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一个工部员外郎也站出来道:“那天高侍郎的确不在部里,工厂去过什么人也有备案,一查便知。” 小皇帝回过味来,一拍龙椅那金灿灿的扶手,“你因为一己私仇,竟毁了上万两银子的工厂,耽误前线作战,这是死罪!” 高琛望向马丞相,目光里带着乞求。 马翰臣却看也不看他,“他自己作下的孽,陛下依律惩治就是了。” “马丞相,你要我死?!”高琛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脖颈上青筋跳动,龇牙咧嘴指着马翰臣,“我这样做是为了谁?你居然……我反悔了,我不认罪!” 马翰臣目光闪躲,厉声道:“陛下都说了是死罪,还不把这个罪人押下去,任由他胡乱攀诬本官?” 门口的侍卫们反应过来,一齐冲上大殿,捂住高琛的嘴,七手八脚将他架了出去。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有人偷瞟座上,有人用畏惧和怀疑的眼神打量看似威严的马丞相,更多人则是悄悄望向临川侯身着官服仍然玉树临风的身影。 他们听说临川侯退出丞相党,也曾耻笑他不识好歹,看到马丞相如今的行径,或许侯爷的决定才是正确的。 牺牲了手下的马丞相自然不会服气,再次开口:“即便临川侯是无心之失,但他亲自动手致使铁厂炸毁,亦脱不了罪责——” “丞相说得不错。”小皇帝似乎并未意识到这场风波中马丞相的角色。 程放鹤撩起衣摆从容跪了,卸下象征身份的发冠,“陛下赏罚分明,臣自知有过,愿入狱候审。但铁厂爆炸时亦有有功者,臣伏乞陛下劝赏。” 皇帝原本没想把临川侯下狱,可既然他自己来求,便点了头,又问:“何人有功?” 程放鹤一字一句道:“臣府上随从季允,本是夏国战俘,工厂炸毁时舍命救主,身负重伤才保臣无恙。臣请旨褒扬,树立夏人归附我朝的典范。”
第22章 程放鹤这话一出,朝中某些人脸色一黑——正是跟随马丞相,知道季允底细的那一批。 若按临川侯所言,以皇帝的名义下旨褒扬此人,就相当于将他护了起来,要是不明不白地死了就要问责,更不可能随便拿去阵前斩杀。 ——这个临川侯,是铁了心要和他们作对? 小皇帝早已养成遇事先问丞相的习惯,投过去目光,马翰臣道:“确是个忠仆,但毕竟是夏人,由陛下褒扬于礼不合。” 夏国与越国悄悄宣战,皇帝也知道,便摆摆手,“朕就不管这事了,临川侯回去——受审之后回去自己赏吧。” 赏是不赏了,但临川侯还得审。 临川侯一脉虽然没少掺和脏事,但向来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在朝中名声不错,几代也没丢过下狱候审这种脸。如今得罪了丞相失了这么大面子,岂能不让人惋惜。 可临川侯本人却从容淡笑,仿佛根本不以下狱为耻,反倒有些期待似的。 怕不是疯了吧?可自打临川侯公开拒绝为丞相党做事起,大家都觉得他已经疯了。 下朝后,侍卫上殿来拿程放鹤,也不动手,而是客客气气请他去刑部大牢。 程放鹤负手昂首随他们去了,走到半路却听身后有小跑的脚步声,回头见徐朴追来。 想起徐朴刚才在朝堂上帮自己说话,程放鹤也担心他被报复,但这里不是交谈的地方,便只意味深长地道了声谢。 徐朴说话毫不遮掩:“侯爷是如何抓到焦大郎的?” 程放鹤挑眉,“没抓到。” “那侯爷方才在朝堂上……” “但本侯确信,他们也没抓到。”程放鹤轻描淡写,“所以烦请徐将军替本侯留意着,若见到此人踪影,务必抓起来堵嘴。” 徐朴张大了嘴,神色震惊,“原、原来如此!侯爷这一招高明!” 几日前在侯府,高琛当着程放鹤的面威胁,却只说当日在场的工人,而不提焦管事,程放鹤便知焦管事不在他们手里。 徐朴又问:“那位叫季允的随从,侯爷此举另有深意?” 程放鹤“嗯”了一声,“本侯得护着他。” 二人正聊着,侍卫在旁催道:“咱们该去刑部了。” 站在半路太过显眼,徐朴忙说:“我送侯爷一同过去。” 又走了一段,徐朴压低话音开口:“若是为了护着人,不如走锐坚营的路子,虽不比陛下亲自封赏尊贵,至少身上有个名头,不会轻易让人欺负了去。” 程放鹤蹙眉,“若让马丞相知道……” “今日在朝上说了那种话,招惹丞相的事,多一件少一件无甚分别。”徐朴坚定道,“侯爷真心待我,我必报以真心。” 程放鹤小小地感动了一下,眉头却并未舒展,“可你姐姐还在他手里。” 徐朴一怔,垂了眸子。 程放鹤打断他:“此事算了吧,总归季允在本侯府上,没那么容易让人伤着。你若有心,便遣人替本侯回府上传个话,找两个家人到牢房来——本侯不能白受这一趟牢狱之灾。” 说话间到了刑部牢房,程放鹤朝徐朴点点头,回了个感谢的笑。 不知怎的,他笑起来时徐朴忽地愣住,眼也不眨地望着他,像是被什么勾住似的。瞬息之后却又恢复从容,行礼告辞。 程放鹤是作为受审案犯被关押的,没有特殊待遇,一样要睡牢房。别的无所谓,可这牢房对洁癖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折磨,到处都是灰尘,连个坐的地方都没。 他要求清扫牢房,牢头碍着他身份,给他的破木板床过了一遍水,可腐臭是渗进缝里的,洗也没用。害得程放鹤不敢坐不敢睡,没日没夜地在牢里溜达。 好在他受审只是走个形式,次日便被提审上堂。他也不用人问,直接开口:“拿纸笔来,我写供状。” 堂官没见过这么爽快的,连忙奉上笔墨。 程放鹤在古代待了八本书,甚至刷过科举副本,写文章手到擒来。但他这回写的不是什么供状,而是一封声情并茂的认罪书,生动形象地描述了自己受人蛊惑的场面,深切地表达了对铸铁厂工人和广大纳税人的愧悔。 审案的堂官读着都动容,叹道:“临川侯不过是不察之罪,何必将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程放鹤保持着懊悔自省的神色,“本侯巡查工厂,竟自己不解铸铁原理,轻易受人蒙蔽,实属大过。” 堂官听了一拍大腿,临川侯身份尊贵不问俗务,怎么能要求他连铸铁都懂?简直是吹毛求疵! 程放鹤噙笑道:“铁厂出事后,本侯听闻京郊闹了些民愤。这份供状若能传到民间,让百姓有人可骂,总归比怪罪朝廷的好。” 堂官几乎要激动得落下泪来,“侯爷当真是一片丹心!这等事情报上去,顶多也就罚几个俸禄,可您的名声……” “只要顺利安抚百姓,本侯一人的名声有什么打紧?”程放鹤随手拂着袖子上的尘土,“反正自家人是相信本侯的,这就够了。” 这会儿有看守进来,对堂官附耳说了两句,他便道:“临川侯,你府上的家人方才过来,送了衣裳和吃食,衣裳一会儿捎进来,吃食牢房是不让送的。” 程放鹤根本没让人送东西,也不知道家里谁这样体贴。他收敛笑容,一拜道:“烦请稍候片刻,容我写封家书。” “写什么家书?”堂官警惕问。犯人往外递书信,按理说不允许。 程放鹤道:“将这供状改成一封自责自罪的忏悔书,白之于天下——大人不会拦着吧?” 堂官听完起身就走,“侯爷自去寻笔墨吧,本官权当不知道这事。” …… 临川侯府书房气氛凝重,几名管事坐在狭小的空间里,有人在沉默地用茶,有人心不在焉地翻阅府上档案,有人听了手下来报,重复了一句:“有个叫王冬的杂役今日无故不上工。” “王冬?他去了何处?”这个声音破碎而嘶哑,来自榻上用麻绳绑住的季允。 他夜间才清理了身上淤血,涂过膏药,便听闻侯爷进了大牢的消息,立即趴不住了。他匆忙下地,走路时浑身撕裂般疼痛,可他硬是把每个管事的住处都跑了一遍。 管事们不如他着急,都打发他回去。他又去侍卫所找林先生,再往锐坚营写信,折腾一整夜喉头发炎,伤口也开始渗血,让随从瞧见报给大夫,林执中便做主将他绑了,不许他再乱动。 “王冬一个杂役而已,兴许偷跑出去躲懒了,季公子不必过虑。”魏清道。 随同临川侯入宫的管事也说:“是啊,侯爷下朝后被侍卫带走,经过殿外时亲口同我说的,只是去刑部走个过场,陛下无意严惩。” 季允张了张嘴没出声。沉默片刻后,他突然又问:“去牢房的家人回来了么?” 魏清道:“公子就歇一歇吧,该给的银子咱们都给到了,侯爷也不是大罪,刑部不会为难的。您带着伤操心,回头累病了身子,侯爷回来我们也不好交待啊。” 季允自知担忧得过分,惹人烦了,垂下头趴回去。 即便刑部不为难,侯爷不会受皮肉之苦,可牢房肮脏腐臭,侯爷那般爱干净的人哪受得住?他虽让人送了不少东西,可刑部的规矩他有所耳闻,也不知能不能送得进去。 他一边思索着,目光一边落在书柜架子里的画轴上。这画轴放的地方奇怪,卷得也匆忙,像是临时收起的,瞧那露出来的边角,似乎是一幅人像。 侯爷明明不在,是哪个随从在书房偷藏了违禁之物吗? 门口有人来报:“季公子,各位管事,锐坚营来人了!” 季允浑身一激灵,手腕被绳子勒得生疼,额头汗水聚在扭曲的眉目上,发出绝望却虚弱的喊声:“放开我!我和林先生一起找他们说情,我认得他们将军,必先护住侯爷……” 报信的随从道:“季公子,锐坚营就是来找您的。” 作者有话说: 攻:侯爷在牢房受苦了怎么办,挨打了怎么办……得去救人! 受:zzzzzzz
第23章 一听锐坚营是来找自己的,季允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是侯爷遇到麻烦就好。 下一瞬才担忧,锐坚营找自己做什么? 季允略一思索道:“烦请回禀,侯爷不在,季允一个下人不好私自见客。” 那随从道:“是锐坚营的蒋副将带人来了,说已经向侯爷请示过,此事侯爷知情。” 蒋副将是徐将军的直接下属,营中的二把手。季允虽然态度犹疑,却不能怠慢了贵客。他扫一眼几名管事,魏清带头说:“但凭公子做主。” 季允道:“那便请进来吧。” 依照蒋副将的意思,季允来到潇洒殿,一进去就被阵势惊了。蒋副将站在殿中手捧文书,几名手下端着托盘侍立两旁,其上摆的是衣裳官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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