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盗墓贼也稀奇,什么都不带走,仿佛只是为了来看眼前任阁主曾经穿过的衣裳。 “会不会是天上都的人?”不知是谁忽然提了一句。 微山当即打断:“若是要来,七十二年前就该来了,不会等到现在,更不会只是挖开沉霜的棺材。” “此事,再议。”听到这里,孟朝莱当即斩钉截铁做出决断,众人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当下要务是修补护山大阵,师尊剑冢之事,由我这个徒弟来处理便是。” 重新安排了修补护山大阵的任务后,众位长老各自散了,只剩下微山站在墓边,问孟朝莱:“贼人很难对付?” “跑得太快。”孟朝莱面色不佳,“我会继续查,师叔祖不必忧心。” “那你自己掂量着办,有什么需要,也尽管来问,除此以外,我们这些老头老太也出不上什么力了。”微山复杂的语气中隐约带着某种追忆,“如果没有你们师徒一脉管着剑阁,这座山肯定会被我们这群只知道练剑的呆子搞得一团乱。” 等微山也走了,孟朝莱徒手将楠木棺材推回原位,棺椁被再次钉好盖上,清理了墓中落雪和碎石后。 重新封土之前,孟朝莱看着棺盖上被掩在新伤之下的古旧裂痕,胸膛起伏,神情难辨。 - [莫小友,]孟沉霜在客店外抓住了莫惊春的手臂,[你对脑疾可有研究?] 莫惊春刚刚行医回来,大雨简直把镇中道路变成了泥潭,他走得狼狈,纸人一直跟在他身后狂扔除尘咒。 “脑疾?李前辈你还得了脑疾?” [不,不是我,但我看谢仙尊近日……] “你是说仙尊得了脑疾?”这实在是把莫惊春惊了一下,赶忙问:“有什么症状?” [就是,唉,他有点……]孟沉霜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描述谢邙最近的行为,但从他今天那一剑人工降雨的样子来看,如果谢邙没有发疯,那就一定是被夺舍了。 “李前辈,你直说便是,脑疾可拖不得。” “什么脑疾?” 一道沉稳的声音在耳畔炸响,孟沉霜后背霎时一紧,听着身后谢邙的脚步声不断靠近。 然而莫惊春听不到这声音,还在继续满脸忧切地问孟沉霜:“李前辈,你看出哪些脑疾症状了?” 谢邙已经走到了孟沉霜身边,目光定定地钉在他脸上,一字一句问:“谁得了脑疾?”
第14章 美妻怜我 孟沉霜喉咙一卡,差点没喘过气来,以平生最快速度换上一副诚恳有加的表情:“是我,我觉得我得了脑疾。” “哦?我看李道友今日在义庄中一通推论,神思敏捷,不似有疾。” “最近总是忘性大,也可能是压力太重,不是脑疾,恰好莫神医在身边,就多问几句。”孟沉霜干笑。 “健忘绝非小事,李道友确实该尽早治疗。”谢邙饶有深意地看了孟沉霜一眼,转身回房去了。 只有莫惊春还在认真问:“李前辈,脑疾?” 孟沉霜闭了闭眼,视死如归:[莫小友,恐怕是我有脑疾。] - 翌日。 青柳河潺潺向前奔去,荡漾碧波之中淌过几缕化不开的淡光,蜿蜒着一路朝东流向旭日升起的天边。 谢邙将十方莲华灵魄灯中积累净化后的怨魂煞尽数倾倒进河水里,再过上三五日,这些魂魄便会随着青柳河一同汇入白洮江,经过无涯兰山之南流入归途海,最后被送入归途海北面的幽冥深渊之中,由冥府接引,转世投胎。 这回谢邙一剑引出的雨水,应当足够归柳镇撑过这一阵旱情,待到春夏来临,甘霖便可自然如常落下。 未来是走是留,就看镇民们自己打算了。 孟沉霜坐在谢邙祭出的铃骊辇中,莫惊春正在一旁给他煎药,他拨开窗边珠帘帷幕,隔着一道细微的缝隙,远远望着河边谢邙的寂若高山的背影。 朝霞万丈光芒映满河面时,谢邙收灯转身,孟沉霜当即放下帷幕,珠帘在他耳边晃动作响。 莫惊春采够了玉山娇,给镇中病人留足药方和药材,归柳镇中诸事皆毕,三人是时候重新上路了。 “李前辈。”莫惊春轻声唤他,“药好了,趁热喝。” [多谢。] 孟沉霜接过药碗,一口饮下,苦涩让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适逢谢邙推开门上车,他试图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却压不下口中的苦味,反倒把自己呛得掩面咳嗽。 接着他就感觉手里被塞进什么东西,他一瞧,赫然是三颗鲜核桃。 核桃刚被剥去青皮,还残留着些许乌色汁液,怕是刚从树上摘下来,他一看谢邙被染黑的指尖,万分迷惑:“仙尊,咳咳,你这是?” 谢邙用丝帕擦去指尖污迹,平淡道:“莫医君说,核桃补脑,治忘性。” 真当他有脑疾了? 孟沉霜看着核桃,一阵无言,下一刻,手中的核桃忽然被一道灵力击中,外壳瞬间裂开。 孟沉霜吓得手一抖:“仙尊?” “这样好剥。”谢邙说。 “……多谢仙尊相助。”孟沉霜只能默默剥开核桃,挑出果仁塞进嘴里。 谢邙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终于满意了,指尖灵力闪过,催动铃骊辇出发向前。 两匹漆黑骏马瞬间疾驰而出,车外檐角悬挂着的玉铃在疾风中作响,车厢内却平稳至极,仿佛未动一般。 铃骊辇算是上等出行法器,但论速度,总还是比不过御剑飞行。 然而眼下谢邙带着的人一个残一个病,都不像是能平稳御剑的,只能取出铃骊辇赶路。 孟沉霜看谢邙这不急不缓,随时可以停下的样子,开始怀疑谢邙是不是真的想找回他的尸骨。 “仙尊,我们现在是往哪去?”孟沉霜试探着问。 车内空间宽敞舒适,中间甚至还容得下一方几案用来放莫惊春的药罐子,谢邙就坐在孟沉霜对面,两人一抬眼便能望见彼此,这让孟沉霜感到一种随时可能掉马的心惊胆战。 “往西走,去追盗窃了我道侣尸身的贼人。”谢邙尾音平平,听上去确实不怎么在乎道侣尸骨被盗。 “仙尊知道贼人逃到哪里去了?” 谢邙突然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孟沉霜一眼。 阳光透过薄薄的帷幕和晶莹的珠玉落进来,星子般洒在谢邙肩头,可他的面容却不甚清晰,嗓音中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奇怪哂笑: “我不知道贼人要去何处,但他们带走的是与我血脉神魂相连的结契道侣,我如何能不知他在什么地方?” 不,你不能。 孟沉霜即刻断定,谢邙绝对是在胡言乱语。 孟沉霜就是他道侣本人,他怎会不知道侣契的作用。 轩辕台上,天地为证,他与谢邙结为道侣,从此以后气运相连,同甘共苦。 可所谓气运,所谓甘苦,若非百年后回望此生,谁又能分辨清楚哪些是天命,哪些是劫数? 身在其中时,命数皆幻影。 血脉神魂相连这种紧要事,绝不包含在道侣结契的范围内,更不可能让谢邙由此得知尸身在何处这种细枝末节。 不过……无论谢邙是否真的知道尸身位置,都没必要将有关已逝道侣的一切坦白给一个陌生道友。 这么一想,谢邙的谎言倒也有了可以接受的解释。 莫惊春没有掺和进两人言语间的你来我往,他收拾好药罐碗碟,向贴在车壁上的纸人问了句时间,随后对谢邙说:“仙尊,今晚需为李前辈施针,得停会儿车。” [前方有座仙都城池,两个时辰便到,在那里歇一晚吧。]谢邙说,[你之前说起需要买药材,为李道友配治脑疾的药,也可去城中购置好。这病,拖不得。] 孟沉霜幽幽看了谢邙一眼,怎么他就笃定自己有脑疾了? 谢邙对孟沉霜隐含怨念的目光置若罔闻,接着问:“还未问过,李道友是如何受了这么重的伤,又遭毒药算计?” 孟沉霜僵了一瞬:“这……说来话长。” 谢邙看着他,似乎非要问个究竟:“距离仙都还有许久路程,李道友可慢慢讲来。” 孟沉霜以袖掩面半晌,谢邙就这么安静地等着他开口,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准备开口,放下袖子时,双目中已然带上了几分羞愧和自嘲:“实在是怕仙尊笑话,伤了我的是位貌美合欢宗修士。” 谢邙的长眉高高挑起:“怎么,李道友同合欢宗结了仇?” “非也,是那合欢宗修士见我一人在山间独行,欲与我交接,行双修之事,我甚是不愿,便和他打了起来,不想被他暗算,中了毒。” 孟沉霜长叹一声,谢邙却被他搞沉默了,良久才道:“合欢宗双修秘术对修行双方都有益处,李道友艳福不浅,为何不愿?” 孟沉霜看谢邙卡顿的样子,终于感觉掰回一局,状若叹惋,又笑又惜:“家有美妻怜我,自然不能相负。” “是吗?”谢邙的声音低得像是气声喃喃,却在下一刻直勾勾地看进孟沉霜眼中,“但我看李道友并不急于回家与美妻相见?” 因为我的美妻不就在眼前吗? 孟沉霜心里这样想着,却不能说出口,等他功力恢复,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一副可怜兮兮未亡人样子的无涯仙尊掳回魔域,逍遥快活。 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如果还得保持魔君人设,不能告诉谢邙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位过去克己定性、端庄持节的貌美鳏夫会不会誓死为死去的道侣守节,叫孟沉霜不得不玩上一出强制爱戏份。 嘶,好像也不错。 “不急。”孟沉霜眉眼弯弯,珠玉宝光落在他的眼角眉梢,愉快得像是忘却了这一路艰苦诡谲,“浮生千载,何必急于这一时。” 可谢邙没有笑,孟沉霜的欢喜无法感染他,反而使他的气息更沉,仿佛落入潮湿冰凉、难以脱身的沼泽,越是想要逃离,就陷得越深。 “若是没有千载呢?” 孟沉霜似乎没能感受到谢邙言语中的哀冷,悦色不减道:“谢仙尊,你会长命千岁的。” 听着这无忧无虑的祝福,谢邙深深闭了闭眼。 铃骊辇在悠长的玉铃声与漠漠秋光中穿过无边衰草与萧萧落木,一路飞驰向西,沿着盘旋的山道,进入沿山而建的仙都玉台。 天色尚早,入城以后,纸人陪莫惊春先去灵药铺子买药,谢邙和孟沉霜找了间客栈暂时落脚,这客栈前堂后院,客房在后,还算清幽雅致,酒楼在前,宾客往来络绎不绝,甚是喧闹。 不过一眨眼功夫,谢邙就找不见孟沉霜人影了。 他在酒楼里寻觅半晌,等到一楼靠墙临窗的包厢里找到人时,房中桌上已经摆满各色菜肴,一壶青梅酒温在炉火上,咕咕冒出酒香热气。 可能是方才在铃骊辇上两位“各有家室”的人颇说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又或者是美酒佳肴在前,让人心情畅快,孟沉霜见到谢邙推门进来,不惊也不躲了,手里拿着筷子,招呼谢邙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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