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谢邙正两手扒住孟沉霜的手臂,几乎是侧躺在他膝头,血迹透过衣袍,染在孟沉霜身上手上。 孟沉霜低头唤他:“仙尊?仙尊?你先松开我……谢邙,松开我的手,放我把你衣服解开,不然静之恐怕要上剪子剪衣服了。” 谢邙仍是不放手,但手上力道隐约松了些,足够让孟沉霜把他的手指掰开,又三下五除二脱去他的上衣。 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瞬间闯入眼帘,鲜血刺目,随着胸膛起伏不断渗出血来。 然而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骤然吸引了孟沉霜注意的却是谢邙腹上一道短促陈旧的疤痕。 修仙之人身体无垢,大部分伤口愈合后都不会留下疤痕,除非是伤势极重。 谢邙的这道斜贯腹上肌肉的伤疤只有一指长,却正落在丹田之处,对修仙者来说,蕴纳金丹的丹田甚至比心脏更重要,可想而知谢邙受伤时情形多么危急。 可是……根据这些日子听来的传闻,乙珩三十三年,谢邙在诛仙台上突破渡劫境,合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世上哪来那么多人能接二连三伤了他的谢南澶。 果然话本里的说法不能信。 孟沉霜神色复杂变幻,莫惊春刚给谢邙喂下去一颗回春灵丹,谢邙便猛地吐出一口血。 孟沉霜紧蹙的眉间霎时流露惊虑,也没时间细数修仙界里到底谁有能力刺伤谢邙,赶忙擦去谢邙唇边的血,抚着他的发鬓,问莫惊春:[莫医君,伤得很重?] “我……不太好说。”莫惊春面露难色。 [是很重的意思?]孟沉霜仿佛幻视医院里给家属下病危通知的医生。 “不是,算不上危及生命,只是经脉有损,若是用灵丹治疗,虽然治得好外伤,但会继续损伤经脉,最好还是像李道友一样,用汤药敷料,凭灵草药力本身来治伤。” [好,好,死不了就好。] 谢邙可以死在诛仙台上,但不能死在这里,孟沉霜还不想失去他。 “李前辈,你先帮仙尊清理,我去配药。”莫惊春为谢邙止血后,喂下去几颗温养经脉的灵丹,纸人正好打了净水过来,和绢帕一起交给孟沉霜后,又跟着莫惊春去配药。 孟沉霜先是给谢邙擦干净了脸,随后轻手轻脚地给他擦去胸前的尘土和血痕。 谢邙的意识似乎恢复了一些,半睁开眼,目色迷蒙,似乎还看不清东西,就这么定定望着眼前的人影。 “魔族……都死了……毋忧。”谢邙的声音沙哑断续,喘不上气。 孟沉霜抿唇看他一眼,没说话,手上的动作又放轻了些。 谢邙眼底神色晦暗难辨,他的手动了几下,孟沉霜的衣角就在他的手边。 好半晌,谢邙的手指终是又放了下来。 下一刻,孟沉霜抓起他的手,几下给他擦干净了血汗与尘土。 谢邙的目光颤了颤。 一盆水很快被染红,孟沉霜出去换水。 莫惊春把药材交给小柴胡去煎,他来到床前取医具给谢邙清理伤口:“仙尊,你醒了?” [嗯。] 片刻后,莫惊春语气疑惑地问:“仙尊,是敌人夺去鹿鸣剑伤你吗?伤口中有鹿鸣剑的气息。” “咳咳……”谢邙被呛了几声,[是……] 又片刻,莫惊春查看明了凶器刺入伤口的方式,更疑惑了:“仙尊,敌人是拉着你的手腕控制了鹿鸣剑吗?” 谢邙:…… [……讯狱机密事,毋问。] “哦。”莫惊春恭敬地应下。
第17章 凤冠霞帔 长昆山西岭中,除浮萍剑主开辟的澹水九章外,只有一处能得风雪不侵,万年静寂安和。 微山登上琅環塔第九层,遮天蔽日的飞雪被挡在法阵之外,凭栏远望,但见高塔南面深雪覆盖的剑阁主殿守白殿巍然屹立,廊下皆由元婴弟子把守。 放在其他小门派,元婴期修士已足够成为一峰之主,但在长昆山剑阁,还得先静心做几年守门的。 加之近日护山大阵被破,剑阁上下严阵以待,连化神期修士都被塞进了巡山队伍里。 然而此时此刻,阁主孟朝莱却已经把自己关在琅環藏经塔中整整三日。 琅環塔中层数越高,所藏典籍越古老,微山步入塔中最高第九层时,当即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心一抖。 只见书架之间满地狼藉,书册卷轴全部混乱地摊开在地,仿佛有人将此处尽数洗劫了一遍。 微山仔细数了数,感觉数量没少,心才放下半分,终于在第九层中央看见了孟朝莱的身影。 他散冠披发,不着鞋履,盘腿坐在无数典册卷轴之中,空中还有许多玉简围绕着他漂浮旋转。 孟朝莱满目红血丝,抓着一卷卷轴,几乎要将眼睛贴到字上去看。 微山看清了孟朝莱在读什么东西,指着他,惶乱大喊:“诶!阁主!你看不得那万古长春图,你还没到大乘境,挡不住这图绞伤神识!” 孟朝莱还在读,双目圆睁,仿佛要疯魔了一般。 微山赶忙扑上去,一把夺下卷轴,劈手斩断孟朝莱被卷轴绑缚的神识。 “噗!” 孟朝莱霎时间喷出一口血。 微山几步上前去扶住他瘦削见骨的背,喂了几颗丹药下去,又运功为他疗伤,一炷香以后,总算把人缓了过来。 孟朝莱大口喘息着,用袖子拭去脸上血泪,微山见他袖口落满血点红梅,不知三日里伤了多少次,不由得心中酸涩。 “阁主,你是要找什么绝世功法,然后跟那贼子决一死战吗?我知道你是为了你师尊,但实在用不着这样,只要抓住人,剑阁这么多……” “不是,”孟朝莱睁开眼,又是一行血泪,塔外飞雪在他眼中尽数血红,“我是想找到人,这才是最难的一步……” “这和琅環塔里的旧书有什么关系?那些追击贼人的弟子们都说没看见任何标志。” “有。”孟朝莱决然道,“他们消失时诡谲的身法便是标志。” “你想找出那是什么身法?我未曾听闻过修仙界里哪门哪派又这种骤然金光消失的法术,或许是他们的秘密,未必能在琅環塔藏书中找到。” “不!”孟朝莱一把抓住微山,“我见过!我知道哪门哪派有!” 微山一惊,若是知道哪门哪派会用这种诡谲身法,确定贼人的身份目的便容易百倍千倍:“是谁?” “是我们,是剑阁。” “你在说什么?我在剑阁八百年,从未见过这种身法。” “是我师尊!”孟朝莱陡然一语,仿佛重锤砸地,炸开在微山耳边。 “这如何可能,沉霜在婴儿时就被带回剑阁,一身本领尽得剑阁真传,他怎么会……” “可我当真见过,正因如此,我才向从琅環阁旧典中寻找踪迹,师尊曾说那是千年前古秘术。” “那你找到了吗?” “……没有。”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不,不可能,师叔祖我……”孟朝莱沉默半晌,重新抬眸看向微山,“师叔祖,你觉得那些贼子是为何而来?” “我不知道。”微山从来粗犷,平生最怕自己师兄孟瞰峰这一脉说话弯弯绕绕,跟人打哑谜的传统。 “回剑阁之前,无涯仙尊告诉我,有贼人闯入寒川恶牢,盗走了我师尊的尸骨,现下又有人来剑阁开棺,他们可能是想从我师尊身上找到些什么,但我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难道他们想要挖金丹炼化?” 微山默了默,忽然面容严肃:“修仙者至渡劫期,近乎天下无敌,寿数悠长,只剩飞升或葬身天雷之下、粉身碎骨两种结局,是以渡劫期大能金丹的确世间难得,服之或许能够直接通神飞仙,但是… “…沉霜身上还有道骨道心,据传千年前一位身负道骨的修士陨落后,遗骨惹得八方争抢,在修界人间中引发一场大战,或许那些贼人想要取得沉霜道骨道心,也未可知。” “师叔祖,你觉得师尊当年是否早已料想到这种情况?” 微山沉默片刻,随后一声冷哼:“呵,争夺遗骨是死后之事,你以为你师尊像你一样,动不动找死?他惜命得很。” 孟朝莱看着满室狼藉,一时找不出证据反驳。 微山背过手,还想继续冷哼,哼醒这个年纪轻轻的剑阁阁主。 孟朝莱性子本就固执,又遇上师尊英年早逝,加之他师尊座下另一人因孟朝莱对谢邙不够坚决的态度,负气出走,整个剑阁的担子都落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微山时常担忧孟朝莱的性格会长得过于偏执。 然而孟朝莱似乎没有完全把他的话听进去,反带着微山进了坐月峰上澹水九章。 孟朝莱至今仍住在这里,把孟沉霜当年的居所保持原样不动。 微山见孟朝莱把他带到雾泊边,秋日里,湖中仅剩残荷几支,还以为孟朝莱是要追忆往昔,伤春悲秋。 却没想到孟朝莱骤然祭出灵剑忘尘,刺破胸口,取心头血掐诀结阵。 刹那间澹水九章中金光大作,狂风怒卷,仿佛无形中一双巨手拨去湖上浓雾,大地震荡,水中残荷左摇右摆,在浪涛中折断倾倒,树上群燕惊慌振翅躲避。 坐月峰头雪崩冰陷。 雾泊之下巨阵浮现。 耀目金光包裹着一团布满复杂符文的经纬巨球从湖中浮出,强大的威压与灵力压得大乘后期的微山喘不过气来,不得不铮然祭出本命灵剑,以剑插地稳住自己。 孟朝莱在前,金光笼罩满身。 陡然出现的强悍力量引得剑阁中人皆向坐月峰来,却被金光结界挡在山外,不得不为之伏首。 “这是什么东西?!”微山大呼。 孟朝莱转身,沉思着踱步向他,步履自如,仿佛这方近神之力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阵法中力量运行方式,恰与那些贼人逃走时的法术相似。这是师尊离开剑阁前夜交给我的东西,他说,来日我继任剑阁阁主,若剑阁有难不可破,便开启此镇川寰大阵退敌。” 而现在,此阵还未真正开启,便有如此移山撼海之威能,若是将来真正启动,怕是神佛难挡。 “你……你早知道他要离开?” 孟朝莱面色惨白:“在他交给我此阵之前,我就知道了。他曾问过我凡尘皇都中事,又去找灵机门推演八字……” “什么八字?”微山没明白。 “推演将来降生的凡人中,谁与无涯仙尊谢邙八字相合。” 微山脸色唰白。 孟朝莱继续道:“但我没想到,在杀死谢邙之前,他会先攻入天上都。 “师叔祖,你说,这巨阵究竟是师尊为什么样的敌人准备的?” - 谢邙夜里醒了一会儿,很快又昏睡过去,怎么也弄不醒,孟沉霜和小柴胡就趁这机会给他换下沾满血的衣裳和被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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