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沉霜低声问书童:“世子又睡了?” 书童愁眉苦脸:“刚刚不知道为什么哭了一场,哭累了,就睡了过去。” 哭了? 是身上依然不舒服吗? 孟沉霜来到床边,见玉复双手交叠放在脑袋边上。 他不好惊醒玉复,只能用膝盖爬上床,伸手去探玉复的脉。 只着一丁点蜻蜓点水般的触碰,玉复的眼皮动了动,忽的就睁开,一下子望见了孟沉霜线条分明的下颌线与耳垂。 玉复瞬间脸颊爆红,下意识收手抱紧了怀中的衣服,想把它藏起来,别叫孟沉霜发现。 孟沉霜又用手掌去探玉复的额头:“脉象没有大碍,怎么还在发热呢?身上有哪不舒服?” “我、我……”玉复结结巴巴,“我就是……屋里太闷,喘不上气。” 孟沉霜回头环视一眼屋内陈设,因为世子病弱,标兰轩的窗户大都关的严严实实,堂下却还在烧炭取暖,屋内是有些闷人。 他便对仆役道:“以后若是烧炭,记得留一扇窗户开着。” 玉复回过一点头,眼巴巴地望着孟沉霜:“萧仙长是来给我看病的吗?” “对,我答应过要来找你。”孟沉霜道,“给你送药来,还有些吃食,你现在吃吗?” 玉复:“还可以不吃吗?” 孟沉霜:“……” “如果你现在困倦,可以睡一觉起来再吃。” “噢。”玉复有些蔫蔫。 孟沉霜看出他不情愿了,笑道:“我给你的药就一口,来,张嘴。” 还不等玉复反应过来,瓷勺就已经把药水喂进了他嘴里。 仍是很苦的。 玉复原以为萧渡先生不过是安慰自己,接下来还要再给自己灌上满满一碗药才了事,却没想到,孟沉霜端来的第二个碗里却散发出一股香甜的气味。 “这也是药吗?” “这是用核桃、花生、杏仁、红枣和黄豆加蜂蜜一起熬的甜露,算不上药,”孟沉霜扶着玉复坐起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肩,用瓷勺舀了甜露喂给他尝,“我想着你养病也不爱下地活动,米面肉蔬吃多了反而容易积食,喝点甜露补充血气就好。” 玉复靠着孟沉霜,一小口一小口地尝。 温热、顺滑、甜蜜的甜露滑进胃里,又把他的耳尖烧红了。 吃完东西,孟沉霜让玉复稍歇了一会儿,换身衣服,就带着他往园子里走走,散散步。 玉复一路跟他讲永平王府中的各色奇花异草、小桥流水,时常讲到喘不过气来,必须得停下来歇上一会儿才继续走。 孟沉霜便等他。 如此又养了半月的病,玉复的身体好上许多。 但这几日却不知为何,病情又开始反复,任何东西只要吃进去就会吐出来,时常犯困又时常梦魇,整个人昏昏沉沉、萎靡不振。 郦阳公主和永平王着急上火,抓着孟沉霜求他一定要救救他们的孩子。 孟沉霜坐在玉复床边,看着玉复紧攥的五指,无声蹙眉深思。 片刻后他对公主与王爷说:“二位不必担心,我用几副药,这些症状都能治,只是世子自幼体虚,如果不把身体彻底调养好,这些病还会反反复复袭扰。” “要怎么调养?”郦阳公主问,“百年灵芝?千年人参?要什么都可以找来。” “非也,我要的东西更不易得。”孟沉霜摇摇头,“我想带世子学剑,以剑观天地,通阴阳二气,俯仰之间,可引灵气浸润肺腑经脉,调养身心。” 永平王:“萧仙长是想带复儿出世修仙?” “只是活动筋骨,修身养性而已。”孟沉霜道,“世子这幅身体,没有修仙的根骨,至于出世……孩童依恋父母,二位膝下又只有这一子,出世反要使骨肉分离,伤心伤神,与治病的初衷背道而驰了。还是让世子留在王府吧,只是不知道,公主与王爷是否愿意留我在此,授他剑术?” “自然,自然!”永平王与郦阳公主应道,“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该让复儿拜您为师?” “不用,想必世子日后学儒治经,还将要延请当世名师,我在这里先占一个师父的名头就不好了,且当我是个家塾先生便是。” 郦阳公主与永平王连连应好,叫人备下了一系列重礼赠与孟沉霜,虽无师徒的名分和仪式,但师徒的规矩和待遇还是得奉齐才好。 孟沉霜让王府仆役将东西都放到藻月阁便可。 这几天里,他没给玉复化灵丹作药,只是亲手接连煮了红糖醪糟薏仁羹、蜂蜜苹果杏仁浆、樱桃玫瑰糯米粥、银耳红枣冰糖汤…… 如此重重,玉复喝了五六天,忽然回过味儿来,在孟沉霜又给他端来一碗羊奶蛋花甜酒酪的时候,一个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挥手屏退了所有下人,只余下自己和孟沉霜面对面。 孟沉霜不疾不徐地舀出一勺甜酪送到玉复嘴边:“尝尝够不够甜,不够我就再加些蜂蜜。” “萧先生……啊呜——”玉复张开嘴刚刚想要说话,就被孟沉霜灌了一口甜酪,“很甜……” “很甜?那我再加些奶?” “不用了,萧先生我吃。”玉复自己接过碗,几口把甜酪灌进肚子里,“萧先生,你是不是……发现了?” “发现什么?” “我……这些甜汤不能治病吧?” 孟沉霜看了小心翼翼的玉复片刻,忽然笑道:“这不就把你治好了吗?” “我……” “我知道你得了一种名叫装病的病,你是想说这个吗?” “我只是想着,如果我的病好了,萧先生就会离开了。”玉复呐呐。 “放心,我不会离开你。”孟沉霜轻抚玉复乌黑的鬓发,“你也不要离开我。接下来,我还要教你练剑呢。” “练剑……”玉复忽然抱住了孟沉霜的右手,低头仔细看他掌心上的茧,又摊开自己的手,和孟沉霜的手掌做比较。 玉复现在比孟沉霜矮半个头,手掌虽瘦,长度上却和孟沉霜的手没什么差别了。 孟沉霜微微一笑:“你的手,很好,适合练剑。” 玉复看了孟沉霜手心的茧,又把孟沉霜的手掌翻过来,看手背上略微凸起、纹路分明的筋骨与血管。 这并不是一双纤纤柔夷,指腹上的茧甚至曾经把玉复柔软而脆弱的留香绉衣裳刮得起了丝。 手指纤长,但因常年握剑,指关节略粗,十分清晰,透着淡淡的青色,手背与指尖的肌肉看上去格外有力。 不过孟沉霜的指甲长得很好看,弧度完美,大小适中,又修得很整齐干净,甲面莹润,叫人想起淡色纯净的琉璃。 玉复看了一会儿,又侧躺在床上,给自己拉好被子,把孟沉霜的右手抱在怀中,闭眼睡了。 孟沉霜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他容玉复又休息了几天,正好春末天气转暖,锦上京风力渐小,适合到户外练剑。 标兰轩院中种了许多本奇花,地方不够,孟沉霜便带玉复到藻月阁的老槐树下学剑。 树间串串槐花尚未凋谢,芬芳如雪似蜜。 玉复的臂力不足,尚还拿不起铁剑,孟沉霜便雕了把木剑给他用。 左右他也不是真要玉复练出个什么名堂,等以后记忆恢复,该想起来的剑法,自然也都想起来了。 学些招式,做下来强身健体即可。 辰华公主李悬觞听闻自己的外孙终于治好了病,她便抽空想来看看这个可怜得叫人心疼的孩子。 郦阳公主告诉她,玉复正在随一位仙长学剑。 李悬觞讶然,学剑这么辛苦的事情,玉复的身子骨哪里撑得住? 她有些忧心,就走到他们练剑的藻月阁来看看。 不曾想,当她的目光穿过圆弧形的月门,却是看见了那师父站在玉复身后,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手握住玉复的手腕,领着他做出剑收剑的动作。 两人站得极近,后背贴着胸膛,槐花纷落,玉复一直回头去看那人。 哪像是学剑的样子?
第114章 纳妾冲喜 李悬觞停在月门外, 抬手止住身后仆从,朝内扬声道:“复儿。” 玉复转过头,看见来人, 脸上浮起笑:“外祖母!” 他放下手臂, 把木剑交到孟沉霜手里, 几步跑过去躬身行礼拜见:“复拜见公主。” 然而却久久不闻李悬觞让他起身。 玉复疑惑地抬起头, 便见李悬觞愕然万分,直勾勾地盯着槐花树下的白衣人。 玉复向她介绍:“外祖母,这位是教我练剑的萧渡先生。” 他又看向孟沉霜:“萧先生,这是我外祖母辰华公主。” 孟沉霜缓步上前, 抱拳施礼, 淡笑道:“见过辰华公主。” “萧……渡?”李悬觞喃喃, 忽然看了眼玉复的脸,眼瞳剧烈震颤, “我与萧先生曾见过, 对吗?” 玉复讶然:“先生当真来过我们家,我也觉得先生一见如故。” “那时候世子还没有出生, ”孟沉霜先如此对他说,又转头向李悬觞,“多年未见,公主风采依旧。” “先生才真是仙法高绝, 驻颜有术。”李悬觞逐渐控制住自己的神情,“不知与萧先生可否借步一叙?” “敢不从命。”孟沉霜道,“阿复, 你先回标兰轩擦擦汗, 换身衣服,不要吹风着凉了。” 玉复又是好奇又是不舍地带着木剑走了。 李悬觞与孟沉霜去到一处水榭, 聂肃芳已独自在榭中静候。 三十六年随水去,聂肃芳已至中年,风霜之间更添肃目威严,然而见了孟沉霜,周身沉稳的气息仍是晃了晃。 他迟疑地行礼:“李……仙长?” 孟沉霜还礼:“见过聂统领,我如今用萧渡之名,且唤我萧姓便可。” “是,萧仙长……没想到萧仙长会出现在此处。” 孟沉霜轻笑:“我也没想到郦阳公主正名作聂波儿,当年不是说,将此用作小名吗?” 李悬觞:“仙长赐名,我们借此求个吉祥。” 孟沉霜只得颔首。 李悬觞又问:“仙长如今来锦上京永平王府是为了……” “玉复。” 李悬觞眉间浮上几分忧思:“这孩子,长得是有几分像当年的萧山仙长,是因为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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