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开床边束住朱红色帷帘的赤金勾,叫玉复脱了鞋,坐到床中间来。 烛影烨烨,人影朦胧。 玉复慢腾腾地在孟沉霜露丨骨直白的教学说辞中伸出手,触到这方他恋慕已久的温凉暖玉。 转眼日上三竿,伺候在外的仆从听着房内依然没动静,遣了一人去回禀公主。 郦阳公主听他说二人还未起,想来是玉复还在病中,身体疲惫,多睡一会儿也好,总归她也不可能让萧先生来给公婆舅姑敬茶。 又听说昨晚房中不曾叫过水,她悬着的心略放下一点。 若是真让仙长屈尊降贵做了妾,还要陪她家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做那档子事,郦阳公主实觉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更不知道萧先生要如何想他们家了。 她再次吩咐府中人,从今往后一切如常,仍把萧先生当世子师长敬着,不可逾距。 标兰轩中鸟雀啾啾,琼巧兔跳上花台,张开三瓣嘴,啃照夜兰的花骨朵吃。 屋中一片静谧,唯有潺潺流水声。 玉复醒来一会儿了,他望着屋中间地上的活水温泉池,静看水流日光波动。 他知道萧先生是方位之人,但昨晚却是他第一次见萧先生施展这般奇巧的仙术。 先是挥袖便织就阵法,阻隔了房屋内外声音,又指尖山洞,直接在屋子里凭空造出一方温泉。 昨夜两人闹了好一通,本都累了,可这温泉一泡,舒筋活血,再次勾动欲念,直折腾到后半宿。 玉复耳尖红了红,转过头看向孟沉霜,孟沉霜昨晚上又要用自己教他,又要配合他练习,大概是 諵風 累狠了,现在还沉沉睡着。 玉复把脸埋进他披散的发丝间,又抱紧了孟沉霜。 孟沉霜朦胧转醒时,觉得腰后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声音沙哑地问:“昨晚上还担心精尽人亡,如何今日就不担心了?” 玉复探头去啄孟沉霜的眉眼,尤其是那软弹纤长的睫毛。 少年人,食髓最易知味,又开始解孟沉霜的衣带。 “绣帐暖霞深浅后,巫山云雨往来中。”玉复叼着樱桃,含糊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四句可不对仗,嘶——你倒是嘴利牙尖,还是不要说话了。” 辰华公主与聂统领班师回朝时,听说了玉复的婚事,大为惊骇,与孟沉霜密谈许久,才放下心来。 标兰轩中的日子便如此随照桑河波涛滚滚流去,玉复及冠之时,身子骨好上了不少,没想到那冲喜之说当真有效。 郦阳公主与永平王请孟沉霜作为师长,为玉复赐字,本说是温如,但这字犯了昭宗名讳,便改作字南澶,又字聆安。 孟沉霜又赠了一把剑给玉复,作为加冠贺礼,他身体恢复,已经可以使得动铁剑了。 玉复欢喜异常,问孟沉霜这剑的名字和来历。 “鹿鸣剑,至于来历……”孟沉霜迟疑了一会儿,“它是从一只上古凶兽的窝里被挖出来的,没人知道上一位主人是谁,也不知是由何人所铸,但的确是把好剑。” 玉复也觉得这剑在手中仿佛一位老友,十分熟稔。 他每日晨起练剑后,会仔仔细细把剑擦拭一遍,用剑架盛奉,规整肃然地摆放在靠墙的几案上。 随着玉复身体渐好,京中邀约永平王世子的宴帖也逐渐多了起来。 孟沉霜不想和这些王孙公子有什么接触,只有某些私宴小聚上,他会陪玉复一同前去。 这种小聚上多是和玉复年岁相仿的少年子弟,他们知道这位萧先生是玉世子为冲喜取回来的妾。 这本算是低贱的身份,可萧渡看上去年长这群十七八岁的少年许多,虽是容颜绝丽,但自有一脉出世风雅,又听说他是修仙中人,年龄更难分辨,大概够做他们祖宗了,遂也不敢造次,连攀谈都很少。 孟沉霜乐得清闲。 萧绯当年走马红尘,宴乐交游时境况更胜,门前往来的达官贵族络绎不绝,烟尘喧嚣,但这不过都是些为名利熙攘的旧事,他实在是没什么怀恋的。 更何况,如今他只为玉南澶而来。 以宁十三年秋,皇帝秋狝于返枝山,永平王世子玉复亦在随行之列。 约莫是对神京机策署示好之意。 辰华公主与郦阳公主便让玉复随心去玩,不必和人争什么高下。 孟沉霜陪在玉复身边,照看他身体。 秋狝流程繁复,随扈众多。 返枝山就在锦上京郊,但走完前引后扈,百官跪送,一路驻跸的行程,已是花了三日。 再搭设行营,各处警跸,又是两日。 孟沉霜实觉这以宁帝的朝廷效率太低。 当年李瑾秋狝常赴百里外明镜山下北浄围场,一路耗时也不过五日,萧绯帅赤羽军疾奔在前,查探地势人情,更是三日便至。 玉复独享一顶营帐,就在龙帐下首近旁,与皇子皇女相间,以示荣宠。 白日里他换上猎装,同以宁帝观礼或狩猎,孟沉霜便在营帐中写草议,内容大意为今朝该如何裁撤冗官冗费之举措。 等回了京,这份草议就会被递到李悬英案头,由她考量其中条目,再将可行之举向皇帝上奏。 孟沉霜本是打定主意不欲管这些事的,之前拘在永平王府中,永平王和郦阳公主都不沾政务,极少聊起朝野要事,孟沉霜也无心打听,几乎把日子过得不知岁月。 如今见了皇家行事,他却不能不被勾起忧虑,但只能很谨慎地做些事,以免过多干扰人间世。 这日孟沉霜正在帐中写草议,玉复的随身侍从张猛忽然慌慌张张冲进来:“萧先生!萧先生!世子失踪了!” 孟沉霜手中笔尖一顿:“失踪?是走失了?” 张猛:“世子在林间追一只豹子,说要射下来,但那豹子跑得太快,他一路追进密林里,后面的人没跟上,便和他走散了,陛下正派人去寻,却久久不见踪影,属下恳请萧先生出手!” “知道了。”孟沉霜搁笔起身,“我能进猎场吗?” “可以!属下可以安排!” “那就走,给我备匹马,我进去找人。” 返枝山西北林中,老木茂盛,青苔层层,似已有千万年。 玉复牵着他瘸了腿的枣红色骏马,在林下谨慎地穿行,一只金灿灿的豹子眼睛中箭,如今正被骏马驼在背上。 行营在更南处,玉复一面分辨方向,一面朝前行去。 冷湿的雾气弥散在林间,日光正在落下。 玉复之前从马上摔下来,一脸泥泞狼狈。 他不知道自己跑出来了多远,这地方实在杳无人烟,四野虎啸猿啼,玉复把长弓挎在肩上,又抽出腰间的鹿鸣剑,警惕着山林间的猛兽。 说什么来什么。 前路草丛间忽然闪过一片斑斓花纹,玉复心神一紧,当即止住脚步。 却见一只硕大猛虎自草丛中走出,直向着他走来。 玉复握紧了剑,却不敢擅自拉弓,这老虎步伐平缓,没有摆出攻击姿态,但如果他拉了弓,一切就无法预料了。 这猛虎肌肉结实,皮毛油光水滑,忽在玉复面前三丈停住了脚步,转眼竟化成了人形! 老虎妖! 玉复惊得倒退三步,鹿鸣剑抬得更高了。 “这把剑……”虎妖的嗓音与虎啸一般浑厚低沉,“我认得。” “认得又如何?”玉复努力镇定。 萧先生说这剑是从一只上古凶兽巢穴里挖出来的,难道这老虎就是? 虎妖看着玉复,迟疑:“你为何在此?” “迷路。” “我认得路,你想去哪?” 玉复审视他片刻:“山南有一个猎场。” “我知道那儿,我送你出去。” “……这位虎大哥,多谢。”玉复不曾和真妖怪打过教导,只听萧先生说,许多妖怪的思维方式都和人不同,不可推人及妖,妄加揣测。 虎妖:“不用谢,我不喜欢有人在我家里乱走。” 原来如此……并非完全是因为好心。 虎妖领着玉复往外走,路上忽问:“鹿鸣剑为什么会在你手中?” 玉复看了看手中剑:“这是我家先生赠与我的剑,虎大哥的意思是知晓这剑的原主人是谁?” 虎妖:“无涯仙尊谢邙。” “他是?” “浮萍剑主孟沉霜的道侣。” “孟……沉霜?”玉复怔在原地,“道侣?” 虎妖回头看他,有些不耐地摇了摇尾巴:“对,人类修士是这么讲的,你拿了鹿鸣剑,却不认识他们吗?” “我……认识……”玉复喃喃。 夕阳将要沉落殆尽时,孟沉霜终于在一处乱林间找到了玉复,他神情恍惚,身上还沾着妖怪的气味。 孟沉霜立刻上前把他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发现他手臂上有几处挫伤。 “你遇上妖怪了?一切可还好?” “是西北山中的一只虎妖,”玉复勉强地露出一个笑,“他是个好妖,把我送了出来,没有伤我。” 返枝山西北的虎妖? 孟沉霜隐约记起当年西北山中汇菁阵附近的那只斑斓猛虎,不曾想他都已化作了人形。 那的确是只有灵性的老虎。 孟沉霜把玉复扶上自己的马,二人同乘一骑,牵着受了伤的枣红马,回到了营地。 皇帝一直在焦急等待玉复的消息,如今听闻他被找回来了,没受什么伤,总算是长长舒了一口气,亲自出帐迎接玉复。 玉复见了礼,皇帝和他说了会儿话,又给他指了太医随行,这才放他回帐。 皇帝看着玉复进帐,目光忽然注意到为他撩起门帘的白衣青年。 夜幕已降,灯炬高烧,深蓝与火红在青年清俊出尘的面容上交错,如同梦幻。 皇帝一时看得出了神,询问身边太监:“那位跟在玉世子身后的人是谁?” 太监答:“他名叫萧渡,是玉世子的妾室。” “妾?男妾?”皇帝惊讶。 “听说是他的生辰八字相宜,遂嫁给玉世子作冲喜用,您瞧,玉世子这些年身体是好了不少。” “冲喜男妾……” 皇帝注视着夜色,若有所思。 - 自秋狝归府后,玉复时常有些郁郁。 郦阳公主和永平王想着或许是在猎场迷路的经历让玉复受了惊,又或者是因为亲手养大的枣红马腿伤虽然好了,但却成了瘸子,再也不能载他狂奔。 夫妻俩于是招揽了戏班子给玉复唱曲忘忧,又把枣红马的崽儿牵来给他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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