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浊手臂顿在半空,怔愣过后收回,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顾清。 这么大的气性,还真是第一次见。 “将军用那吓人法子把我掳来,总不能是让我来这看将军生闷气的。”沈浊带着笑意道。 顾清像是被沈浊说动,后背挺直些许,又把身子僵硬地转回来。 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但沈浊知道,这脾气十之八九是因为他。不然顾清是不会这样子的,他从不把外面的情绪带到他面前。 顾清是坐着的,沈浊站着,顾清抬头,两人视线一撞,沈浊就从一双圆润黑眸里面找到一丝十分明显的幽怨。 沈浊疑惑,自己应该是没有做过对不起顾清的事,除了身份问题,但这件事上,倒更像是顾清耍他。 “将军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吗?” 沈浊又问了一遍,果不其然,顾清的眼神更幽怨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热气源源不断从茶盖的缝隙中冒出,像是为顾清的面容蒙上一层细纱,沈浊看得出神,一时没明白顾清的意思,回道:“什么?” 顾清嘴角接着往下垮,加重语气强调道:“我是说,你要来草原这么危险的事儿,你不和我商量就算了,为什么连说都不和我说一声?” 顾清语速稍快,声音也不受控制地变大。 原来是这件事。 沈浊慢半拍地,直愣愣对上顾清的眼睛,看到了里面的失望。 他还是第一次,直面顾清如此诚挚的眼神。 心脏像是被击中最柔软的一块,不受控制地发颤,沈浊思维有些乱,没有立刻回话。 况且,其中考虑的事情很多,他不知道怎么解释才是最好的。 沈浊垂眸不语,这番反应落在顾清眼里,就是抗拒、不想说。 他被伤到了,嗓音里带了委屈:“你就是这么不信任我,是吗?” “······不,不是”沈浊被顾清表情激得一慌,连忙否认。 “那是因为什么不和我说,不是不信任我,那就是纯粹地不想让我知道,还是你觉得我根本就不配知道?” “不,不是将军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将军说。” “这有什么不知道怎么说的,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份。”顾清坚信就是沈浊不想告诉他,坚持认为他就是被忽略的那一个。 顾清坚持己见,沉浸在自己的理解里,眼看人的情绪原来越低,沈浊焦急,插嘴道:“将军不说了吗,将军是知道我的身份的。” 顾清闻声愣住,“什么意思?” 沈浊叹了口气,撩起衣袍,盘腿坐在顾清左手边,期间一直看着顾清,伴随着他的动作视线下移,直到两人平视。 顾清嘴唇紧紧抿着,相比往常少了点血色,沈浊无奈,直视顾清的眼睛,问道:“我是沈浊,对吧?” 顾清瞄了眼沈浊,觉得问题有些幼稚,但还是老实点头。 “那将军就该知道,我是所谓的奸臣的儿子,是个罪人,也是一个被朝廷通缉着的逃犯。”沈浊语重心长,接着道,“我感恩将军一路以来的帮助和保护,但我终究是个戴罪之身,将军还是离我远一点好。” 省得到时候事发,平白无故惹一身腥。 最后一句沈浊没直说,但他相信顾清知道什么意思。 沈浊清楚地知道,无论此番他能不能找到证据,走的都是一条不归路,在这条路里,还是把顾清越早摘出去越好。 这是为顾清着想。 当然,他不告诉顾清的原因,不止这一个,但对顾清来说,这个理由是最直白的。 可很显然,顾清根本就没理解沈浊的意思,只见顾清眉头一挑,说道:“所以你觉得我愿意带你来北疆,我一点都没考虑过这些事是吗?在你心中,我就是这么个莽撞的人吗?” 不是,但沈浊不想说,前不久被埋藏在心中的恐惧有了几分冒头的趋势,沈浊现在只想赶紧结束话题。 “不是,将军我们不聊这个了好吗,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但顾清突然不依不饶起来。 盘腿而坐的动作不好起身,沈浊手臂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却被顾清抓住了手臂。 隔着厚厚的衣物,明明什么温度都传不到肉体上,但沈浊像是被烫到了,动作被迫中止,沈浊维持着半起不起的姿势,对上顾清执着的眼睛。 “可我还没说完,沈浊,我既把你带了过来,就没打算丢下你不管。你要找你父亲被冤枉的证据,我可以帮忙。” 不知为何,沈浊突然觉得顾清的精神有点不好,声音还算大,可莫名给人一种有气无力的错觉。 可他现在没空理会这些,听了顾清的话,他嘴角挤出一抹冷笑,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嘲讽谁。 “可将军以什么理由或是身份帮忙呢?” 沈浊垂眸看了眼握住自己手臂的,历经过刀枪磨砺的手,骨节分明,雄劲有力,他忽然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了,他看向顾清,面色有些狰狞。 自意识到顾清知道他身份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口,让他每一次受到顾清的好意时,都被鞭挞一次。 为什么呢? 他沈浊凭什么呢? 前世他被利用,被陷害,风雨飘摇一生,虽然拖着断掉的双腿,过着狼狈的生活,但他至少无愧,不用日夜计算着到底欠了别人多少,也不用揣摩着到底要怎么还。 或者就算是受到好意,对他而言也只是一场利益的交换。 利益复杂却也简单,不牵扯莫须有的感情,他还可以做到游刃有余。 可重生一世,什么都变了,他知道自己应该觉得幸运,前世没有盼来的救赎,这一世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如今真的有个人,愿意不计回报地帮他、护他。 可是,当这些真正发生到自己身上时,他又开始问自己为什么。 顾清为什么要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他沈浊配不上这样赤裸的好意。 他就应该像上辈子那样过得颠沛流离。 “将军啊,”顾清愣住了,但沈浊还是接着说了下去,“若我们是朋友,或是亲人,再或者是爱人,我就更不能接受你的好意,我不能清醒着,把你往火坑里带。” 顾清似是没料到沈浊会这样说,他盯着前上方含着水光的桃花眼,叹了口气,道:“你不用有负担的,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什么意思?” 沈浊哑着嗓音问道,什么叫都是他应该做的?
第三十九章 我答应过一个人 “我答应过一个人,会护你性命。” 说不出什么滋味,沈浊半蹲的姿势维持了半天,终于在听见顾清这句话时泄了气,顺着抓着他手臂的力道瘫坐下来。 沈浊忽然有些茫然,他有些呆愣地抬首,对上顾清诚挚的表情时又连忙恢复正常,用仅剩的余力挤出个笑容:“原来是这么回事,谢谢将军告知。” 明明是轻松的语气,但里面好像有些说不明的落寞。 顾清觉得有些奇怪,可对面的人分明在笑,姣好的薄唇轻轻扬起,和往常没多大的差别,他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于是笑着回道:“不用谢我,你该谢的是那位恩人。” “对啊······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面,我可真要好好感谢他。” 沈浊不再看顾清,他移开视线,目光在空旷的帐篷里逡巡,最后终于找到了落处,停在茶水中漂浮的翠绿茶叶上。 即使在处在帐内,严冬的寒冷也无孔不入,此时茶水早已凉透,就连先前还漂浮着的茶叶都没了动静。 “这茶……将军是为我沏的吗?” “嗯,可惜我不懂这些东西,沏失败了——” 顾清还没说完,就见沈浊端起碗就往嘴里灌,他连忙出声阻止:“诶!别喝!” 顾清一把夺过沈浊手里的茶碗,可已经晚了,碗中的茶水只剩一半,另一半已经进了沈浊的肚子。 “咳!咳咳······” 以桥正里 茶水凉透,又苦又腥,沈浊被呛到,手臂撑着桌沿,躬身咳了半天,起身时,眼尾已经爬上了红痕。 “你又不是不懂这东西,这不一眼就能看出来没沏好嘛,为什么还要喝。” “将军亲手沏的茶,不能浪费不是?” 平平淡淡的语气,甚至还带着点笑意,可顾清听着,就是觉得有些别扭,他又在沈浊脸上探究,发现这人语气虽然依旧云淡风轻,眼尾却是下垂的。 有点可怜。 顾清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沈浊不对劲。 他心脏一软,收回抓握沈浊手臂的手,改为落在对方肩膀上,把人的身子掰正,皱眉靠近,盯着因他动作而微皱的眉眼,试探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办的事了,说说看,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没,”沈浊笑着摇头,仰身躲过顾清放在他肩上的手,“不劳将军费心,我自己能解决。” “你确定?有问题一定要告诉我。” “嗯,我确定。” 顾清无奈,放弃追问:“啊,那行吧,需要帮忙就直说。” 沈浊点头,抬头时顾清已经看向了别处,此刻他瘫坐在地上,比盘腿正坐的顾清矮了一小截,于是正正好,能够看到顾清的脖子。 为了防寒,顾清今天穿得衣服衣领比往常的高。 只见喉结处在脖子中间偏上的位置,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禁欲,不自觉地撩人。 可一想起顾清刚刚说的话,沈浊眸子又暗淡下来。 原来,顾清对他的好,是因为之前有过承诺啊。 还是对别人的承诺。 而他,只是一个从诺言中获益的局外人。 真不知道是该感恩还是该埋怨······ 沈浊懊恼于自己的自作多情,总是想搞清楚为什么,现在终于知道答案了,他又开始后悔。 后悔问了。 若是没有今天的冲动,他或许还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如今,连自欺欺人的路都被自己堵死了。 顾清似乎想到了什么烦心事,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沈浊跟着看过去,才注意到顾清头发有些毛躁,像是被硕北的寒风蹂躏了许久。 随着手臂的上举,顾清的袖口向下褪了些许,露出比上之前更加有骨感的半截小臂。 顾清常年习武,腕骨本就比寻常人更突出,如此一来,倒是看上去更有力量感了。 但沈浊此刻无心欣赏,他突然意识到,顾清瘦了。 为什么? 视线下移,掠过顾清蹙起的眉头,停留在眼底的乌青处。 沈浊想起外面还未风干的新鲜泥土。 再加上顾清身上还未来得及换下的中原服饰。 “将军来这,是和战事有关吗?”沈浊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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