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柔声。 “没事,不用管他。” 洛珩一噎,几乎要被气笑了,他冷眼瞧着这一对师兄妹。 即使云海竭力装出一副一点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可他插科打诨的间隙还是泄出了那种绝望的气息。 已入穷巷。 云海握住小师妹的手腕,抬头帮她将鬓发上的青玉案扶正,偏眸看了右手握着的灵剑一会。 他心中很明白。 今日恐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可是人死之前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他在洛珩反映过过来之前用自己的最后一点力气挥剑而战,万道剑刃如同霜雪而落,斩碎肮脏漆黑的夜幕。 云海背着官意急速而去,将洛珩的咆哮声远远甩在身后。 官意对她的小师兄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在呼啸而过的风中低声问。 “师兄,我们是逃出来了吗?” 云海不答,反倒想起了另一件事。 官意出身漠北官家,因家族倾轧而举族覆灭,只留了这么一个小女娃。 当时漠北的所有门派都不肯收留这个麻烦缠身的烫手山芋,于是死忠于官家的家仆冒死南下一路将官意送来逍遥山,叩首三天三夜求得见掌门。 他没有见到掌门,却见到了彼时已是少年的云海。 那是云海之名已响彻人域,称之为誉满天下并不为过。 他御剑过松林,从空中跃下,看着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家仆,和他怀中那个瘦弱却干净的孩子,默不作声地叫来了逍遥子。 逍遥门独立于世,与官家并无交集,逍遥子也并无意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可他却问了自己的弟子一句话。 “若我当真受她为徒,有一天官家仇家找上门,你当如何?” 少年目光灼灼,看着那个瘦小安静的孩子,只说了一句话。 “若要伤师妹,便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官意一愣,连忙摁住他的肩膀,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 “小师兄,你说什么?” 云海停下脚步,看着慢慢朝他们围过来的血魔,微微笑了笑。 “你师兄我一言九鼎,说话算数。不只是对仇家,无论是谁——”他叹了一声,抬手在醉寒剑上用血书下几个字,看着重新追上来的血色人影。 “你会逃出去的。” 官意终于意识到她的师兄的不对劲了,厉声道。 “要走就一起走,你......” 洛珩已经到了他们眼前,抬眼看了看他们,咧嘴。 “逃啊?怎么不逃了?” 云海语气平静,朝着他。 “我想了很久,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那么针对我。现在我倒是懂了一些。你用蚀心咒做筏子来侵蚀我的心脏,是为了让我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你做了其他那么多,是为了让我心绪不稳,灵神震荡。” “你是想要,我的身体?” 洛珩一怔,抬眼看他。 云海还在继续。 “先生与我说,你是被放逐的人。那我就可以理解为你是背叛蓬莱洛氏的叛逃者,在逃脱之时肉身有暇——与摩迦尊者不一样,却也有一点是一样的。他回不去蓬莱,你同样也回不去。” “你要我的身体,要么是想换了自己这具身体,要么是想利用我的身体助你返回蓬莱......又或者,两者皆有。” 洛珩呆望着他,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云海瞥一眼他的表情,哼笑了一声。 “看来是被我说中了。” 他站直身体。 “那问题来了,我是可以回到蓬莱的,但是要怎么回去呢?没有人教过我。而且,”他笑吟吟地看向洛珩,“我是不是还有一位同族?不是这种师兄弟,而是真正血脉相连的至亲?” 洛珩迟疑,他现在才明白,云海天才之名不只在修炼方面,更在洞察人心。 他现在有点怀疑洛澈是不是把所有事都跟这位鬼神一样的人说了。 云海在他迟疑的时候便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勾了勾唇,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还好,有人可托付。 官意在他身后艾艾道:“小师兄......” 云海打断她。 “你对我之事了如指掌,那应该也知道我少年时便可自创功法,万雪归尘之名响彻人域。你不知道蓬莱如何进,可我却能够无师自通。” 洛珩一愣,随即望过来。 这是要以开启蓬莱为代价,换他们逃脱? 他几乎是立刻兴奋起来,双眼紧盯着他。 “好!只要你肯找到蓬莱,我就放你们走!” 云海看着他喜悦的样子,不由得嘲讽地一挑眉。 “谁说要与你交换了?”他语气轻缓,一字一句,“你不配。” 洛珩在他话音落下的一霎那就已化出万道血红锐影,磅礴怒气直指两人。 云海却拉上官意往逍遥山的最高处飞速而去。 一路上同门尸骨随处可见,逍遥门高悬千百年的牌匾掉落在地上断成两半。 萧条、混乱。 云海拉着小师妹迎着裹满血味的风站到万山之上,看着朝他们疾驰而来的血色利刃,垂眸毫不犹豫地花开自己的手腕。 鲜血喷涌而出。 他脸色苍白,唇角与眸中却都带笑,居高临下地看着飞奔的洛珩,轻声。 “以我,洛氏遗族之血,唤我族之英魂。着,开世,出。” “蓬莱......出——” 血海一静,下一秒无上梵音与仙乐同起,几乎驱散了逍遥山上所有的悲恸与绝望。 他在洛珩狂喜的喊叫中看见一片刺目的白光和绵延不绝的青绿——那是生机勃勃的颜色。 他感受到身后属于洛珩的阴诡气息越来越近,白光之内的生机与熟悉的血脉联系让他从骨子里生出一种渴盼。他轻轻拉过呆立着的官意,将她推入那片光明灿烂之中。 云海将自己最后的依仗塞入官意手中,语气带着安抚的味道。 “别怕,剑上有我刻下的魂印,你一入蓬莱必然有人寻到你。” 官意握着醉寒剑,满脸仓惶,紧紧反握住师兄的手,疯狂摇头,血泪淌了一脸。 “不!我不,我不走——你跟我一起,师兄,我不——!” 云海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她手中的醉寒与鬓上温润的玉簪,微微闭了闭眼,仍在流血的手腕毫不犹豫地用力—— 官意踉跄一步,被巨力猝不及防推入白光之中。 她什么都看不见,更不知道手中那把绝世之剑上正疯狂地闪烁翁鸣,用鲜血刻就的请求显现出来——是对那位素未谋面,却血脉相连、同宗同族的陌生人最违背绝望的请求。 半生明珠托与君。 云海亲眼看着官意在盛大灿烂的光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底。 “让我进去——让我回去——!” 云海背对着疯狂的肮脏污秽,面朝纯洁圣灵的仙岛,指尖蓄力。 洛珩察觉到了他想干什么,尖声叫,满是震惊“云海,你敢——!” 云海不屑地扯了扯嘴角,蓄起的灵力凝成利刃,以恢弘之势重重斩向那片白光!霎时间,光芒破碎成片,仙乐消散,美好之景昙花一现。 他感觉到身后的气息陡然一变,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极重怒气狠狠朝他前来—— 云海勾唇,放下双手,任由利刃朝向心脏,没有一点防备。 “嗤——” 日日夜夜缠绕折磨他的蚀心咒在主人的刃下碎成粉末,比手腕处更加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满地。 云海再也抑制不住地往前趔趄一步,单膝跪在地上,摸了一手自己的血,眼前模糊,耳中轰鸣一片,脑中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原来心脏处的血这么热。 他是不是快要死了? 云海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呛咳出一口鲜血,可他还是回头朝表情空白僵在原地的洛珩笑了笑,肆意自得,仿佛当回了那位众人拥簇艳羡的天之骄子。 “你,亲手毁了我的心脏......我这具身体,你不能用了。” 他看着洛珩僵硬的脸色,越看越开心,干脆放声笑起来,根本不顾胸口处淙淙而流的鲜血。 洛珩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的计划会全部失败。 时辰已过,血海已不可能再越过逍遥一步。蓬莱通道被云海一剑劈了,而他想要的身体......也被他自己亲手毁了。 他连说话都在颤抖。 “云海,你好样的,真是,真是好样的。你心脉被毁,根本活不过今天,我必定要用最酷烈之刑折磨你——” “我看你敢——!” 洛珩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越血海而来,进入他的地盘,更何况,他能与云海对峙,也几乎耗费了全身气力。 他在毫不设防的情况下被一剑刺入胸口,蓦然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飘荡起的灰白色的头发。他这具不属于他的,泥塑的身体开始慢慢出现巨大的裂痕,伴随着刺耳的咔嚓声,一块一块地碎裂。 云海捂住胸口,偏头看那红衣人的狼狈模样,眯了眯眼睛,硬是撑着站了起来,沾血的细长手指在胸前结印,声音带着极度的厌恶与憎恨。 “逍遥,十八,——乱魄。” 丝丝绕绕的灵气顺着洛珩的胸口滑入他的体内,洛珩脸色逐渐苍白,在逐渐加深的撕扯感的痛苦中厉声吼道。 “这是什么东西?!” “你不是想要一具新的身体吗?你给我蚀心咒,我就送你一个乱魄之咒,日夜撕扯碎裂你的灵魂,好让你身魂不合,日思夜想啊。” 云海本就是强弩之末,硬撑着设下阵法就是为了发泄心中恨意,现在胸口剧痛,血液哽到喉头被他硬生生咽回去。 他含血开口,每一个字都含了最深最凄厉的诅咒与恨意。 “洛珩,我发誓——总有一日,我会杀了你!挫骨扬灰,让你替我......替他们赎命。” 洛珩被种下了意为折磨的咒术,被逼的生死不能,脸色扭曲地看了一眼神色恨极的云海,咬着牙,遁入血海,逃窜的无影无踪。 血海淹没逍遥山,逍遥山便是血海。 从此人域极西的这个鼎盛仙门,就要成为史书上的薄薄一页纸,三言两语,曾经壮烈与血泪都被一笔概过。 云海闭了闭眼,终于支撑不住地倒下,被人稳稳接住。 他睁开眼睛,喘了一口气。 “先生,你怎么来了?我们还能出去吗?我还能活多久?” 洛澈拥这怀里这具有些冰凉的身体,连手臂都在颤抖,半晌才道。 “不能死在这里。我们不能......在这里。” 他低头安抚这个自己一手抚养长大,将要死亡的孩子。 “我带你离开。”
第七十九章 人生万苦,云海身殒 人域有一处盛景,名为琼玉之林。林内万树梨花常年开放,花瓣若琼玉,人们都称它为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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