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和幻想?幻想什么,下油锅吗? 等等。 堂中的说书人与看客们不知道当年诛仙台上的真实状况,难道谢邙本人还会不知道吗? 出剑的人不是谢邙,他不可能认为自己需要去上刀山下火海换回浮萍剑主的原谅,但如果换一个思路,把整个故事的角色定位颠倒过来……谢邙不会是想看他被火葬场吧? 想想鞭尸,再想想谢邙一点也不急着找回尸骨,这一切也不是没有可能。 孟沉霜还在头晕目眩中,外面的说书人说完仙尊与剑主虐恋情深,又开始讲起了另一出故事。 “我们接着讲剑阁事,比如说当今剑阁阁主孟朝莱与春陵医谷瞽医圣手莫惊春的爱恨纠葛,据传孟朝莱阁主当年还在凡间时,向来以女子装扮示人,恰逢春日,他身着粉黄轻罗衣衫,要去郊野放纸鸢,笑声如三月莺啼……” 笃笃。 有人敲响了包厢的门。 “进来。”孟沉霜虚弱地说。 笃笃。 对方还在敲门,孟沉霜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什么,起身亲自去开门,果然,一推开门便见到眼覆白纱的莫惊春,纸人跟在他身后,手中提着几包药材。 莫惊春微笑:“我听店小二说前辈和仙尊来这里了,就过来看看。” 莫惊春温文清瘦,濯濯如三月柳,然而走廊中却飘来更加响亮的说书声。 “天穹辽阔,四野草长莺飞,正是情动时节,孟朝莱阁主牵着盲眼医修的手,将他引至树下,道:‘我欲与君相知。’,莫医君亦道:‘愿得同心。’,二人席地侧躺,少年人素手纤纤,风吹草低时竟见二人已然宽衣解……” 莫惊春什么也听不到,还浅浅笑着,有些疑惑于孟沉霜怎么不让他进去,便生出几分青涩拘谨。 “肤白如雪……” 孟沉霜立刻把莫惊春拉进来屋内,砰地关上门,可说书人悠长的嗓音还在不断透过纱窗传进来。 他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一掌拍在屋内桌上,起身横冲了出去。 莫惊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原本站在身前的李前辈如一阵风般冲了出去,把小柴胡带得在风中呼啦啦旋转了三圈。 “仙尊,李前辈这是?” 在他眼前,实木方桌寸寸龟裂,瞬间崩毁。 [为人师长,履行责任去了。] 木桌崩坏,谢邙用灵力浮起满桌杯盏碗碟,又烫了几片羊肉,直接放进了孟沉霜的碗中。 孟沉霜飞一样跑到那说书人椅边,低声与他理论此话本有伤风化,还不如再讲一遍《剑破丹心总关情》呢。 却被堂中宾客以“人家剑阁自己都不在意,你来扫什么兴!”给堵了回来。 剑阁怎么会不在意,只不过因为剑阁弟子根本不下长昆山,拦不住世人取乐下酒罢了。 他无可奈何,灰溜溜地掩面匆匆离去,又在神识中唤了一声莫惊春,推着莫惊春赶紧回后院客房去,免得这些污言秽语染黄小孩儿纯洁的心灵。 谢邙在屋中等了片刻,碗中烫好的羊肉已经凉了,孟沉霜却没回来。 他便又把剩下的羊肉和青菜一并烫了,再往肉汤中加上细面,让面条吸满鲜甜汤汁后,问店小二要了只大海碗,把肉菜面条和汤一起盛出来。 再嘱咐店小二把这碗面收进保温保鲜的箱笼中,待夜间天凉时,送到客房中,给那位李仙长做宵夜。 待谢邙付清涮肉和桌子的钱,撩起衣袍起身走出包厢时,说书人恰好讲到朝莱阁主与莫圣手血海天堑,反目成仇的桥段。 他停住脚步,皱了皱眉头。 “只见那呼风唤雨的朝莱阁主将莫圣手锁进长昆山黑水洞,日夜折磨,莫圣手不堪□□,将要自尽……”
第16章 伤得很重 “只见那呼风唤雨的朝莱阁主将莫圣手锁进长昆山黑水洞,日夜折磨,莫圣手不堪□□,将要自尽……”说书人双目放光,正讲到兴头上,忽然被一块石头砸在怀里,“哎哟,谁……” “良辰美景,先生何必说这些悲风苦雨的故事来折煞人,换个团圆话本罢。” 说书人抬头,见说话的青衣客正站在屋角光影晦暗处,长身玉立,面容淡漠,却怎么也看不真切,似乎是施了混淆术。 他再一低头,发现砸中自己的石头竟是一块上品灵石,登时喜笑颜开,朝谢邙抱拳:“仙长说的是,那仙长想听什么?” 谢邙缓了缓,开口说:“同那《剑破丹心总关情》相仿即可。” 《剑破丹心总关情》也算团圆欢喜吗? 说书人不太确定,但既然财主喜欢,他自然从善如流。 “好,”他一抚掌,后开扇,“那便再讲著名文客哭哭生所写的《斩兰剑》,这故事写得奇巧,将浮萍剑主拟作天外飞仙下凡历劫,死后自然复归神界,重与飞升的无涯仙尊相遇,又是一番纠葛。且说诛仙台上,浮萍剑主身死坠崖,无涯仙尊方知情之一字,愁煞人也……” 谢邙听了一会儿,穿过墙角阴影,往后院去了。 锣鼓响板喧嚣渐远,客房里,纸人正拆开一只剑阁纸鸿,为莫惊春读信,孟沉霜倚在窗边,皱着脸喝药。 [孟阁主的信?]谢邙问。 “是。”莫惊春听到谢邙来了,直接将纸人神识读信分享给他。 [静之亲启……闯入剑阁的贼人力量古怪,我担心他们一次未成功,还会卷土重来,护山大阵还没有修好,长昆山反是险地,须有我驻扎,再过段时间,等一切安稳下来,才好出山接你……] [……谢仙尊与我或有旧怨,但你质洁不染俗尘旧事,他不会为难你,是个好相与的人,你不必拘谨……] [……秋夜转凉,多添衣物……若是无聊,让小柴胡念诗给你……随信附伽楠香串,聊作念想。] [书短意长,不可一一,愿君喜乐,毋增烦忧。朝莱敬表。] [如孟阁主所言,你跟着我便是。]谢邙告诉莫惊春,目光却转向了靠在窗边的人。 孟沉霜喝完了药,又捧着茶喝,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街上熙攘人流,秋风吹动绸缎般的乌黑长发,沉静的双目像是山间蒙着薄雾的桃花。 只是唇色浅淡,脸颊少血色,不似旧时模样。 谢邙过去看不穿蒙在孟沉霜身上似有若无、仿佛将他与尘世隔绝的雾色,原以为诛仙台上能得到一个答案,但眼下却迷雾更深,将谢邙困锁孤城之中。 他何时能从孟沉霜那里得到一句书短意长。 即便此意是恨,也好。 莫惊春没注意到谢邙的异样,他给孟朝莱回了信,待夜幕四合,又计算着时辰,打开针盒,为孟沉霜施针治病。 前堂时不时传来模糊的喝彩拍掌,似是又在讲新的戏本,孟沉霜是不敢过去了,叫了酒菜送到房中,拉着莫惊春和谢邙一起吃。 窗外万家灯火明亮,红尘喧嚣将漫天星子都衬得暗淡。 谢邙半途离席,说是收到讯息说附近有魔族,他作为讯狱督领,需去查看。 孟沉霜听得心惊胆战,担心是天魔发现了他的踪迹,吃完饭硬要拉着莫惊春手谈几局,这样有小柴胡随侍在侧,就算天魔真找来了,也能撑一段时间用来逃命。 然而夜色渐浓,酒楼前堂中的酒友食客们尽皆搭伴散去,盛筵不再,戏文散场,只余残羹冷炙。 街上已经敲过了三更梆子,秋蝉压过寥寥人语,谢邙还未归。 酒楼小二忽然送了碗羊肉面来,说是姓谢的那位仙长今日白天备下的,托他送来给李仙长做个宵夜。 孟沉霜心情微妙,秉着不能浪费食物的优良品德,和莫惊春一起把这碗面分来吃了。 莫惊春对弈对到疲倦,吃了暖和汤面后更加困乏,靠着几案睡了过去,小柴胡抱来裘皮披风,孟沉霜接过手,搭在他肩上。 孟沉霜将棋盘上黑白子归拢,找出游戏系统的存档记录,复原了一出他与谢邙之间还未来得及分出胜负的旧局,自己同时捻起黑白子,思索着棋路。 “咳……” 屋外一声低哑的咳嗽将孟沉霜从思绪中惊醒,紧接着便是几声极为沉重混乱的脚步声。 “咳咳……”又是几声压抑着痛苦的咳声,一阵熟悉之感涌上孟沉霜心头,但是怎么会…… 他谨慎地打开一道门缝,屋内烛火透过缝隙,落在门外黑暗中的伶仃人影身上,隐约照亮对方身上血迹。 孟沉霜一惊,当即开门出去,然而还没等他走出几步,来人便脚步虚弱不稳,似是受了重伤,再也支撑不起身形,膝盖一颤马上就要倒下。 他挣扎使得朝前伸出手,死死抓住了孟沉霜想要扶住他的手臂。 谢邙手中拖着的鹿鸣长剑顺势被塞进了孟沉霜手中。 他虚弱至极,毫不设防,而锋锐冷剑就握在孟沉霜手中,随时可以取他项上人头。 孟沉霜一着不慎,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一带,不但没把人扶起来,还让自己被拽倒在地,让来人的血气酒气扑了满怀。 “仙尊?谢仙尊?”孟沉霜反手把累赘的铁块扔开,抱住怀中不断下滑的人,凑在耳边喊他的名字。 谢邙一长条倒在他怀里,十分诡异地贴心避开了孟沉霜胸前的伤口,只将头靠着他的肩,双目紧闭,长眉染血拧成一团,唇边不断渗出血迹,似是痛苦异常。 孟沉霜只觉掌心一片濡湿,抬手一看,竟全是谢邙的血。 简直比那《剑破丹心总关情》还要惨烈。 孟沉霜刹那间不知道该想天魔是有多瞧得起魔君燃犀,派来的刺客竟然能将谢邙伤成这样,还是怀疑世人所谓无涯仙尊杀夫证道后破境直上,仙道第一的说法到底掺了多少水分。 谢邙似是重伤意识模糊,听不见孟沉霜在喊他,口中颤抖着呢喃着什么,他的声音太低太乱,叫人听不真切,只隐约能分辨几个音节:“……霜……别……” 谢邙抓紧了他的手臂,指骨用力,像是想要活活嵌进血肉之中,再不分离。 孟沉霜抿了抿唇,借着他的力气,把人拖进房间床上。 孟沉霜想去拍醒莫惊春,可谢邙的头靠在他的臂弯中,意识言语混乱,完全不放人,他只能招呼小柴胡让它把莫惊春叫醒。 莫惊春睡意朦胧,跌跌撞撞地扶着桌椅走到床边,也愕然:“竟有魔族能将仙尊伤得如此深。” 房中摇晃烛火之下,谢邙面上的血汗伤痕显露无疑,他的喉咙绷紧,颈边肌肉痕迹凸显,仿佛努力抑制着什么。 孟沉霜也想知道,总不能是夜里喝了几杯酒,就让谢邙醉倒,力战难敌:[静之,快看看他的伤。] 莫惊春听到孟沉霜忽然叫出他的字,愣了一下,随后只当他也听到了白日里那封信,没再挂心,出手查看谢邙的伤势:“外伤主要在胸腹,似乎还有些肺腑震荡内伤……李前辈,你想办法让仙尊松开手,我得解衣看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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