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来勤勉,几位阁老也是知道的,但他自己提出要多加朝参,还是让人意想不到。 费宏斟酌道:“陛下愿复午朝之典,加宵旰之勤,乃万民之幸。然而若是午朝、晚朝耗时过久,公事未免停滞……” 朱厚炜点头,“朝参若废弛,则使文书壅滞、政令不畅、上下不通,君臣生疑,可正如费太保所说,若日日将群臣拘在朝会上,也无暇处置公事。朕以为不如这样,朔望朝只朝贺、不论政事,每月只保留初一一日,十五也改作常朝,并无实职的勋贵、无要事禀报的武官,只需大朝会和每月初一朝贺一次即可,而常朝只需内阁、大学士及各部要员朝参,其余人等留各衙门视事。” 如此既兼顾了朝会,又不至于因朝会废弛公务,诸人听得皆频频点头。 “至于午朝,则用来处置急务、机密及言官弹劾,内阁大学士、翰林及六科给事中等可轮班列席,”朱厚炜呷了口茶水,“晚朝则用来处置白日难以决断的要事难事大事,着相关者面陈机宜。若有军情重事,任一时间皆可上奏。” 就算是和太。祖、成祖相比,都算作勤勉了,一时间诸位阁臣包括杨廷和在内均是连声称颂,心里却皆不以为然——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登基时都最为勤勉,随着年月久长则会慢慢废弛,君不见昔日连武宗皇帝都老老实实上过一两年的朝?且看这位能坚持多久。 而孙清缓缓道:“陛下夙兴夜寐是好事,可也要注意龙体,莫要勤政过度、伤了身子。” 到底还是自己的老师,还会关心自己飞得累不累,朱厚炜对着他温和一笑,“朕心中有数,多谢先生挂念。除去节令和赐假,我朝大小官吏五日一休,朕便十日一休,休沐期间不必朝参。” 杨廷和开口道:“谨遵圣训,臣等即刻拟旨。” 朱厚炜笑着目送他们离去,伸手取了一本奏折,细细批起来。 他下笔又急又快,仿佛借此就能忘却一些往事,亦能遮住眼耳,不看不听不远处的将来。 第十五章 “我要何时才能见到陛下?”王贵妃已然十分不耐烦。 上回亲历过夜奔之事的丘聚心疼主子,死也不愿再见王贵妃,便将近期一直在北书堂苦读地舆与西学的巴图鲁抓来做了壮丁。 巴图鲁瘫着一张脸立于原地,“酉正。” 王贵妃挑眉,“为何要等到那么晚,难道连区区一刻功夫也抽不出么?” “卯初早朝至辰初,随即与诸位阁老议事至巳时,用一刻午膳至午时一刻,暂歇半个时辰至午时三刻,午正开始午朝,一直到未时。随即陛下骑射半个时辰,还要批阅奏折至酉时。用半个时辰午膳后是晚朝,不瞒娘娘,就连酉正这半个时辰,还是陛下把晚膳的时辰省出来的。” 王贵妃并未再纠缠,只缓缓道:“也好,本宫便酉正觐见。” 酉时三刻时,王贵妃已至养心殿外,然而里间似乎仍有议论之声。 “宣府、大同相继饥馑,官军俸粮多年未支,这么下去,既有可能会遭致哗变。”说话的似乎是老成持重的梁储。 又听得朱厚炜冷静的声音传来,“官兵哗变还是小事,朕担心的是,他们因为缺衣少穿去叨扰百姓,那可就不仅仅是哗变,而是民变了。这样,内库仍有不少银两,朕拨二十五万给宣府、十五万给大同,这是内库的银子,朕便自己做主了。而先前查抄的宣府那些江彬遗党,所有家产田亩全部就地变卖,留本镇充赈,此事还请内阁尽快议一议,若是可行便赶紧去办,人命关天吶。” 梁储称是,又听朱厚炜道:“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此次饥馑的原因查清楚了么?” “仍是大旱。”梁储摇头叹息,“北方易旱,南方易涝,此乃天定,为之奈何?” 朱厚炜摇了摇头,“阁老此言差矣,须知沧海桑田,两汉时期在黄河之滨还有成群野象奔跑,距今也不过千年,哪里还能见其踪迹?说不定日后北方会成为天下粮仓也说不定,依朕之见,不如这次便以工代赈,组织这些灾民、官兵去兴修沟渠水利,既不白拿朝廷的银子,又能寻些事给他们做,免得无事生非。” “早就听闻先前陛下在藩地推行过一高转筒车,可灌溉良田百亩,如今可算是派上用场了。”梁储捻着胡须。 想起此事,朱厚炜也难免得意,笑道,“还得因地制宜,那筒车在衡州用着不错,未必就适宜北边了,回头让工部的人前去看看,依据当地地势水流适当改动,改的好的,朕重重有赏。” “陛下,王贵妃在外头候着了。”巴图鲁小心翼翼道。 朱厚炜面上的笑意一瞬间消散,对梁储点了点头,“也罢,辛苦阁老。” 他又对丘聚道,“晚朝商议锦衣卫冒滥之事,请刘指挥使并牟、崔二位同知戌时过来。” 待梁储告退,朱厚炜才缓缓道:“召王贵妃。” 出于礼法,他本不该单独召见她,可他实在想最后再争取一下。 待王贵妃在他面前站定,看着她冷艳面孔,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她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六岁,放在现代也还是个刚毕业出社会的孩子。 丘聚递了个眼神,周遭内侍齐齐告退。 “此处并无第三人,贵妃坐吧。” 王贵妃也不推辞,悠然落座,好整以暇地看着朱厚炜,好似一个得胜还朝的将军估量她的手下败将。 朱厚炜死死压下心中的猜忌嫉妒,冷声道:“朕思前想后,骥征绝非如此离经叛道之人,前些年更亲口和贵妃撇清关系,绝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惊人之举,敢问贵妃到底用什么要挟了骥征?” 王贵妃侧头冷笑道:“陛下此言,妾只觉得好笑。你又不是骥征,如何知晓他如何想?何况彼时先帝在位,他是活腻了对皇帝说他对宫妃余情未了?至于用什么要挟他,更是笑话,难不成陛下还觉得他是为了你受妾要挟,最终不得不娶妾?” 她的目光定在朱厚炜面上,好似淬了毒,“不得不说,您虽然处处效仿孝宗皇帝,但您与先帝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的自以为是,也一样的自作多情!” 若不是这些年朱厚炜修身养性,恐怕立马就能被气得心律不齐,饶是现在,他也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继续发话,“死者为大,贵妃慎言!” “呵呵,死者为大,陛下的棠棣情深倒是让妾想起一桩往事,”王贵妃拨弄着手上的佛珠,“先帝驾临伯府临幸妾后的第二日,酒醒后问清妾的身份,说的第一句话,陛下猜是什么?” 朱厚炜不做声,死死地看着她腕上的佛珠,若他没记错,这佛珠还是自己就藩前后赠予崔骥征的…… “他说,爱妃年轻鲜亮,正巧二哥儿也欢喜表弟,岂不是两全其美?”再说起生平最屈辱那日,王贵妃声音仍然有些发颤,“两全其美?就为了你们兄弟二人一逞兽。欲,我算什么?骥征算什么?” “朕与骥征从来清清白白,更向来敬他爱他,从未想过用他泄欲。而兄长所为,朕向骥征致歉过数次,今日再向你郑重致歉,”朱厚炜轻声道,“若贵妃觉得一句轻飘飘的歉意并无用处,但凡不悖于国法纲纪,也不十分劳民伤财的要求,朕都可答应你。但请贵妃切莫为了一时意气,陷骥征于不孝不义。” 长公主府近来闹得沸沸扬扬,听闻长公主又气病了一场,又记恨上了愿意相助的长媳刘氏,如今崔凤征夹在中间,日子甚是难过。更要命的是,崔元似是铁了心的要将崔骥征赶出家门,长公主又是恨铁不成钢,又是舍不得幼子,焦心忧虑之下,病得更厉害了些。 封建时代,孝道为大,即使这几日未见崔骥征,朱厚炜也知他该是如何的焦头烂额、内心挣扎。 “陛下倒是心疼得很,先帝鱼肉百姓、夺人。妻女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忠孝节义?”王贵妃反唇相讥,“陛下也别一副隐忍之色,我假死离宫,皇长子可就完全是你的了,日后给你省去多少麻烦。拿一个崔骥征,换一个完完全全属于你的储君,陛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丘聚已经在门外出声提醒,晚朝的大人们已进午门了。 朱厚炜疲惫不堪道:“不论骥征还是皇长子,既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朕,只属于他们自己。待会见了骥征,朕自然会问个清楚,倘若他决心已定……” “朕自然会全力支持他。”朱厚炜起身打开门,“不是为了什么储君,独独是为了他。” 第十六章 锦衣卫们入内时,朱厚炜正抓紧时间用晚膳,吃的也简单,不过是一碗阳春面外带几片牛肉青菜,见了他们,一边抬手免礼,一边囫囵将面用完,擦了擦嘴。 牟斌看了,心疼得不行,立马道:“时日还早,陛下何必赶在一时?用的这样快,回头胃又要不爽利。” 许是朱厚炜不曾娶妻生子,从藩地带过来的老人总将他当孩子看,特别见他不好好吃饭穿衣睡觉,一个个都唠叨得没完没了。 朱厚炜笑了笑,“省得了,下回一定细嚼慢咽。” 他的目光极快地掠过崔骥征,最终落在指挥使刘镇元身上,“先前朕与阁臣们已经议过,如今朝廷冗官冗员冗费,很应该开源节流。朕已经革除僧道教坊官、内外金刚老以及把总、大管家等各色人等,虽也有千人,但与锦衣卫冒滥的军校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今日你们三个都在,正好一起拿个章程出来。” 刘镇元有些摸不清朱厚炜的底,便上前一步,递上一个条陈。 朱厚炜一看,各司各卫所有多少冒滥的,倒是写的清清楚楚,不禁挑眉,“这么快就都查实了?” 刘镇元苦笑,“这些都是先前刘瑾、江彬、钱宁等人打了招呼,各任指挥使不得不就范,彼时便已记录在案。刘瑾伏诛后已清除了一批,而江、钱二人的,尚未来得及处置。” “除去他们,锦衣卫自己呢?上上下下数万锦衣卫,就不曾自己做些手脚?” 刘镇元道:“我等还在慢慢彻查。” 牟斌常年在王府,自是不知情,崔骥征却淡淡道:“据微臣粗略计算,当有五万三千六百四十三人。” 他对着刘镇元点了点头,“此弊经年久矣,先帝在时,臣也曾上书,可惜石沉大海。但臣一直在不间断地统计人数,前日指挥使布置此事后,臣立即着手确认,此数与实情应当相差不大。” 都精确到个位数了,这数字自然大差不差。 朱厚炜满意地点头,“既然如此,这五万多人便尽数裁革了,对那些非富即贵的,也不必给他们赏银抚慰了;对那些差事办的不错的,可酌情留下,而对那些老弱的,则要注意安抚好情绪,切莫生出动乱。” 刚刚清洗了江钱余党,如今的锦衣卫尚算乖巧,哪怕出这么大的血,也都领受了。正事谈完,几人正准备告退,朱厚炜起身,“崔同知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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