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时辰后,桌上的折子总算不剩,宁轻鸿将笔搁在笔山上,他阖上眼,按了按眉心。 拂尘几乎要胆颤心惊,“爷,您去歇一会儿罢?”他劝着,“也到午膳的时辰了,老奴让太医院煎碗药过来?千岁爷用了膳后就紧着吃下?” 宁轻鸿揉着眉心,“不用,直接将药端过来。” 太医将药呈上时,他正坐在御书房的窗棂下,秋日午后的光线照进来,打到那只半膝高的案桌上。 一旁斜斜摆着一把紫光檀春椅。 木料通体乌黑,座椅上还摆着个蚕丝面的软垫,两侧扶手细长,靠背斜着向后。 比之画中的醉翁春椅,瞧着还要金贵。 宁轻鸿斜斜靠着,闭目养神。 被拂尘提醒后,才将药饮了一半入肚,一个既能产生困意,又不会彻彻底底让人睡死的量。 待千岁爷又阖上眼,殿内的宫人都安安静静地低眉垂首,拂尘挥挥手,便鱼贯涌出。 只在大开的殿门旁候着。 另一旁,乌憬吵着让宫人把自己的布老虎拿过来后,就当做毛线球一样,跟御花园的小狗抛着玩。 他扔,小狗拖着残腿去捡。 因为天子喜爱这只小野狗,太医院也对这只小狗的残腿格外重视,医了这么些日子,小狗的腿总算可以在地上点一点了。 虽然还是一瘸一拐的,但也不至于完全不能动。 乌憬抛了两三回,让小狗运动了一下,才叫那个被咬得都是口水,脏兮兮的布老虎捡起来,又抱起小狗,郑重其事地说是把布老虎送给它。 小狗“呜呜”直叫。 一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乌憬全身上下都沾了狗毛,直到午膳才被带去洗了手,去吃饭。 结果到了膳厅却只有一个人,乌憬等了一会儿,直到宫人都给他布完膳了,还是没等到宁轻鸿来。 乌憬只好自己慢慢地开始吃午饭。 等用到一半,他隐隐发觉了什么不对劲,膳厅的宫人好像突然之间变得格外谨小慎微起来,走动做事都放轻了步伐,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些宫人只有在宁轻鸿跟前才会这样,在他这个傻子皇帝面前虽然恭敬,但并不拘谨。 乌憬用完膳,想着该到对方批完折子,休息的时间了,结果宫人带他到了御花园后,依旧只有他一个人。 他抱着小狗,坐在石凳上,一时有些纳闷。 后面又重新收拾收拾心情,在御花园打发时间,黄昏到来时,乌憬正趴在石桌上,呼呼大睡。 小狗蜷缩在他脸旁,也在酣睡。 被宫人叫醒时,乌憬模模糊糊醒来,才发现到了晚膳的时辰,不知怎么,他有些期待,不知是因为饿了,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 心情有一点踊跃。 等再次到了膳厅,却依旧空无一人。 乌憬在殿门旁站了一会儿,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膳食,重新提起精神,准备积极吃饭。 他坐下来,提起筷子时,攥了好一会儿,又搁下。 一旁布膳的宫人袖子被拉住,一低下眉眼就瞧见抬头仰脸看他的陛下。 乌憬晃了晃人袖子,“哥哥呢?” 宫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乌憬小声问,“千岁哥哥?” 宫人立即道,“回禀陛下,千岁爷正在御书房。” 还在批折子吗? 这么忙? 乌憬突然有点心惴惴,有一种他让别人来帮忙处理自己的工作的心虚感。 乌憬故作茫然,“哥哥?” 只是并不是人人都像宁轻鸿,简直如同他肚子里的蛔虫,乌憬只说两个字,就能听懂他这两个字包含的所有意思。 宫人又问,“陛下可是要去寻千岁爷?” 乌憬有些心动,“哥哥吃饭?” 提醒宁轻鸿吃饭就好了吧? 宫人显然会错了意,有些犹疑,“那奴婢就带陛下去御书房?” 乌憬这么一听,不由自主地抿起了唇,有些犹豫。 宫人以为陛下听不懂,放轻声音,“陛下要找哥哥吗?” 乌憬纠结了好一会儿,才顺着宫人的话愣愣的重复,“找哥哥。” 他就去看看,谁知道这人是不是午膳跟晚膳都忙得没吃? 就看看。 · 秋日的天黑得早,从黄昏到夜里,不过短短一刻钟,凉得也快,照进窗棂的光线早就变成吹进来的夜风。 宁轻鸿缓慢地睁开眼,从沉睡到醒,他的气息依旧过渡的平稳,绯红色的官袍垂落在地,他抬眸看向窗棂里透进的昏暗的光线。 是淡淡却少得可怜的月光。 殿内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一片漆黑,昏暗下只能隐约看见事物的影子,因为无人敢进来,周遭也一片死静。 怕吵着他,廊下甚至一盏宫灯都未点。 宁轻鸿在黑暗中倚靠在身后的紫光檀春椅上,搭着扶手的指尖一动不动,只是目无所定,静静地看着什么。 他的眉眼中缓慢地爬上了一丝惫懒。 宁轻鸿静静阖上眸,指骨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乌木扶手,速度缓慢,想起来了叩一下,困倦了又停顿下来。 许是这动静引起了守门宫人的注意,候在门边的拂尘向内瞧了一眼,招了招手,派宫人进去点灯端茶。 宫人端着一直备好的热茶躬身走了进来,不知为何,心下止不住的战战兢兢,一直到了窗棂旁的案桌前,才停下步伐。 因为案桌较矮,得跪坐下来,才能将茶盏稳稳放至到桌面上。 宫人在漆黑中忍住手指的颤抖, 一丝不苟地动作着。 背后隐隐被这秋日的凉激起一片寒意,不知怎么,总觉得头顶有人正投过来视线。 她端起木盘时,下意识看去。 同千岁爷一对无波无澜的双眼对上。 “砰——”的一声。 木盘被骤然吓得跌落在地。 拂尘将这一幕纳入眼底,瞧见主子这一副惫懒又捎带冷意的神情,霎时头皮发麻,立即道,“扰了千岁爷清静,拖下去!” 他话落,迅速有两个手脚利落的太监走上前,二话不说,便用帕子捂住宫人可能会喊叫的嘴,硬生生将人从地上拖起来,不顾人挣扎,飞快往殿门外拖去。 持着宫灯的两列宫人们在这时瞧瞧好回来,流水一般低眉垂首地提灯走进。 殿内霎时大亮,让人将这一幕看得一览无余。 乌憬恰巧跟在宫人身旁,绕过那墙琉璃影壁,只走了一段路,便停在殿门前,只微微一抬眸,就撞见这么一副凶杀现场。 那宫人被拖出去时,挣扎的手腕还拽住了他的衣袍。 那两个太监霎时蹲下身,用力将乌憬袍角下的手掰开拽下来。 少年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是因为动不了。 乌憬屏住呼吸,只能感受着自己的袍角被人撕扯的感受。 发生什么事了? 这人不是在批折子工作吗? 这是怎么了? 这个人是犯了什么错吗? 但,但也不能…… 他心里说不出那两个词,只觉得胆寒。 乌憬想后退,但怎么使唤都使唤不动身体。 控制神经的脑回路已经被极度的惊惧阻断了,所以他怎么都动不了。 拂尘回头瞧见这一幕时,霎时骇得将将跪倒在地,他赶紧暗中做了个手势,让那两个太监松开手,留人一命,赶紧将这事过去得了。 那两个太监松懈下力气,宫人猛然呼了一口大气,只是嘴还被捂着,说不出声,挣扎地力道却小了下来。 似乎知道自己能活命,不叫唤了。 拂尘看着少年天子,背对着身后的千岁爷,努力使着眼色,挥着手。 意思只有一个——让人赶紧走。 只是乌憬根本没看见,他被吓到了,眼前一阵发黑,宫人被拽得松开他的袍角时,他才微微一踉跄,下意识扶上了殿门稳住身体,愣愣地看着那宫人被两个太监越拖越远。 直至怎么也看不见那三道身影。 他再一抬眼,便同一袭绯红官袍都沐浴在昏黄的光线下,正看着他的宁轻鸿对上视线。 他神情倦顿,只是很平静的一个眼神,平静得像是他眼中已经再容不进别的事物和人,哪怕是他自己。 于是看所有人都如同看死物一般。 乌憬僵在原地。 ……哪里不对, 好像有哪里不对。 “陛下?” 乌憬如梦惊醒。 他霎时对上拂尘焦急的视线,以及正暗暗对他挥着的手。 乌憬吞吞口水,扶着门框转身就跑了,踉踉跄跄的,速度却飞快,丝毫不懂什么叫装作何事都没发生,转身慢慢离去的循序渐进。 拂尘只恨自己怎么没有门框大,怎么挡不住千岁爷冰冷的视线,他颤颤巍巍地回到主子身旁,静候吩咐。 宁轻鸿的指骨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叩着,似笑非笑般,吐出几个带着冷意的字,“去,将人请回来。” 话落,他又静静阖上眼,似乎又要倦怠地歇下了。 作者有话说: 55(发出求救):sos
第32章 冷静 哥哥凶 乌憬大脑一片空白,作为本能反应,他根本听不清拂尘说的什么,被声音唤醒后,第一时间就看到对方做的那个手势,随后就慌不择路地逃窜了。 他什么都没看见。 他也不会乱说出去的。 他只是一个无意间的路过的傻子。 乌憬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他现在该去吃晚膳了。 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去,除了头顶昏黄的宫灯勉强在夜色中照路,就只余下廊道处每隔几步,就有一宛如木头般的持刀侍卫。 迷路了。 乌憬吞吞口水。 正准备再走,他前面的侍卫突然挽刀,刀鞘反射出泠泠月光,乌憬还未反应过来,那侍卫就抱刀单膝在他面前跪下。 不发一言,却是拦路之举。 下一瞬,他身后倏然响起凌乱追来的步伐声响,乌憬恍然回头,瞧见提着宫灯的一路人,宛如火焰一般,向他熊熊燃烧袭来。 这架势分明看着就是要灭口! 乌憬转身就要跑,可再一回头,那拦路侍卫就直直跪在他面前。 他霎时僵住。 乌憬咽了下口水,惶惶然间只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犹如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前后左右都无路可逃。 好可怕。 “陛下——” “陛下——!” 转瞬即逝间,那一路提灯宫人们就跑到了少年天子的身后,声音近在咫尺,一声声犹如催命恶鬼。 好可怕。 倏忽间,那一路人已至身后,一只手毫无征兆地按住乌憬的手臂,耳旁是一道尖利的嗓音,“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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