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的确如此。”谈琅道。 他就算再迟钝,也看出是霁摘星反作手脚了。但是这时候又不好承认,如同不打自招。 反正霁摘星大抵也射不中几箭——像谈琅这样近乎百发百中的人,毕竟是少数。 谈琅拿着箭靶走至百米外。好在霁摘星也没有刻意手偏手抖,将那箭矢插在他的身上的打算。 霁摘星合上了一只眼,也不像多费劲的模样,修长的指勾住弦,开弓时弓身微斜,他的脊背舒展而成一个相当漂亮的弧度,好似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让人目光都锁在他身上。 箭矢疾速射出。 谈琅只觉得手中箭靶微沉,耳边一下爆发出赞叹的喧哗。 正中靶心,完美无缺。 那些纨绔们是真心钦佩。要知他们光用灵力控稳这弓都困难,何谈能这么精密完美的一箭。 谈琅微微抿唇,连蒙眼之布都未摘下来,让婢女送过来七日谈,一饮而尽。 他酒量其实极好,但预料之外的,原是爆裂的酒力发散的这么快。 直到第六杯时,谈琅被半蒙住眼的整张脸都红了。只觉得耳朵中、喉咙中都冒出热气,既疼且晕。 他有些意识模糊起来。 他的那些朋友们都有些怕了,原本是打算一杯灌醉霁摘星的,现在却是害怕谈琅喝死过去,纷纷出来打圆场:“到这里也差不多行了,不喝酒,我们看霁兄射箭——” 谈琅一把推开他们,舌头都有些迟钝,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愿赌服输。”谈琅道。 “反正我永远赢不过你——”他抬头,虽然蒙着眼,但谁都知道他在看霁摘星。然后含含糊糊地,骂了句脏话。 这时候就显得霁摘星特别冷静一人。 他对着谈琅道:“你快站不稳了。” 谈琅几乎是多年以来,和霁摘星作对到条件反射,立即道:“不必你假好心。” 霁摘星只看他一眼,然后便连发三箭——只是这次,三箭一箭未中。 “结束了。”他道。 霁摘星便又放下弓弩去取酒,那些纨绔们微微一愣,也来不及阻拦,便看霁摘星连倒了三杯。喝的特别急,是那种极容易醉的喝法。 饮尽后,霁摘星便闭着眼冷静了一下。 他神智仍还是清明的,只是面颊稍微发红了一些——然后就是雪白的肤几遍染透,连那微微露出一点的锁骨都是盈满了淡红。让人忍不住想去遐想,他是不是四肢百骸都染上了这抹艷色。 霁摘星紧蹙着眉,慢吞吞道:“霁某身体有恙,颇为不适,先告辞了。” 那些人里面都没个去拦霁摘星的,都莫名有些羞愧,支支吾吾地应好。 霁摘星又微微颔首,脑中颇迟钝地回想回去的路径,可也不过几步的距离,便有些踉跄地停了下来—— 他脚步不稳,自然有修士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了一步。 修士原本以为霁摘星是喝醉了,还颇有些脸红心跳,不好去看他的面容。但他又离得很近,便闻到了因院阁中香气太重,被掩去的一点血腥味。 因方才射箭的动作牵扯,霁摘星旧伤未好透,又有些破损。喝了烈酒,更是催动伤势。 “你、你受伤了?”修士有些许茫然慌乱地求助,“霁摘星流血了。” 这一声简直振聋发聩,吓得谈琅心中一惊,酒醒了大半。
第9章 拒婚杀生道大能后(九) 黑色外衫提供了极好的遮掩,被血洇湿的一块缎面不过微深,只揭开外衫才发现血迹渗透里衣,殷红夺目。 谈琅先前脚步还有些虚软,此时醉意却早化作冷汗从脊背上流出,脑海中却仍然迟钝的糊成一团。 这是霁摘星先前受过的伤么? 他一直知道的。 但是知晓和亲眼看到却是另一番感觉。 这些纨绔公子们哪怕被娇惯得再好,既是修真者,手上都免不了沾点血。谁还没杀过几个魔修妖物,却偏偏在这点阵仗上自乱阵脚,慌得脸色发白,不知所措。 被霁摘星半倚靠着的那位,更是僵如磐石,动都不敢动一下。 谈琅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去搀扶住霁摘星,将他带到软榻上先歇息。 霁摘星也不知什么毛病,一触到软榻便正经端坐起来,脊背挺直,黑沉如鸦翅的睫羽微敛着,那点酒意带来的晕红在雪白的面颊上愈加明显。 他其实醉得厉害。 不过是他醉后愈加显得安静内敛,才让旁人将他的懵懂混乱,都当做了旧伤复发的无力和疼痛。 这一处是风月街,又如何能寻到恰当的医修。 谈琅睁开眼,无比冷静地道:“去将容昼请来。” 他的那些朋友们,便各个面面相觑。有些拿不定谈琅是不是一时意气下,才这样嘱咐。 容氏一族为医修世家,容昼更是单水灵根的医修天才,已有筑基巅峰修为。若说他的用药和医术,是许多医修也及不上的。但谈琅早就在半年前,便和容昼单方面决裂,再不往来了。 这次却…… 那些纨绔们,目光又鬼使神差地落到了霁摘星身上。 很快便做出了抉择。 …… 如烟雾般轻拂的鲛纱垂落在霁摘星的腕上,凉意如水。他睁开了眼,眼前是熟悉居室,原是不知何时便回到了郁水宗。 霁摘星身上里衣是新换的一件,连那处剜去道骨时遗留下来的伤口,都被重新包扎过。 十分细心。 霁摘星有些意外。 他的记忆尚且停留在昨夜,喝完了那三杯酒。 紧接着,便是意识全无,在霁摘星预料之外。 不过从如今的情形来看,谈琅对神志不清的他,尚且十分有耐心。 略微打理过仪容,霁摘星便又循以往的作息,晨昏定省,去他两位师长那处拜见。但或许因今日起晚的缘故,竟然也碰到了意想外的熟人。 谈琅也在主殿外候着。 “谈琅道友,”霁摘星主动开口,“多谢昨日照拂。” 谈琅还没想好,要以怎样的态度面对霁摘星。 毕竟他昨日酒后失言,简直是对着霁摘星撒气,不加掩饰地针对;又用着下三滥的手段,设计霁摘星加入他们的“游戏”。虽牵引他身上伤势并非谈琅原意,但最后的结果,亦让谈琅颇为无颜相对。 还有那最后落空的三箭。 和他饮下的烈酒。 其实谈琅早在百米外,一眼间,目光便不自禁地落在黑发白衣的剑修身上。 只是他实在未想好如何开口,便也只能神色轻佻冷淡,从霁摘星身上挪开,仿佛从未注意到这个人。 偏偏霁摘星和他说话。 偏偏还情真意切地道谢。 谈琅微有些恼怒,他觉得自己面上都有些发热。若不是霁摘星神色实在温和无辜,他都要以为那是霁摘星对自己的嘲讽了。 “你……”谈琅咬牙切齿。却在对方黑色的眼里,看到了如今自己的模样。 简直好似被调戏一般,脸颊淡红,眉目泛春。 谈琅一下子气急败坏的都“你”不出来了,只拂袖而去,动作大得能听见猎猎风声。 霁摘星见他脸都气红了,便也没追上去再说什么,只微微出神地想到,昨日的谈琅果真是难得心善,才将他送回郁水宗。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拜见了郁水宗主及夫人。 只是一边为父子,一边为师徒,待遇却是截然相反。霁摘星,他是来挨夸的;谈琅,他是来挨训的。 郁水宗主从谈琅的言行举止批到了道德修养,还有他那十年如一日的修为境界,气得痛心疾首,白须微颤。想来要不是霁摘星在一旁,他的修辞形容,还会更加丰富些。 而对霁摘星,则俨然如慈父,不过关心衣食住行,丹药补给,还有劝勉他平日修行,无须如此耗神。 换作之前,恐怕这时候的谈琅已经脸色难看,无论如何也坐不住地要离开了。但是这时候,他听着霁摘星一句句回答那些细枝末节,不厌其烦,心中竟然生出了这般听着也很有趣的念头来。 甚至想着……若换作他来“养”霁摘星,应该能养得更好才对。 郁水宗主询问着,冷不丁突然提到: “摘星,你昨夜和谈琅去了何处?我听巡守长老言,你们今日寅时才回。” 未料见他爹早得知此事,谈琅的眼皮微微一跳。却听霁摘星道:“夜间无趣,正好谈琅师弟相邀,我便借机出宗透气了。” 郁水宗主显然比他夫人更清楚谈琅平日喜好。也没来得及思考他二人关系何时变得这般熟稔,顿时微妙担忧:“你们是去……” “射箭。”霁摘星道。 他眼中如缀着星光,仿佛在回忆重温,轻柔又温情地提起那些谈琅都未注意的景致,和有趣的细节。 “我们还喝了酒,”霁摘星微微偏头,“我喝的比谈琅师弟要少一些,只喝了三杯。入喉回甘,只是后劲有些大。” 霁摘星之前从没喝过酒,如今尝一尝,又十分克制,并不是什么坏事。而他说的“后劲颇大”,也只被郁水宗主当做霁摘星酒力尚浅忽略过去了,有些感慨地对谈琅道:“你到底懂事了些。同门和睦,兄弟相宜,是应当如此。” 宗主夫人亦满脸慈爱。 谈琅:“……” 等他被夸的头晕,第一次被父亲和颜悦色地送出来时,谈琅对着霁摘星的印象,又有些变化了。 他知晓霁摘星是有意为他隐瞒昨天的事。的确一句谎话也没有说,但一个语境,状况便天差地别。 原来霁摘星这般乖顺的弟子,还会有这样的一面。 谈琅想到这点,发现其实自己一点也不讨厌霁摘星的那些……回护。 他只能勉强维持冷脸:“你不要以为帮我说几句话,我便会感激你了。” 霁摘星走在他一旁,微垂着眸,盯着曦光穿透枝叶摇曳在地上。 他的肤色雪白,侧面亦精致好看,如同无尽柔美月色都落在他一人身上,谈琅偶尔注视他时,便会有些出神。霁摘星听到谈琅似想要撇清干系的话,也并不生气,微偏头道:“自然。” 谈琅又埋头,快步先行几步。 他们住的侧峰相隔颇远,霁摘星和他并走了一段,也不过出于礼貌。这时候谈琅表现出要分道扬镳的意思,霁摘星便已经思考好从哪一条道回去得快—— 却又忽然听到,前面的人传来含糊地质询声。 “你明日,有没有时间?” …… 谁都道谈琅近来浪子回头,一月未出过郁水宗,传来消息也是他修为突破的喜讯。简直从修真界人尽皆知的纨绔,成了一心求道的新任名流。 连他那些朋友,都情不自禁抱怨,少了谈少宗主的酒局要无趣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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