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太茫山位于沙海迷津之中,大部分修仙者都于半路迷途,能闯进去见到万兵客的,却也不一定能求到兵器。 万兵客隐居山中,不收灵石金银,只允许以物易物。 什么样的物能让他满意,就不好说了。 曾有一老祖为孙儿求剑,足足花了十枚上品天玑转圜丹。 这么多灵药吃下去,只要魂魄还在,就是骨头架子都能长肉活过来。 “燕小花竟能打动万兵客,不知交换了什么……”孟沉霜喃喃。 “或许这些年,他有奇遇。”谢邙道,“此前在兰山,他与我对决时用的是凌雪枝刀法,这刀法我曾见过,是由凌潭应氏先祖所创,但应家覆灭近六百年,凌雪枝早就失传,不知道他从何处学来。” 孟沉霜正思索着,给燕芦荻施针的痨死生忽然膝盖一弯跪在他脚边,孟沉霜一惊,痨死生瞬时嚎啕大哭,砰砰磕头: “陛下啊,陛下啊——我真救不了他啊——他昏死啦——” “好好说话。” 痨死生一把鼻涕一把泪,像死了亲儿子似的哭丧:“他这是心魔障了,我能用毒给他养好伤,可我救不了他的命——脱不出心魔障就只能一辈子昏睡下去一直到死——不是我不想救,这心魔真不是毒药的治疗范围,陛下您别杀我啊。” “行行行莫嚎了,”孟沉霜被他喊得脑子抽疼,痨死生不过是畏死,想求他一个承诺,“丹药医术救不了心魔障,你说该如何?” “既然是心魔,是障业,自然、自然破了就成……” “像幻境那样,把人拉出来吗?” “是这样没错,就是,就是,”痨死生越说越小声,“眼下这位壮士有大乘期修为,神魂都厉害,小的是不敢去拉的,陛下你看?” 修为低者去破修为高者的心魔,的确已遭反噬,反陷泥潭。 但现在除了自己和谢邙,孟沉霜找不到第三个可以信任的人选。 他道:“知道了,我亲自去。” 痨死生:“啊?” 谢邙也蹙起了眉。 孟沉霜把痨死生提溜起来送回床边,对想要阻拦的谢邙压下手掌:“帮我把他看好,别叫他耍花招。” “……嗯。”谢邙勉强同意。 痨死生缩起脖子。 — 晴川萋萋芳草夜下,火光冲天如血泼。 天魔刀落,人命如草芥。 这群修为高超,面目可憎的天魔冲着灭门夺宝而来,不会因为孩童幼小便心生怜悯。 燕芦荻的父母拼死从骨刃刀光里护下他,母亲浑身是伤,将燕芦荻带入一扇附有阵法的石门后躲避。 狭窄的空间里遍布血腥气,世家少子何时见过这般混乱残暴的情景。 冲天火光透过石门缝隙落在他脸上,恐惧让他控制不住眼泪,燕芦荻明白要咬紧牙关不能发出声响,可却压不住哭泣时的抽气声。 母亲立刻捂住了他的嘴,然而有一个合体期天魔已经注意到了石门后的异常,踏着沉重的步伐向他们走去。 燕芦荻浑身颤抖,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对上了天魔的视线,大脑一片空白,想不出这狭窄的阵法中还有何处可藏身,何处可逃。 就在这一刻,一柄刀骤然攻向天魔,天魔被击退数步,来者掠过石门缝隙可见之处,是燕芦荻的父亲! 他与天魔拼死厮杀,誓要保护住妻儿,可他此前已被十数天魔围攻重伤,与天魔厮杀间很快落于下风。 电光火石之间,天魔骨刃一击穿透了他的心脏! 血花猝然炸裂。 燕芦荻的眼瞬间睁大,瞳孔剧烈颤抖着,映出父亲瘫软倒落的身影。 那天魔没了阻碍,拖着带血的刀,继续向着石门走来。 母亲已经重伤体力不支,这一回,没有人可以继续保护燕芦荻了。 天魔一步步地靠近,高耸的身躯投下的阴影穿过石门缝隙,笼罩住燕芦荻。 天魔的手向着石门伸来,燕芦荻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这一回,真正望进了天魔猩红的眼里。 天魔在笑。 燕芦荻面无血色。 然而,就在这一瞬, 铮——!!! 刹那之间,伴着清啸长吟,银光猝然如电闪过,刺破石缝间的阴影。 一股浩瀚难当的力量直接炸碎了天魔的头颅! 血肉四溅,天魔的身体晃了晃,砰然倒地。 可堂中再无另一个人影,待银光再次返回夜色,燕芦荻才看清救下自己的竟是一柄明澈灵剑。 剑上刻着两个籀字,浮萍。 灵剑的主人正在对面屋脊上与天魔厮杀,火光映红他翩飞的白袍,击碎天魔头颅的长剑重新铿锵入手。 他转腕挽剑,一挑一刺一劈,又无数天魔头颅自剑下滚落至中庭石板。 天魔犀角被撞碎,没入火中后瞬间受热爆炸,犀角血淌进火里,火焰瞬时变色,幽蓝橙红混杂,刺痛燕芦荻紧盯着屋脊人影的双目。 石板地面被大火烧烫炸开,碎石横飞,同大火一起将那一袭白衣淹没。 大火一直烧到第二日清晨,雕梁画栋、绣闼雕甍,皆焚作断壁残垣,飘飞的尘埃将整个晴川的天空染成一片灰黄。 天魔与燕家人的尸体堆满家宅,鲜血染红深井与清沟。 燕芦荻扒拉了一下母亲的手,想告诉母亲,已经安全,不用再捂住他的嘴了。 然而入手却只有僵硬冰冷。 回头一看,他的母亲睁着眼,却双目混沌失焦,浑身都已冰冷僵硬。 她被天魔重伤,就死在抱紧了燕芦荻的昨夜。 燕芦荻的脑子嗡地一声,再也没办法思考任何事。 世家大族,付之一炬。 少年无忧,就此了结。 燕芦荻不知道自己在尸体怀中枯坐了多久,直到又有天魔似来晴川探查,他不得不掩藏踪迹逃出晴川。 鹦鹉洲上离草凄凄,芦花似雪,落日余晖穿透百年光阴洒落在燕芦荻瘦小的背影上,沉重的晚霞上方,浮现出长昆山连绵的雪山。 他再也没有父母亲朋,但他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浮萍剑,孟阁主。 可当他抬头望去,遍野芦荻苇草忽然燃起灼灼烈火,风雪自云间山巅席卷而来。 红雪白火张开獠牙,腥臭铁锈的天命一瞬把燕芦荻吞没。
第53章 见命魂煞 不!这不对劲! 燕芦荻的心脏在极度的惊愕中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他隐约意识到一切的异常,世上哪有红雪白火,在晴川又怎能眺望见遥远的长昆雪峰? 可他的脑子一片混芜, 猛烈的情绪压过信念。 他头痛欲裂试图理清思绪, 然而下一刻, 猛然一道剑光自黑暗中划过弯月般的亮痕。 温而沉的嗓音响起:“你不能学剑。” 是尊上! 燕芦荻大脑嗡嗡作响, 不待他想出任何反应,自己已先一步在黑暗中开口大喊:“可是我要复仇!” “我要你先好好活着。” 关怀的话语莫名在燕芦荻心中激起无限的委屈愤懑,好似就要把他的胸膛炸开。 他要把这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转瞬汗水涔涔, 无尽的黑暗变作燃着烈火的天地大炉, 燧火流石燃烧成一片艳红的熔海。 孟沉霜的声音消散而去,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穿过火焰撞上燕芦荻面门。 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 燕芦荻发现自己手中有了一把刀, 玉身流朱, 往来间气势无双。 另一道高大的身影立在火光中,沉默地看他演刀。 太茫山中只住着两人, 那是谁在叮叮打铁?! 燕芦荻愕然回首寻找,然而一转身,应商的注视飞散成灰,从他脸颊颈边流逝入模糊的暗影。 燕芦荻面前只余下一口寂然的空棺。 所有过往都似渔网打水, 哗啦啦啦,再怎么紧握也挽留不住。 恐惧浮上心头,他扑向守白殿中空棺, 紧紧抱住棺椁, 至少想留下这个。 有人在这时叫他的名字,那声音好熟悉, 可燕芦荻一点儿也不敢回头看。 “燕小花,你回过头来。” 孟沉霜的声音被风雪送来,燕芦荻所作的一切不就是想要挽回这道声音吗? 但他怯懦至极,反倒抱着眼前的空棺不放,他怕一旦放手回头,只会再度失去。 孟沉霜在棺椁前停下了脚步。 犯心魔障之人必然执念根深蒂固,顽固难返,孟沉霜看燕芦荻这一番心境,恐怕很难依靠自己的力量突破心魔障,必须有人拉他一把。 “燕小花,你不必为我复仇,或许,这一切就是我命中注定。” “你不能这么说!”燕芦荻眼泪哗地往下落,“剑阁人说你证道不成被反杀,外人说你血洗天上都理当去死,可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们的话,尊上是世上最好的人,我要为尊上报仇!” 一切过往都已焚成火海,燕芦荻没有办法再为别的事而活。 守白殿幻象随之被他的思绪之火点燃,无数灵绸白花被火焰飞速啃噬成灰。 孟沉霜面色一凌,再让燕芦荻想下去,他们两个都会被困在这幻象之中烧死。 他立刻上前把燕芦荻的手从棺椁上扒下来:“那你跟我走!” “我不走!”小小的少年哭喊着,他不走,他还要复仇,等他杀死天魔、杀死谢邙,他就追去九泉之下,继续做浮萍剑主的抱剑童子。 然而幽冥九泉无边地狱也开始在火焰中闪现时,燕芦荻忽然在火中看到应商的身影,他愣了一下,随后疯狂挣扎起来,不想被孟沉霜一块拉走。 燕芦荻一头撞上孟沉霜的腰,人看着小小,力气却跟头牛似的,孟沉霜被他撞出去,视线所及之处瞬间变作混乱飞花。 燕芦荻竟要把他从幻象中撞飞出去! 进入幻象的人无法反抗心魔主人的行动,孟沉霜只能当即抓紧燕芦荻的手腕,希望把他一起带出去。 然而脱离幻境的最后一瞬,他忽然听到一阵裂帛之声与惨烈的痛呼。 白光在眼前炸开,孟沉霜猛地睁开眼,重返骨花阁的冰冷黑暗,浑身汗水淋漓。 他和燕芦荻相交的手掌间,一小缕魔念被他揪了出来,转眼就钻进他的掌心。 魔念顺着经脉游上去想要钻进新的心脏,可魔君燃犀哪里有血肉真心,他所拥有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充满怨气魔煞的可怖魔心。 魔心似一头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咬碎魔念,嚼骨啖肉,拆吞入腹。 眨眼间,燕芦荻也睁开了眼,痨死生大喜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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