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她的嗓音发哑,吐字模糊着,面罩下的水汽在略微的清晰和模糊间快速交替几次,像是连哽咽都无法藏匿。 祁棠伸出手,很轻地拭去祁玫的眼泪。 “没事了,没事了,别哭。”祁棠抽过纸巾,慢慢沾去她溪流般的泪痕,“医生说没事,休息休息就会好,要先做个检查。别难过,没人怪你,我也没和爸妈说。” 祁玫闭上眼睛,微微蹙着眉,不知道是因为麻药消退的剧痛,还是单纯地因为难以言喻的苦楚。 那只被严卿华钉死的白鸟,孱孱的、虚弱的,似乎翅膀被摊开了,徒留细弱颤抖的力气,甚至都无法收拢。在这么早之前,就无人知晓地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你……”祁玫哽咽地艰涩吞咽着,才接近无声地问道,“知道了?” 祁棠很小心地抚了抚祁玫打结的黑发,从宴任的目光里看去,祁棠面上的冷感早就融化一样褪尽,只剩下温和如凉水的情绪,不会给祁玫带来任何刺激。 “嗯。”祁棠淡淡地应了一声,“刚知道没多久,不是姑姑说的。” 他没打算多问,祁玫看起来也没有在现在解释的想法,她安静地接受了检查,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和眼泪,没有叫痛。 宴任出去了,病房里只留下祁棠,在包扎的伤口之外,显而易见的就是皮肤上错落繁复的精致纹身。 细白的手脚上全无痕迹,只有被衣料遮盖的地方,无论是胸肋还是后背,乃至腰侧、腿根,但凡能被藏匿的皮肤上都有那些夸张又吸睛的纹路。 这很自然就能让祁棠联想到严卿华,就好像他的妹妹已经被那个强势迫人的Alpha从头到脚打上自己的记号,只是因为藏得太好,他们一家竟然根本没人知道。 祁玫垂着目光,面色因为痛楚而泛出忍耐的惨青。 宴淑阳的住处离医院不算太远,等到基本检查都做完后多了十几分钟她就到了。 她身上重新收拾了一遍,不像前两天疲惫得那么明显,但仍旧裹得很紧,像是手脚都比较畏寒怕冷。 “疼不疼?”宴淑阳捏了捏祁玫的手,替她把被子盖好,“还要打麻醉吗?” 祁玫低低地拒绝了。 “警方那边问我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说是飙车的意外,没错吧?”宴淑阳坐了下来,离祁玫很近,“要是有什么不一致的你跟我说,我重新去处理。” 祁玫垂着目光,轻轻应了一句:“谢谢姑姑。” 宴淑阳“嗯”了一声,看着祁玫极浅地叹了口气。 沉默和疲倦在病房内随着空气流转,没有人知道关心会变成安慰还是伤害,至少在此刻都没人敢说出口。 祁玫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又重新睁开眼疲沓地看了看祁棠和宴淑阳,“宴哥呢?” “在外面。”祁棠道,“你做检查,他不好进来。” “困吗?”宴淑阳掖了掖祁玫的被角,“想睡就睡,我们陪你。” 祁玫眼底的亮色细细碎碎的,拢着一层不太清晰的雾色,像是生机受损因而异常疲倦。 “……别让别人知道。”祁玫很轻地补了一句,稍稍偏过脸。 “……以后,我不会再犯错了,”她的语调太轻,把泪水的吞咽都忍成极轻的喉音,“对不起。” 祁棠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几秒后才浅浅地“嗯”了一声,“睡吧,你还小,犯错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鞠躬,谢谢喜欢 ☆、犯错 “这对我们来说不麻烦。”祁棠听到宴任答道,“我和妈那边说了我们是过来看看你,玩几天就回去。” “公司也不要紧吗?”祁玫问道,她清醒后躺了两天,虽然脸色还是隐隐萎靡着发白,但眼底的色泽已经渐渐恢复,就好像事故只是一时的意外,她根本也没有受到过太大的打击。 “秘书也不是白养的。”宴任偏头看了祁棠一眼,祁棠拿着玻璃碗,里面是宴淑阳助理早晨买来的苹果。 宴淑阳靠坐在一边看文件,时不时搭几句话,看到祁棠出来顺手把文件一放,“拿来吧。” 祁棠有点讶异地看了看宴淑阳,“姑姑会削?” “你不会?” 宴任低笑一声从祁棠手中接过玻璃碗,“我来削就行,把手擦一下。” 祁棠收回手,宴淑阳翻了翻白眼,“我只是怀孕,洗个水果削个皮根本没影响好吗?” 另外三个人齐齐看了宴淑阳一眼,祁棠和宴任没吭声是因为觉得祁玫还是孩子不好在祁玫面前问,祁玫是因为知情所以装哑不敢说。 祁玫微微笑了笑岔开话题,“真不用二十四小时守着我,我现在这状态还能做什么?” 祁棠往宴任身侧一坐,“你无证驾驶的毛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祁玫装聋作哑。 祁棠的目光淡淡扫过祁玫,她看起来和平时差别不大,好像连叛逆都不是特别明显。 能笑了之后依然笑笑的,貌似很自然,但那种微不足道的涩意和疼痛还是潜藏在下,让她的笑容持续的时间不长,变成一种像是需要加以调动才能出现的表情。 “不用担心,你哥他们守不了你几天,公司的事这么处理肯定积压,两三天估计就得回国了。”宴淑阳垂眸批着文件, “我助理和我都会轮流看着你,出院之后你也别想去什么朋友家,乖乖在我那里养好了再回国,出这么大的事,你让谁放心?” 祁玫的笑意稀释一样转淡了,像是被揭穿一样,眼眸里的微光只是无意义地随着眨动低颤。 “小玫能吃吗?”宴任问道。 祁玫伸出完好的手摆了摆,“我不用。” 宴任向宴淑阳示意,“要切吗?” “不要。” 宴任起身把苹果递给她,又去拿了个碗把苹果切块。 宴淑阳调侃地看了祁棠一眼,“小棠这么讲究?” 祁棠的目光薄而平淡,透不出情绪地看了宴任一眼。 “不是,是我要吃。”宴任头也没抬,边削边自然地答道。 祁玫刚才被宴淑阳不轻不重地说了一顿,好像没听他们交流,只是想了想,攒着笑容又慢慢补了一句,“我不会再做危险的事了……那天喝太多了,情绪也出了点问题——” 抢在祁棠开口前,祁玫赶紧道,“你们想守着我就守着我吧,我是觉得这样太辛苦了,没必要,不用担心我还会干嘛……没到那种地步。” 宴淑阳应了一声,“不过你哥确实应该跟我回去,反正你们兄妹都属于不听劝的,你也劝不了他。” 祁棠接过宴任切好的苹果,看着祁玫没说话。 祁玫弯了弯唇,笑意也很难揣测是发自内心,还是只是强撑。 “这种时候一个人呆着比较舒服。” 宴淑阳哼了一声,“小没良心。” “你哥和我晚上去姑姑家休息。”宴任对祁玫说道,“不过就算病房里没人我们一样会让人看着你。” 祁棠看向宴任,宴任又给他拿了块苹果,没让他开口,“回去休息一下吧,在医院你睡不好,这样真的很辛苦。” 宴任单独对他说话的时候嗓音偏低,只用着一种商量的语气,表情也很平静。 祁棠清楚只要他拒绝宴任的提议,他们就会继续在这里守着祁玫,宴任没有单独回去休息的想法。 他的目光深邃而纯粹,似乎对祁棠的任何决策都不会感到不满,只是希望他真的能回去好好休息一个晚上。 如果是曾经的自己,是不是想都不想就会拒绝? 舌尖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像是某种难觅的松动和裂隙。祁棠看向祁玫,稍稍深呼吸了一次,无言颔首。 苹果切块的微酸甜意在咀嚼中从细胞里破裂迸溅,浅淡的果香在齿间变得湿润。 祁棠看到祁玫冲自己笑了笑,那笑意很有种松了口气的意思,还有她努力藏匿的愧疚和无力。 从医院出来之后宴淑阳才对祁棠道,“我秘书把大概情况跟我讲了一遍,我也大概跟你讲一遍。” “小玫来U国之后的事?” “对,她们在国内应该就认识吧?”宴淑阳扭头看了祁棠一眼,把羽绒服揣紧,“来我这里没两天就住到严卿华那里了,后来是因为知道严卿华回U国的情况才特别委屈的吧。” 2016年——祁棠稍稍理了一下时间,“严卿华要结婚了?” “嗯,再过三个月还是四个月。” 宴任深深皱起眉头,“那她跟小玫……” “我猜小玫不知道。”宴淑阳走到车边,等着助理替她打开门,“先上车。” 宴淑阳坐好后边揉太阳穴边道,“我也是刚知道的,知道的人不多,严卿华估计没和小玫说。” 祁棠深吸了口气,“那小玫是自己知道的?” “那女的上门找的小玫。小玫在严卿华那里这件事严卿华保密做得特别好,而且好像就是怕小玫发现异样,所以严卿华大半时间都跟小玫呆在一起。” 车辆启程,速度和平稳都维持在相当舒适的程度,宴淑阳揉着太阳穴,习惯性地伸手去拿什么东西,摸空了才愣了一下。 “姑姑你头疼?”祁棠皱眉问道。 宴淑阳随意地一抬手,“老毛病了,没事。严卿华的未婚妻本来就知道她是那种人,一开始确实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自己也是个名门闺秀,对跟严卿华这件事应该也不是特别满意。毕竟你也知道这种家庭结婚在配偶栏里的多数不过就是个大房……” 祁棠心里一沉,“她怀孕了?” 宴淑阳拧了瓶水喝,“嗯,算算时间应该是在严卿华回U国之后。” 车里忽然静了下来,好半天祁棠才后知后觉问道,“那小玫反应这么大不会……” “放心,她心里有数。”宴淑阳很浅地笑了一下,基本也不算是个笑容,“检查的时候查过了,小玫没怀孕。” 祁棠刚刚加快的心跳又平复下来,宴淑阳继续道,“严卿华找不到小玫,来联系过我,看小玫那样子是要断了,所以我也没和小玫说。” “嗯。” 祁玫这里应该是断干净了,此后换对象换得还挺勤快,但严卿华那里是什么意思真的很难讲清楚。 祁棠想到小玫满脸是泪地转过身,那些洗去的纹身疤痕像是磕伤的痕迹——在桃子还青涩的时候被碰伤,连熟透之后都无法掩饰、依然显眼的疼痛—— 祁棠皱着眉叹了口气,顺着自己的记忆说道,“那等到养好伤就赶紧让她回国吧,之后会看住她。” 宴淑阳点点头,细长的手指仍然在太阳穴上一圈一圈地慢慢转着。 缓了一会祁棠才问道,“这几天都没来得及问,姑姑……” 宴淑阳嗤笑一声,“还没忘呢?”她的手轻轻盖在隆起的腹部上,对这种关怀意味十足的动作似乎也有点不适应,“别和我哥说,这孩子生下来也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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