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无助,最后还是无能为力。 沈浊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缠了线的木偶,连思想都任人摆弄,抗拒不得,直直被拉进无尽的深渊里。 沈浊又梦见了前世…… 随着梦境的浮现,他才模糊想起,刚开始时,他也是快被流言逼死的那一个。 那是他断腿后的第六年,也是在家破人亡后,第一次以沈浊的身份面对世人。 金銮殿站满了朝臣,繁复朝服上绣着张牙舞爪的鸟兽,在珠光宝玉的映照下越发瘆人。 满朝文武静立两侧,打量的目光不加掩饰,直直落在他身上。 沈浊毫不在意,他是个读书人,毕生之愿就是穿上官服,站进金銮殿,同各方英才一起,共论天下事。 如今,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即使违背本心当了整整六年的棋子,即使不能顶天立地的站着,他还是迎来了这一刻。 他当时可谓是单纯至极,只觉得朝臣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只是审视。 可直到他拖着轮椅找到自己的位置,能在人群中听见他们不加掩饰的窃窃私语时,才知道,原来刚刚的目光里,除了审视,更多的是鄙夷。 “罪臣之子,也配同我等共论民生!” “何止是罪臣之子,他本事可大着呢,不然怎么能把上面那位迷得神魂颠倒。” “原来如此,我说皇上怎么突然让这人上朝,原来是被吹了枕边风啊。” …… 他们声音不小,恰恰好让他听见,又恰恰好让皇位上的帝王听不见。 就在那时,沈浊第一次知道,原来读书人骂出的话,比目不识丁的莽夫嘴里的还要脏。 更甚者,他们可以在谈笑风声间,一个脏字都没有的,将一个人从里到外内涵一遍。 明明都是假的,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可在他们嘴里 ,就像是亲眼见过一般。 沈浊想争辩,可双唇难敌悠悠众口,越描越黑的事,没必要做无谓的挣扎。 于是,明明是他做梦都想要站上的金銮殿,明明是他幻想了无数次的结果,此时此刻,却成了比扔在滚烫油锅里还难熬的惩罚。 身上深蓝的官袍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无数念想崩塌在流言纷飞的一瞬间。 他花费了平生最大的力气,才强撑着没让自己的脊背弯下去,才不至于蜷缩起来,成为过街的老鼠。 终于硬撑到下朝,他想赶快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可身下的轮椅偏偏不听话,轮子卡在了石缝里,无论怎么他努力,都弄不出来。 青天白日,烈日灼灼,他却流了一身的冷汗。 流言蜚语像是无孔不入的细刃,见缝插针往他身上刺,一下又一下。 直至将他刺得鲜血淋漓,将他年少以来的骄傲和尊严砸到地上,张狂又鄙夷地将他们踩得四分五裂,直至再拼凑不回原本的模样…… …… 沈浊是被突然出现在脑门上的冰凉激醒的,模模糊糊睁开眼,刺目的阳光就闯进瞳孔。 这是……已经到第二天了吗? 顾清他们已经走了吗? 说不失落那是假的,可失落之余,又有一抹奇怪的思绪淤积在胸口,堵得他通气不畅。 “你终于醒了,这都第三天了!” “第三天?咳咳……” 沈浊吃惊,竟呛咳起来,“咳……咳咳,那你还没走?” “你都快烧死了,我走了谁来照顾你?” “也是……”沈浊撑着手臂做坐起身,领口黏糊糊的,很不舒服,他扯了一下,“最起码你还是个有良心的,不像某人……”话也不留就跑了。 “什么?” 沈浊声音很小,自言自语而已,没指望二楞听到,他没搭理一脸疑惑二楞,只忙着思考孤身一人如何北上的问题。 可万万没想到,二楞竟然听到了,他先是满脸疑惑地反应了半天,随后茅塞顿开。 “哦……我知道了!” 沈浊刚醒来,脑子转得有点慢,被二楞一句话吸引,茫然地转过身,没明白这小孩嘴里的“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就在他茫然的同时,二楞嘴角狡黠地咧开,双手包住嘴,面朝房外,一副要大声呼喊的样子。 没由来的,沈浊心底涌起一股强烈的直觉——不能让二楞说话。 沈浊连忙起身,伸手准备捂住二楞的嘴,可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大病初愈的腿还是软的,刚碰到地面就瘫了下去。 与此同时,半大小子刺耳的呐喊声已经响起,直直在耳边炸开。 “将军,公子说你是个没良心的!”
第二十二章 可把我吓得不轻 “哐!吱呀……” “谁,谁说我是个没良心的?” 顾清破门而入,问出的话也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似是要直接撕了骂他的人。 可惜他难得一见燃起的怒火,在看清房中情景时瞬间熄灭,连个火星都没溅出来。 顾清两眼瞪得浑圆,看着房内堪称诡异的一幕。 向来端庄自持的小公子半条腿挂在床沿,另一条腿歪倒在地上,上身被面色憋红的二楞扶着,头发散乱,有几根都跑进了他微微起皮的嘴唇里。 要不是这人依旧面色惨白,他都有点不相信这是他照顾了两天的人。 只是此刻,被扶着的沈浊已经红了脸,不知是羞得,还是动作幅度太大给累得。 顾清搞不清楚状况,下意识看向一旁还算清醒的二楞。 谁料接收到目光的二楞一激灵,抽出一只扶沈浊的手,伸着食指指向沈浊湿漉漉的脑门。 “他,将军,他说你没良心……” 话音未落,仅剩的那只手就再坚持不住,沈浊身子一晃,眼看就要往下倒去。 二楞可不敢当着顾清的面摔人,指人的手连忙转向去扶沈浊,可他这边连沈浊的衣角都还没摸到,另一只手就瞬间一空。 顾清动作极快,也不知他到底听没听完二楞的话,就直接抄起沈浊膝窝把人抱了起来。 都被规规整整安放在床上了,沈浊还懵着,一双像是沁了水的桃眸微微散着,愣愣地望向坐在床边的顾清。 “将军没有走?” “走什么走,你人烧得都快去见阎王了,我要是走了,岂不是真成了你口中的没良心的。” 听见被刻意咬重的“没良心”二字,心脏不自主一颤,沈浊知道自己这是错怪了,难免羞愧。 “对不起啊将军,错怪你了。” “哼,知道就好。” 顾清回了句,转过头盯着沈浊的眼睛,“难受的时候为什么不说?要不是我看见你昏那儿把你抱回来,你八成早就烧傻了。” 顾清说着,脸上全是后怕,沈浊顺着顾清的话想了想,才回忆起那天的情况。 他是让人去找二楞之后晕倒的,可当时人来人往的,为什么只有顾清发现他情况不对呢? 想来当时他坐在桌前,昏迷就直接趴在了桌上,在旁人眼里或许只是假寐。 那顾清怎么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呢? “你不知道,我当时还以为你在睡觉呢,在桌前喊了你两声,但你就是不搭理我,没办法我就推了一下你,真的只是轻轻一推哈。” 顾清面色严肃,把食指竖到胸前又强调了一遍。 “我当时根本就没用多大的劲儿,但我一推,嘿!你就直接从桌子上滚了下去,连凳子都让你给带歪了。” 顾清讲得投入,顺着自己说的话就往地上看,好像沈浊现在就闭着眼躺在那里似的。 “你是没见,当时你的脸红得给猴屁股似的,可把我吓得不轻……” 沈浊:“……” 为了还原当时的情景,情到深处时顾清还会加点肢体动作,最后后怕地拍了拍胸口,后面的二楞置身事外,一张脸憋笑憋得通红。 沈浊毫不怀疑,要不是他冷着脸坐在床上,这孩子铁定得笑到肚子疼。 “是吗?”沈浊干笑两声,敷衍道,“还是将军细心。” “细心个屁,我就是特意去找你的。” 顾清一句话把自己交待彻底,他舒爽了,反倒是沈浊愣着,把已经到嘴边的试探咽了回去。 顾清这人,实在用不着费心思套话。 “那将军找我事什么事啊?” “哦,那天晚上你回去没多久,我就又收到一封我爹写给我的信,快马加鞭送过来的,说是不让我耽误,快点启程。我本不在意,但赵青那也收到了,于是我做不了主了,只能下令。” 顾清摸了把鼻头,“我想着你都睡了,等天亮再告诉你也不晚,谁知道天还没亮呢,我就被当地县令喊下了山,处理了一些山匪招安后的事,等回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去找你,你又晕了。把你一个丢着我不放心,所以就让他们先走了。” “原来如此,抱歉,是我连累将军了。” “诶!这话你可就说错了,这哪是连累啊,这简直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顾清眉飞色舞,眼睛都亮了,不自觉往沈浊身边靠。 “你前天应该见赵青了吧,鼻青脸肿的,那模样又惨又好笑。你是不知道,他最近可别扭了,一边想承认我的确有实力,一边又拉不下脸,于是整天拧巴着,我还是有点烦,懒得理他,正好你一发烧,我就和他们错开了。” “这样啊,那恭喜将军。” 沈浊觉得好笑,多大个人了,竟然还小孩子气。 不过挺好的,没心机,反正他是挺喜欢的。 压抑的烦闷消散,感官也跟着渐渐恢复,颈间黏腻的触感又回来了,沈浊动了动脖子,还是难受。 没办法,沈浊只好将领子往两边扯了下,过程中,余光瞟见顾清眼神躲闪,看着像是心虚。 难得见顾清出现这样的表情,沈浊有些稀奇,又瞧了两眼。 许是他的目光太赤裸裸,顾清有些无地自容,在两道仿若实质的目光里,“腾”地站起,把旁边的二楞吓得一哆嗦。 “坏了,我熬着药呢,现在火不会已经灭了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人已经没影了,沈浊才慢悠悠收回视线,“怎得让将军煎药,你们留下的人呢?” “哦,就留了咱们三个,煎药本来是我的活,但今儿将军突发奇想非要亲自帮你喂药——” 二楞说着一顿,小心翼翼靠近沈浊,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接着往下说。 “一勺一勺喂的,但他太笨了,几乎灌一半漏一半,一碗药统共没喂进去几勺,全浇你衣领上了。” 二楞扒拉了下沈浊黏糊糊的领口,稍微一翻,清苦的药味就扑面而来,二楞眉毛一撇,嫌弃极了。 “他要弥补过错,所以自己又去煎一碗,你看,现在都快中午了,他还帮你熬着早上的药呢。” 沈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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