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跟她还有婚约? 还是个解不掉的婚约。 官意一想,胃里又开始翻滚。她强忍不适,起身推开窗子,霎时一阵邪风进屋忽地吹灭了她案上的那一盏灯。 ——可这灯被她用符护住了,一般是吹不灭的。 官意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慌乱,她起身连忙去点那盏灯,却发现原本黝黑的屋子有了亮光,红色的。 准确来说,是屋外的光映入屋中。 官意手一颤,烛火相错,这盏灭了的长明灯还是没有被点燃。屋外红光越来越盛,几乎将半个天空映成血红色。 她在这样阴诡的夜晚向外看去,听见了风声的呼啸和类似于水声的翻涌声。 还有满门弟子们惨厉的哭号声。 “血海临世——!”
第七十六章 逍遥殒灭 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血海临世的那一天逍遥无一人逃出来。 其实答案很简单。 人域的西方屹立着一个强大鼎盛的门派,镇守西域。血海自极西而来,只要跨越吞噬了这个门派,就能一往无前毫无阻碍地抵达人域腹地——苍南山。 到那时,整个人域覆灭,将重新上演千年前魔域的悲剧。 可是这个门派是逍遥门。 作为当世最强大的符修门派,它占据了一座灵秀山川,门中英杰数不胜数,更是出了云海这样的即使泥泞满身,却依旧傲视众人的天之骄子。 它在血海来临的一瞬间几乎是同时做出了反应,宏大坚硬的护山大阵开启,笼罩了整座逍遥山。 门内弟子即使神情慌张,却没有一个叛门逃窜,而是有条不紊地喊来自家师门长辈,竖起一道道坚不可摧的符墙,将血海死死阻在逍遥之外。 官意被血色的风刮得睁不开眼睛,手指拂上鬓发,捏住青玉案刻下一道道符咒。 “师父,我这边顶不住了,快来——” 逍遥子从来不束发,乱糟糟的头发被狂风吹到嘴里。他呸了一声,吼了回去。 “自己想办法,顶不住也要顶——!” 即使是全力护阵,护山大阵在血海一遍又一遍的冲刷之下终于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轰鸣声。 弟子们盯着大阵上慢慢扩大的龟裂纹,绝望地收回了手,缓缓闭上了双眼。 但下一秒,几乎是护山大阵破碎的同时,另一道更为明亮,更为坚固的阵法悍然升起! 官意感受到了上面熟悉的灵力波动,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云海师兄,是云海师兄——!” 逍遥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语气责怪,表情却是掩都掩不住的骄傲。 “这小子,什么时候在这设了这么大一个阵?连我都不知道,居然还是他自己设的......后生可畏啊。” 大家都没有问云海去了哪里,这么危急的时刻为何不返回宗门。 他们甚至都在庆幸。 还好云海师兄未在宗门,不然也要遭此大难。 但同时又在矛盾地期待。 云海师兄无所不能,说不定他来了,血海便有法可退了呢? 但没有一人责怪他。 人力终有尽时,血海是汇集天下违逆天道之人的怨念脏污之地,再强大的符咒也只能挡住他一时。官意于符修一道算的上是天才,可是连她都只能苦苦支撑,其他弟子更是几乎燃烧灵神,献祭似的阻挡血海。 云海一己之力设下的阵法甚至比护山大阵还要坚固,但大阵上明亮繁复的符文在血海一遍一遍的冲击下也渐渐暗淡下来。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云海留给他们的最后一道屏障,只要退一步,便再也无路可退。 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她听见旁边有一人的断喝声传来,她转头看去。 “逍遥门第三百六十七代外门弟子李图,今自愿献祭神灵为我逍遥二十四阵护法——” “逍遥门清宣峰杂役吴铭,修为低微,承蒙仙君照顾。今日斗胆越俎代庖,以身祭阵,望诸君可得逃出生天——” 官意脸上一热,她摸了摸,是弟子自爆飞溅上来的鲜血。 逍遥子咬牙,向来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脸上青筋暴起。 有弟子的灵力彻底枯竭,却还是不肯松手,在血海巨大的威压下皮肤都开始渗出细密的血珠,他唉声叹气。 “我们今天为人域做这么多,其实我自己是毫无怨言的。就是有点遗憾,没让云海师兄见到我的英姿。哎呀,当初第一次见云海师兄,我就立志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以前是,现在也是。” “只是可惜了,还没能云海师兄记住我的名字。” 他浑身浴血,几乎变成了一个站立的血人。他抬手作揖,鲜红的液体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滴,目光慢慢在自己的同门脸上滑过,眼睛亮的惊人。 “各位,我先走一步——!” 官意喘息着放开双手,感受到又一位弟子温热的鲜血喷在她脸侧,她终于没忍住,双眼渐渐模糊起来。 通讯玉简彻底失去作用,逍遥山就像一座在血海里颠簸的小船,时刻都有可能颠覆在这深怖的血海里。 她颤抖着去拿怀中的青鸟翎——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宝物,传说为西王母座下神兽青鸟之羽。无论是何境地,都能以此为媒,联通两人。 另一枚在元渡手中。 官意摒弃对元渡的恶心偏见,怀着最后一丝希望,从已经隐隐作痛的经脉之中挤出一丝灵力注入到青鸟翎中,等待了片刻。 青鸟翎亮了。 官意眼睛一亮,连忙开口,声音嘶哑。 “元渡,快来救......” “你干什么?元郎,啊,元郎在我......这里。” 青鸟翎在血海的干扰下微光断断续续,声音也断断续续,但不妨碍官意听清那里面是谁的声音。 杜湘。 她的脸色一瞬间苍白了下来。 杜湘不知在干什么,细喘着,声音都仿佛春水荡漾。 “你又来打扰元郎做什么,唔啊,元郎都不喜欢你......哈啊,元郎,这么用力做什么,撞疼人家了......” 里面还能隐隐听见男人的调笑声。 官意再迟钝也能听出来这两人在做什么,她手指颤抖,几乎要握不住这枚小小的青鸟翎,却还是艰涩地开口。 “我有事找他,逍遥......” 叮的一声,青鸟翎彻底失去光芒。 官意不信邪地重新输入灵力,可青鸟翎一动不动。 他们的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没了。 远处有哭喊声惊醒官意。 “官意师姐,天笃师叔也没了——!” 她转头看去,连脊背都是凉的,弟子们看着她,如同看着最后一缕光。 她稳了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可靠。 “守,死守。绝不能让血海越过我逍遥半步!” ...... 逍遥子也死了。 他死在逍遥山的那条小小的山径上,身子倚在路旁的一处青石上,安详地阖着眼,就像每次在这里等待那个他最为疼惜的二弟子一样。 他死前都在想。 我在这里死去,云海回来一定就能第一时间看到我。 这小子,天天就知道跟苍南山的那帮人在一起,也不时常回来看看老头子,也不知道是养了个什么白眼狼。 但他很快又心疼起来。 他在想,没了逍遥门,他那骄傲一世的弟子再没有家可以回了。 也再没有人......能等他回家了。 云海拜别洛澈,回了自己那个洞府,再次登上逍遥山时,终于看到了令他悔恨一生的场景。 他未遇到血海,沿着布满血肉泥泞的山间小径拾级而上,中途看见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但大多数都是面目血肉模糊,辨不出身份。 他连为他们收尸都做不到。 他看见了倚在青石上的师父。 师父垂着头,小老头似的缩在一旁,像是在这里等久了,不耐烦又舍不得离去,只能靠着石块,微眯一会。却又睡的不放心,时不时还要抬头看一看自己的小徒弟有没有回来。 云海站在他面前,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他抬头看自己,不由得蹲下身子,扯了扯他的袖口,声音很轻。 “师父,我回来了,师父。” 他心口一片麻木,手指不自觉用力,紧紧扯住他的袖口,声音也大了些。 “师父,我回来了,你是不是生气了,怎么不跟我说话了?师父,我......我......” 逍遥子被他的力气扯的一歪,整个身子都朝前面倒去,正好倒入了云海的怀中。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身前这具冰冷僵硬的尸体意味着什么。 云海怔怔地想。 发生了什么? 明明他一日前返回逍遥山时,还是一片安静祥和。明明那个时候,还有人等他回家,他还......有家可回。 只是一夜。 只是一夜。 云海艰难地站起身子,将怀中的尸体妥帖地放回青石边,声音低低的。 “师父,我去看看,去找找其他人,你就在这里等我。” 他闭了闭眼睛,喉间哽咽到极点,再睁眼时脸上一片冰凉。 “我一定回来,我为您收尸。” 他拜别逍遥子,提起自己浸满血迹的袍角,像以前返回宗门那样慢慢走在幽静的小路上,看着路旁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因蚀心符早已停滞跳动的心脏似乎又有了温度。 开始一点点向外渗血。 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逍遥山的最顶端。 这里原本是逍遥门的举办法会之地,李澜之嫌这么大一片地方都用来办法会太过浪费,就又辟了一块出来,留给那些不熟悉符咒的小弟子练习驭火符,省得他们再把房子给点了。 云海脚步有些不稳,一眼就看到了那里面一张张染血的稚嫩面孔,大多都睁着眼,死死空茫茫地看向远方。 他此时愤怒到了几近茫然。 到底是谁? “叮当。” 有人。 云海一怔,心中一阵狂喜,连忙向后看去。 就看见自己的小师妹踉跄走在地上,时不时被横着的尸体绊一下,每到这时,她就会咬牙抬脚从同门的尸体上跨过去。 因为她的眼睛瞎了。原本应是一双明丽眼珠的地方,此刻却变成了两个血淋淋的空洞,每当她跨过一具尸体时,那洞中便流出一滴血泪。 云海浑身的血液冲到头顶,后又彻底凉透。他手颤抖着伸出去,又收回来,喉咙像是堵了一大块石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官意却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几乎是一瞬间戒备起来,但马上又意识到了熟悉的气息。 她握着青玉案的手微微颤抖,脸上血污一滴一滴往下流。 “小师兄?”
第七十七章 人域不值得,可他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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