去吧。” 接着他又对他们说:“此人本侯要用,切勿慢待他。” 程放鹤给了公孙猛一个放心的眼神,对方终于不再反抗,随追来的二人去了。 回到府中,程放鹤将路遇公孙猛的事告知魏清,嘱咐他留意此人的消息,便一头扎进书房。 今天他在营中军士面前全是瞎吹,重建铸铁厂确有其事,但什么新的军备制度,就算有也只存在于他的脑子里。 不过现在,他打算在离开之前,加班加点把这套东西推行下去。 程放鹤虽然穿来后就一直是条咸鱼,可一旦决定尽快做完某件事,也会废寝忘食。 转眼已是深夜,天色全暗,桌上一盏昏暗的灯摇摇欲坠,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工作热情。他连衣裳都没换,歪在矮榻上运笔如飞,书页被翻得哗啦响。 他过于专注,甚至没听到门是何时被推开的,蓦见季允高大的身形堵在门口,静静立了片刻,忽地问:“侯爷还不睡?” 阴沉话音把程放鹤吓了一跳,他才想起自己白天还勾过人家,这会儿却让人独守空房,的确不太厚道。 可现在桌上堆满文书资料,毫无暧昧气氛。而且他脑子里都是夏国军制,正笔走龙蛇书写宏大构想,根本没有半点那种兴致。 要不今夜还是算了吧,正事要紧。程放鹤扫一眼纸上进度,随口道:“你先睡吧,我写完初稿就睡。” 现在初稿才完成一半,待季允等不及睡过去,自己就算逃过今天了。 一张纸写到底,程放鹤翻页续上,继续挥毫。他完全没留意季允,大将军不知何时一言不发坐到他身后,在黑暗里撇开繁冗的绛紫色下摆,突然一把扯下中裈,掐住他侧腰,就这么直直要了他。
第54章 ◇ 运走如飞的笔尖蓦然一顿, 在纸上洇开凌乱的墨迹。 程放鹤头皮发麻,强撑着写完一个不堪入目的字,然后侧身去推季允, “你先等等, 我过一会儿陪你……” 灯光昏黄, 照不到的黑暗处, 温热气息扑在耳后,季允的话音低沉而带着威胁:“侯爷答应的千百次,不作数了么?” “要传出去的事我已办妥, 侯爷离远走高飞又近了一步。” 程放鹤心里一抽。 “侯爷……不该给报酬么?” 耳垂被咬住,程放鹤被他逼得没法,索性搁笔转身,环住人脖颈, “罢了,明日再写也是一样, 来吧。” 然而季允却扒下他手臂, 固定住一点扭过他身子,将扔掉的笔塞在他手中, 自己则再次往前一探,“侯爷说过, 今夜要写完。” 程放鹤内心绝望, 你这样我怎么写?! 但想也知道,不服从季允的命令会是什么后果。 季允并不安分,程放鹤不得不咬紧下唇,颤抖地握住笔杆, 小心翼翼地落笔, 一笔一划却间歇性地起伏, 字迹状如狗爬。 舌尖从耳垂移到后颈,然后侧头去吻他漂亮的锁骨。程放鹤发红的眼眶盛满水光,生理性的泪水滚下,却还要撑着模糊的视线继续写字。 好在成竹在胸,可那字迹实在是…… 墨水洇开泪水,笔划带着令人浮想联翩的歪斜,分明是一张严肃的军中文书,却莫名沾满绮靡之色。 到后来,程放鹤又困又虚,笔都拿不稳了,几次说写完了,可季允却一边折磨他,一边拿起桌上乱七八糟的字纸。 “结语尚未写完。” “落款呢?” “日期,地点。” ——就差把和谁一起写的、什么姿态写的全加上了。 天色渐亮,程放鹤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然后季允突然发狠,让他在一场漫长的磋磨后瞬间脱力,最终沉入久久酣眠。 …… 程放鹤没睡多久,就被来书房处理公务的官员吵醒。这群不起眼的文官在他的带领下,已养成了按时上班的好习惯。 结果他们一推开门,就看见临川侯只穿中衣中裤躺着,绛紫大袖衫随意盖在身上,脖颈遍布暧昧的痕迹,颊边漂亮的曲线上仍带泪渍,眼尾是尚未褪去的红潮。 众人大惊,这是在书房干啥了?! 徐朴重重咳嗽两声,打发官员们去干活,自己拿起桌上文书扫了一眼,这是……军制规划? 可为何字迹如此潦草,墨痕洇得乱七八糟? ——难道侯爷是边哭边写的? 不对,边哭边写的笔触应该深沉有力,而非如此轻浮浪荡。笔划都在发颤,再配上侯爷的神态,实在……容易想歪。 徐朴不敢深思,连忙在侯爷肩膀轻拍,将人叫醒。 临川侯一醒来,看到桌上那些字纸,脸顿时红透了,匆匆把它们撇到一旁,又低头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衫。 徐朴立刻什么都明白了,不问不说,自躲去一旁做事。 刚睡醒的程放鹤内心崩溃,羞得无地自容。这个季允,走之前都不知道替他遮掩一下的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昨夜在书房干啥? 再看看自己写的稿子,这乱七八糟的格式,根本不能往上交啊! 他脑子还昏昏沉沉,此时只好另拿了纸,勉强辨认缠绵绮靡时胡乱写下的字迹,重新抄一遍。抄写时,昨夜辗转磨人的一幕幕浮在眼前,程放鹤又恨又念,满心说不出的滋味。 誊抄工作又花了一整天,将近傍晚,众官员陆续离去。程放鹤叫来徐朴说:“这份稿子你看一下,到时候署你的名,许多内容是本侯主观判断,你若有不同意的,直接改掉就是。” 徐朴一愣,“侯爷心血之作,为何要让给属下?” “我要走了,”程放鹤淡淡一笑,“名声于我无用,我只是放心不下故人,想替你们铺路。” 徐朴沉默。他很想问侯爷要去哪里,是否还会回来。可他知道不该问。 最后他只道:“侯爷想替属下铺路,却不曾想过季将军么?” “嗯?”程放鹤状似不经意地抬眸,“季将军有战功在身,还用得着本侯替他考虑?” “侯爷不常出门,不知晓夏国朝廷对季将军的看法。大家虽然敬畏将军,明面上不敢说什么,可季将军由越入夏为官,又无势力傍身,众人心里多少有些不满。” “如今将军得陛下信任,自然不要紧,可万一哪日功高震主……” “——侯爷是很在乎季将军的,对吧?” 徐朴的话音莫名有些落寞。程放鹤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然后仔细想想,的确是这么个理。 原书提过夏国官员看不惯季允,但夏国建立后,书中着墨最多的是李光耀,没说过反派季允的结局。 可是现在,书中太多剧情线已被改变,若想保证季允绝对安全,的确应该做更多准备。 任务分明已经完成,程放鹤还是第一次在一本书里,如此牵挂书中人的命运。 于是他拿来写好的初稿,在署名处同时写了徐素和季允二人。 季将军负领导责任,徐主事规划构思,其余官员只管执笔——反正是他程放鹤一个人的成果,他想给谁就给谁。 商量完了署名,程放鹤又问:“季将军确实需要可以依傍的势力。可云、季二位故将军麾下之人已然四散,且季将军性情孤僻不善交际,该上哪寻个盟友?” 能和季允攀扯上关系的人不是没有,但都需要去拉拢。就季允那性格和名声,往面前一站都能把人吓跑,更别提拉拢了。 徐朴思索片刻,犹豫着说:“若侯爷已然决定离开……那就走姻亲的路子吧。” 程放鹤怔住。好像也不是不行? 原书中季允是有妻妾儿女的,战神季允原本是个直男。而他程放鹤穿到少年性取向待定的年龄,硬生生把人撩弯了。 所以……应该能掰回去的吧? 思量再三,程放鹤决定给季允找个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包括性别。 ——让他忘了自己,然后和一个全新的人从头培养感情,或许就能重新开始吧? 程放鹤不确定这样是否可行,但他觉得,季允不能一辈子沉浸在临川侯离开的遗憾中。 想至此,他朝徐朴点点头,“那就劳烦你多留心了,替他寻个性子温柔的。季将军喜怒不定,对方要接得住他的疯。” 徐朴道:“我哪知道人家姑娘的性子,回去让家姐打听就是了。侯爷放心,保准令季将军满意。” “令姐还掺和这种事?” 徐朴挠头,“她对外都称孀居,却仍引来不少人觊觎,躲都躲不开。原本看好了云副将,可前几天那么一遭……罢了。” 程放鹤定定望着面前人,昔日的徐将军如今改行做文官,年轻又前途光明,连姐姐也成了香饽饽。 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好,他就能放心地走了。 尤其是……季允。 这时,徐朴突兀地问:“季将军可知道侯爷要离开?” 程放鹤眨了眨眼,似是叹息,似是自言自语:“知道。可他兴许不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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