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回头去,雪席城城墙已被火焰掩盖难辨,但更加狂乱的大火在城池之中高扬沸腾,痛苦的吼叫穿越猎猎火声奔涌而来。 就连明武天王塔也被点燃,在此刻熊熊燃烧如高耸的火炬,咆哮着直伸向被黑烟压低的天空。 整个雪席城内外都被大火倾覆,孟沉霜几乎无法分辨此前祥和的雪席城和如今的滔天大火究竟哪一个才是幻境。 但无论是哪一个,都有力量在攻击神魂,莫惊春毫无知觉,只觉得昏昏欲睡,被幻境拖入梦想。 孟沉霜意识到这点,猛地扑过去,摇动莫惊春的肩:[你不能睡!莫静之,不要睡!这里的幻境在侵蚀你的神魂,再睡下去你会死!] 莫惊春朦胧皱眉,却仍醒不过来,孟沉霜又是一巴掌扇在他的右脸,莫惊春的眼睛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半条缝隙。 [快醒过来,保持清醒,别再睡过去!]孟沉霜疾呼。 就在此刻,铃骊辇忽然巨震,两匹黑骊马撞上了什么,在痛苦嘶鸣中带着车辇翻倒在地。 被烈火摧残的车厢接连翻滚几圈,在这时终于支撑不住,在翻滚中完全散架,将孟沉霜和莫惊春全部摔进火堆里。 巨响长鸣,黑骊马撞上的是幻境结界! 小柴胡也摔了下来,大量快速消耗灵力护住莫惊春,自己身上却被火焰燎出了漏洞。 莫惊春终于彻底惊醒过来,他爬起来,摸索着去寻被火焰包裹的孟沉霜。 孟沉霜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他感觉到莫惊春来找他了,手指微动,试图抓着泥土爬起来,可火焰燎燃他的皮肤,每一个动作都痛苦万分,整个人几乎要被大火淹没 就在这刹那之间,突然一道强烈的气浪推开漫天大火,压倒火焰,减轻孟沉霜的烧灼痛感。 但这还没有结束,气浪不过是一道预兆,紧随其后的凛冽剑意横穿四野高墙,径直破开火海万丈。 浩瀚如海的灵力毫无保留奔涌而出,顷刻之间击溃烈焰的攻势,压制如浪般扩散,大火瞬时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孟沉霜喉头一股腥甜涌上,他的手指逐渐握紧,模糊地看到远方漆黑的焦原上矗立着一道如山岳高耸的人影。 谢邙提着剑,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停下来!” 孟沉霜对这沉重威压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几乎在对方说出第一个字时,就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声音。 但他不会给谢邙这个手刃他的机会。 铮—— “啊——!”莫惊春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只见银光一闪,孟沉霜骤然从焦土白骨中抽出一把雪亮长剑,另一只手猛得一抓。 他整个人弹跳起来,用强力把莫惊春拉到身前扼住,被火烧得滚烫发红的长剑直接抵上了他的喉咙。 孟沉霜站在人质身后,一身狼狈,眼睛却闪动着锋利的光。 “谢仙尊,如果你再往前一步,我就立刻杀了这个细皮嫩肉的小医修。”
第29章 故人在前 大地上残余的火焰愤恨地撕咬空气, 火星飘摇着飞旋向天空,却很快消散在漆黑的夜里。 旷原亦是一片黑沉沉的焦土,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与天幕交缠在一起, 难舍难分。 长风从天尽头而来, 充溢着焦苦的气息, 吹开白骨上残留的灰烬, 又拂动孟沉霜被火焰燎灼得褴褛的衣衫。 那把被烈焰高温烧得通红的剑就抵在莫惊春颈边,一缕发丝被风吹落到剑刃上,瞬间刺啦一声化为烟气。 剑柄上雕刻着流水飞云的纹路,正是霍无双曾抱在怀中的宝贝灵剑, 现在却被孟沉霜一眼从白骨中发现, 握在手里。 然而剑刃很快黯淡, 连带着倾城火焰煊色一起迅速落寞,天地间恢复成冷暗如铁的模样。 山脉大地的暗影之间, 凄厉哭嚎着的黑雾蠢蠢欲动。 被幻境掩盖着的竟全是怨魂煞! 成千上万, 仿佛大海倒泄波涛横流,阴冷怨憎的气息扎进人的骨骼神魂之中。 若非被困缚此处, 怕是足以瞬息摧毁数十座城池。 它们试图逼近三人,却又被鹿鸣浩然剑意余浪压得不敢轻易靠近,只能伪装着试探着。 惨叫和呼啸漫卷如尖哨的风声混在一起,纠缠着孟沉霜沾着焦灰的衣襟袍袖。 但眼前的状况比包围四周的怨魂煞更紧迫。 遥隔着浓重的黑夜, 他用手臂勒紧文弱的莫惊春,剑锋又往后贴了贴,紧盯着谢邙的动作, 掀唇威胁道:“仙尊不信我的话?” 莫惊春因为被扼住脖颈, 脑袋困难地朝后仰过去,原本保护着他的小柴胡被孟沉霜一脚踩在地上, 缩成一个卷,动弹不得。 [别睡过去,静之。]孟沉霜暗中厉声传音。 “……我信你,”谢邙向孟沉霜抬起手,紧拧着眉头做出制止的动作,这姿势放在谢邙身上,很有点逼迫压制、不容置疑的意思,但脱口而出的暴呵却泄露出几分不稳,“你别动!” 孟沉霜用来对准莫惊春的是剑身而非剑刃,而且很隔着一段距离,根本伤不到这个脆弱无助的小医修。 反倒是孟沉霜情绪激动,根本没注意到他现在持剑的姿势让剑锋与他自己的喉咙只剩几厘! 某些在午夜惊梦中反复重现的场景和眼前的一切旋转着重合,仿佛天命轮轴嘎吱运转着,又把死亡的气息送至眼前。 谢邙死死盯着架在孟沉霜颈边的剑锋,这把剑被掩埋在尘土中数十年,光辉不再,但边缘完好无损,锋锐异常。 它在孟沉霜暴露无遗的颈边晃动着,好似下一刻就会陡然撕裂血肉。 当年的浮萍剑没有任何犹疑摇晃,孟沉霜没给谢邙任何思索的机会。 但现在…… 谢邙的右手攥紧鹿鸣剑剑柄,下颌绷得僵硬,他缓缓俯下身,向着孟沉霜弯下脊背。 他的头颅也低下了,面容朝向被烧得板结发硬的大地。 深青色的衣衫几近融入夜幕,只余下满头华发映出些微亮光,如同一座覆盖霜雪的山就此倾頹。 …… 在近乎细不可闻的响动中,鹿鸣剑落在地上。 谢邙重新抬头,看向孟沉霜,沉着声音:“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先放下剑……放开他。” 孟沉霜一边还在神识中呼唤莫惊春千万不要睡过去,以免神魂被幻境吞噬,一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鹿鸣剑落地,谢邙服软。 孟沉霜:??? 你放下剑做什么? 谢南澶,你的骨气呢? 我让你放下剑了吗? - “白家二子白望辰接旨——” 远道而来的使者从高头大马上一跃而下,一副健壮粗野的赶路武夫模样,见白望辰带着白府众人几步赶上来跪下听旨,喘着粗气,立刻展开圣旨卷轴念诵道: “大虞皇帝李勉懿旨,日下国土动荡,边寇作乱多时,雪席城占山河交通往来要地,中原安宁系于一城得失,昔雪席城忠安伯白望南殁于征战,朕心痛切之……” 白府众人在院中乌泱泱跪了一片,顾元鹤站在廊下一角,透过屋檐融冰滴水,不动声色地审视院中一切。 一日之内,接连两道内容矛盾的圣旨到达白府,而那位被称作已死的先忠安伯白望南,亦在跪拜之列。 现场却无一人觉得异样。 “然危急存亡之秋,重地需任能将,忠安伯望南无后,现特进白望南之弟白望辰为侯,袭忠安之号,领屹州兵事,扣按边情,以昭锦上圣德,钦此——” 白望辰三叩首接旨,他把身边的宁如英扶起,轻轻抚了抚她的手。 顾元鹤不用花费什么心思,便遥遥看清白望辰浑身追忆哀愁之下,掩盖着淡淡松快之意。 多年以前,白望南身死,宁如英又嫁其弟,白望辰当真在胸中浮出这样的情绪吗? 顾元鹤说不出。 在这时候推己及人,只让他感到一阵发寒恶心,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东西。 这块浮泛着隐隐光芒的白色牌子,提醒顾元鹤现在不是观看雪席城中镜花水月的时候。 可当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紧忙又松开了手上的力道。 此前谢邙把这块三角牌子交给他时,说过这是一块道骨骶骨所化的物件。 捕捉到道骨这个词,顾元鹤几乎是在瞬间睁大了溢血的双目,喉头涌上一股难以置信的腥甜,震惊而恐惧地看着谢邙冰冷的面容:“你剖了孟沉霜的骨头?!谢邙,你、你……好毒的心肠!” 道骨之中蕴藏着庞大的力量,向来引得无数人眼红。 孟沉霜生来就身负如此天宝,若非剑阁威名在外,自身又修为高深,怕是早要因怀璧而罪死。 他死以后,也不是没有人去归途海碰运气,试图寻找他的尸体和道骨,但全部无功而返,没想到最终竟还是落到了谢邙手上。 但是,什么人能亲手剖出道侣的骨头…… 谢邙看着浑身酒气、七窍流血的顾元鹤,表情很是难以言喻。 如果谢邙的脸真是一方冰块,现在怕是已经因为顾元鹤的浑话从中间裂成两半了。 “不是他的。” 顾元鹤愣了一下,脸上的气愤霎时僵硬成石头,一瞬散去,涨红眼见着一寸寸爬满了脸,呛了一声狂咳起来。 谢邙不管他,继续道:“整个雪席城内外都是幻境,幻境的力量会侵吞幻境中活人的神魂,你凭借植入顾元松的金丹灵根越境至大乘,但神魂品阶尚弱,不能久留,需要尽快破阵出去。 “你带着玉骨牌,去找一个人,玉骨牌感应到他的气息,就会亮起光芒,靠得越近,光芒越强。” “我要找谁?” 谢邙的声音停住了,雪花簌簌落在他的肩头。 片刻后,他重新启唇:“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然后呢,你想要我找他做什么?” “什么也别做。用你的剑,杀了他。” 说出这句话时,谢邙目光漠然,仿佛只是叫顾元鹤去砍倒一棵树,而不是杀死一个人。 此刻,顾元鹤站在屋檐下,松松地握着玉骨牌。 这毕竟是一块陨落前辈的骶骨,眼下已经在千年浓郁的灵力中化成了玉一般的质地,但毕竟是逝者遗骨,握得太狠,恐怕有失恭敬。 玉骨牌微微发亮,散出萤火般的微光。 这证明谢邙要他找的人来过白府,因此留下过气息,但现在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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