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再称呼“云海司长”,甚至在提起这个名字时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些鄙夷和憎恶。 韩归远焦急地等待着云海的消息,竟一时间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在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云海残害同门,杀人夺宝,为佛门所恶,已失踪数月。如今他成为血海之下的唯一幸存者,有仙首猜测......正是云海与血海相谋。” 韩归远一把扶住木质的屏风,那精美雕花的屏风在他的手下竟发出咔嚓一声响。脸色苍白的仙君浑身冰凉,听见自己的血液在心脏处轰鸣。他胸膛剧痛,竟是一口血呕了出来。 突然殿外有人高呼。 “找到云海了——就在琼林!” 韩归远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死死稳住翻涌的气血,在仙侍惊忧的目光中抬起头,一字一句,连吐息都是冰冷的。 “带我去,见他。” 人域,琼林。 云海确实在这里。 他握着骨刃,拔刀时自洛澈胸口喷涌而出的血溅了他一脸。 滚烫,潮湿。 他望着匆匆赶来的一行人,目光落在最前面的那位玉面青袍的仙君身上,微微愣了愣,勾起一抹笑容。映着血,瑰丽的让人毛骨悚然。 “你来了。你是来见我最后一面的吗?” 人域的仙首们望着这位手染鲜血的昔日天之骄子,难以自制地往后退了一步。 “云海——!你简直罪大恶极,残害同门,夺取舍利不说,你居然还亲手弑师!” “大逆不道,欺师灭祖!云海,你真是——” “百死莫辞!” 那人蓦然被束缚住了嘴巴,他憋得脸通红,看向给自己下咒术的盟主,眼中满是惊惑不解。 韩归远收回手,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心脏的血液冰凉停滞下来。 他在再来的路上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残害同门,抢夺舍利,直到今天的……逍遥门满门被屠,亲手弑师,他都不在乎。 韩归远甚至疯狂地想,就算他真的串通魔族又如何?那是他亲手教大的孩子,总归是有自己的理由和苦衷的,只要他开心就好。 可他从来没想过,云海会死去。 云海仰起头,身体冰凉一片。 他手指抚上旁边的梨树枝桠,心脉处的伤口又开始流血,被厚重的大氅遮住,一点也看不出来。 他思绪痛的来回飘散。 一会儿想这棵梨树是哪位先辈,又一会儿想自己那位素未谋面倒霉堂哥要是知道他死了该怎么办。 最后,他把视线转向了那群看着他的人。 惊俱、恶意、惋惜。 他默默地咽了一口腥甜的血液,扪心自问。 这帮人真的有必要救吗? 然后他就看到了脸色苍白不置一词的韩归远,思绪转了个弯。 好吧,还是要救的。虽然这个人背叛了他,但他本来也快要死了,救他一把又能怎样呢? 纵使即将死去,这人也依旧如同高挂夜空的明月般耀眼、不可摧折。 他眨了眨眼睛,苍白的眼尾渗出一种冷漠惊心的美丽。 韩归远怔怔望着倚靠在梨树旁的云海,高高在上的温润面具终于破裂,他伸出手去,却看见那人朝他笑了一下。 “云海,回来......” 透过朦胧月光,是他此生心头永不磨灭的魔。 云海捂了捂胸口,血液居然浸透了大氅。他按了一手血,又不愿让那些人看见,握紧手指抿了抿唇,抬头时正看见韩归远无措的眼神。 云海一愣,感受到自己逐渐被抽离的力气,有些难过,又有些委屈。 “韩归远,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痛......我生气了。” 他抬起手指,在所有人目光下用最后一丝灵气设了一个小小的杀阵。 ——杀他自己,灵神俱灭。 他不愿死在别人手中。 云海低下头,没看疯狂朝自己跑来的韩归远,闭上了眼睛。 像是小时候闹脾气那样有些生气地皱了皱眉。 “不陪你玩了,韩归远。” 韩归远终是扑了一个空,他握着满手冰凉的空气,表情空白地望着阵法残存下来的肃杀气息。 ——他连衣角都没有留下。 他此生最恨阴差阳错这个词。因为它总是带着高高在上的蔑视,仿佛无论怎么挣扎反抗都逃不脱既定的命运囚牢。 可今天,就是阴差阳错。 韩归远颓然跪坐在地上,渐渐被寒冷染透,他看着最后一丝痕迹被轻风吹去,四处冰冷寂静,胸膛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跟着死去了。 他用了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握住一枚柔软雪白的花瓣,小心翼翼将它捂在胸口处,视线逐渐模糊。 不知何时,远处的所有生灵开始躁动,它们挣扎着朝天嘶哑泣鸣,像是在哭什么人的死去,又像是在哭这世间失去了最后一层屏障。 可琼林只是安安静静下了一场雪。一树新生的梨树从角落里钻了出来,开了满枝桠的白花,花瓣落下,像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细雪落地无声,慢慢染白了头发。 有人跪在挚爱死去的地方。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第八十楠漨章 血海生明月(前世结尾) 谁都不知道这位云海司长是怀抱着一种怎样悲愤绝望的心情辞世的。所有人也无暇顾及,因为—— 他们的盟主疯了。 百年之后的人域牢牢掌握在这位年纪极轻却城府极深的人域主手中。 也因此,乾元二十八年的血雨腥风没有吹到后世,不谙世事的年轻弟子都认为首座的那位是一个真正的光风霁月的君子。 可是君子一夜怒杀七十二仙首。 韩归远杀的很多都是诫司之人,折离剑锋卓然,属于天下第一剑宗的磅礴气势毫不保留地倾泻而出。 锐利剑锋指到哪里,哪里便是惨叫哭号。 比起刚刚殒身的那位声名狼藉的诫司司长,这位被天下人称赞为温润君子的盟主更像一个血海修罗。 卫恒躲避不及,被溅了一脸的血。 他扯过呆滞的柳曲,看向面无表情一刀一个的韩归远,厉声吼道。 “韩归远,你疯了——!” 那位浑身浴血的清润仙君闻言回过身。 他的侧脸还带着重伤刚愈的苍白,眼珠却极黑,像是一尊没有感情的琉璃血佛。 他扯了扯嘴角,那枚花瓣被他藏在胸口,也被血染红了。 “我是疯了。我,”他竟然笑了出来,剑尖所指又是一人惨然倒下。 “我为什么不能疯,我凭什么不能疯?你们都要为他陪葬。”他双眼染上赤色,语调却极轻极缓,像是跟谁的低语。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他死了......” 他本就未完全痊愈的伤开始剧烈疼痛,气血翻涌间韩归远嘴角渗出血丝。 可他却一点也不在乎,血色眼神扫过在场惊惧的所有人。 “他死了,你们以为我会独活吗?” 卫恒倒吸一口冷气,看见身边越来越多的尸体,雪白的花瓣已经被染的血红一片。 他往后退了一步,看见韩归远支撑不住的摇摇晃晃的身体,咬了咬牙,抓准时机跨步上前在他颈侧大力劈下。 极尽悲恸,心神耗费过度的人域之主倒下,被稳稳接住。 卫恒用警告的眼神扫过在场仍活着的人,心中却清楚地明白。 韩归远,怕是一生都止步于此。 勤司司长的猜测并没有错。 韩归远在回到了苍南山之后,被强迫休养了几日,清醒过来后人域之事一概不管。他没有再杀人,反倒是换了个疯法。 他在找能够复活死人的咒术。 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毛骨悚然。 生老病死,岁岁枯荣是天道秩序,是最不容侵犯的底线。而韩归远身为现今最强大的人域之主,任秩序官,却公然挑衅天道,妄图扭转生死。 明知不可为而偏偏为之。 不是疯了是什么? 韩归远剑斩七十二仙首之事在整个人域悄无声息地传开了,可是这回却没有人再逼上朝清殿诘问盟主了。 一是折离剑斩的都是些心怀鬼胎之人,现在那些挑事的人几乎都失主心骨,再也翻不起风浪了。二是......所有人看出来这位人域之主疯了大半。 谁敢去惹一个疯子呢? 卫恒面色沉重如水,身后是一群追着他的各司销售。 “卫司长——您慢些,北方妖魔作乱,您......” 卫恒一个头两个大,猛地回头怒斥道:“妖魔作乱是诫司所属,出事了去找云海,来找我干......” 话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自那夜之后,云海两字就成了一个不可言说的忌讳。 这个名字就像一个炸弹,谁也不知道那位盟主什么时候会被刺激到,再次发生那样的惨剧。 卫恒疲惫地闭了闭眼,挥挥手。 “没事,我......忘了。盟主已醒,诫司无首就理应由他直掌诫司。你们退下吧,我去找盟主单独聊聊。或者你们有谁要与我一起进去?” 仙首们齐齐退后一步,把一堆奏疏藏在身后,整齐划一地摇摇头。 卫恒扯了扯唇,摆手让他们滚了,进朝清殿的前一秒还在心里想韩归远这次疯的还真是恰到好处,一下就镇住了那些妖魔鬼怪,只是......代价过于大了。 紧接着,他抬头,看见了足以让他惊惧一生的场面。 空旷的室内,冷玉般的仙君微闭着眼,墨发洒了一肩,胸口处一点鲜红慢慢扩大。 ——他在剖心。 霎那间卫恒只感觉一阵窒息死死攫住了他,从头凉到脚。他连走上前都来不及,直接手指捏诀打飞了那柄已入心口的利刃,在金属落地的咣当声中大步向前,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 “韩归远——你在做什么!” 韩归远未束发,随着动作轻轻歪了歪头,修长的眉微微一动,竟露出一点笑。 “你拦我做什么?我要去找他。” 卫恒那一瞬间只觉得世事荒诞。他之前就隐隐感觉到了韩归远的心思,觉得只不过是少年绮思杂念而已,却不成想韩归远竟用情至深。 他喉头哽住,半晌无法言语。韩归远低声喃喃道,看着不远处那把染血的利刃。 “我试了很多办法,我寻来南海鲛人一族的至宝为他招魂,又找千年育一株的肉芝为他重塑肉身。可是都失败了。” 韩归远的声音猛然大起来,带着让人窒息的绝望和不甘。他紧紧拽着卫恒的衣袖,指尖颤抖发白。 “凡人可求仙人垂怜,我们会帮他。可是我怎么办啊。” 他眼角水光一闪而过。 “我该求谁?谁能帮帮我,谁能帮我把他找回来啊!我该怎么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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