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顶嘴,谈琅被罚跪一个时辰,只是一炷香不到,又被谈夫人偷偷喊去。 谈夫人和他道:“你莫要和你父亲争执,他也不会这样罚你。” 谈琅含糊地应了一句是。 心里却是想着,你让霁摘星犟犟看,会不会既被罚跪又要断腿。 他正抱怨,谈夫人又喊弟子提了笼糕点来。 一股极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那漆器中摆着素花油纸包裹的青莲桂糖糕,米白色泽,形制精致,一点桂花点缀其上,暗香浮动。 谈夫人拿给他。 谈琅惊奇,他虽然不爱吃糖糕,但还能认出这是他娘亲手所制——因步骤繁琐,又不能用灵力控制火候,谈夫人已许久未亲自下厨了。 大致是心疼他,知道谈琅这个不着家的回来了,便兴师动众一番。 挑了一块扔进嘴里,谈琅刻意问:“怎么有闲心做这个了。” “摘星爱吃……”谈夫人看着谈琅神情一僵,心道说漏嘴了,亡羊补牢,“不是剩给你的,特意留了一份。” 谈琅:“……” 他面无表情道:“算了,我不爱吃这个。” 知道霁摘星是他爹娘的心头肉,谈琅其实惯来将情绪表现的很克制。谈夫人大抵也不清楚他们矛盾如何尖锐,还寻思借机让两人好好相处一番。她微微一顿,和缓提出,让谈琅去照看霁摘星,带着他四处散心。 谈夫人知道谈琅好享乐,却不知他平时去的都是何种地方,否则也不会这样宽心。 谈琅面色微沉,有些戾气浮出。 好,让他带着霁摘星——他当然不会拒绝了。 忙着弄死霁摘星还差不多。 …… 霁摘星自然也受师娘所托。 只是他那边的说辞,是谈琅惯来不成器,让霁摘星多加指点约束,至少不如以往那样放浪形骸,每日和朋友厮混着不修炼。 霁摘星对谈琅有印象。 他意识觉醒的虽晚,但郁水宗中难得出个对他有敌意的人,霁摘星还是察觉的到。 只是谈琅并不怎么付诸行动,讨厌他的理由亦光明正大。 没人会喜欢和自己分薄爹娘宠爱,甚至夺走地位的人。 霁摘星表示理解。 所以当他就寝修炼时,谈琅贸然闯进,将门柩踢得哐当作响,霁摘星也不过是睁开眼睛,起身迎接了他。 黑发剑修还仅穿着一件素白的中衣,黑发未规整束起,而是散在肩上。因他仍受着伤,面上有分病气,看上去孱弱无比。 谈琅第一眼见到他,便愣住了。 几乎以为自己进错了门。 他印象里的霁摘星冰冷傲气,只一张脸生得不错,每次见他便是漠然无视而过,讨厌至极。谈琅自然也这般以对,简直到了有我没你的地步,有霁摘星出现的场合,谈琅能绕着几百里走开。 却没想到霁摘星一将头发散下来,显得这般孱弱可欺。 还好看。 谈琅觉得自己昏了头。 他仍然是满身戾气,一把握住霁摘星的手腕—— 瘦削,冰凉。谈琅下意识放轻了力道,简直和牵着姑娘的手似得,只是依旧带着挑衅口吻问道:“带你找乐子,去不去?” 霁摘星微微一顿。 虽是夜深,他金丹修为倒也不必夜间眠息,想到谈夫人的话,和她对谈琅的评价,霁摘星道:“去。” 谈琅没想到霁摘星会这般轻易的答应。 毕竟他实在不像半夜会跟着人出去胡闹的模样。 谈琅皱眉盯着他,松了手。那般柔软的触感骤然失去,他心烦意乱地送出几道传音符,给他那些狐朋狗友传消息,人已经上钩了。 谈大少要攒局,身边还带了个人。 那些纨绔子弟没听说谈琅最近有相好的——何况谈琅出来也从不带相好的,纷纷八卦问道那身边人是谁。 传信的那位满脸难以言喻,神情看得别人心里咯噔,就听他张口说了。 “那位霁少宗主呗。” 纨绔子弟傻了。 这哪里是浪荡局,分明是鸿门宴啊。
第8章 拒婚杀生道大能后(八) 夜里的郁水宗寂静无比,只剩草木窸窣摇摆,年轻弟子挥斩千万次木剑的细微声响。 霁摘星外披了件黑色的长衫,缎面繁复,有线绣星河。愈衬得他伸出来的一截手腕、一段脖颈,都雪白细腻。 那黑发仍然微微散在肩头,随性无比。霁摘星此时不同白日那样规整,一看便知是休憩时让人强拉出来,透着一股慵懒意味。 出宗的路并不好走。 那些嶙峋突出的怪石横生,弄得谈琅心烦意乱,时不时便要照看一眼霁摘星。 谁叫霁摘星如今一幅修为倒退,一推便倒的模样——谈琅怕他走半路就从这跌下去跌死了。 夜色中,谈琅时常回眸,眸眼晶亮。 他忍不住询问,语气冰冷:“要不要我牵着你?” 霁摘星眼中的谈琅,向来不是体贴善良的性格。于是霁摘星略一思索,也反问道:“你不认路?” 谈琅:“……” 一路上谈琅再没开过口。 两人便这么气氛沉寂地出了郁水宗。 谈琅带着霁摘星熟门熟路,寻到一处如同废弃的隐蔽法阵,挥手摆上两颗中品灵石。 站定后,霁摘星眼前微微一晃。 睁眼便不再是那偏僻荒林,而是一条繁华街道,路边挂着殷红的灯笼引路,香风自那道路尽头传来,一股甜香气息。 “跟紧我,”谈琅刻意冷漠、又带着点恶意道,“这里面可不仅有道修。” 霁摘星微颔首。 其实那路途拢共也没几步,谈琅带着霁摘星走进一侧阁楼中,香风淡去不少,又立即有白肤貌美的女婢上前俯身引路。 “几位真人皆在后庭。” 月色饱满,一眼便可看清美人起舞,腰肢柔曳。这整栋阁楼都被包了下来,在后庭设宴。谈琅的那些朋友们,都候坐在席中,等着他两人的到来。 和谈琅厮混在一块的纨绔,大致都是些胆大妄为,不受管制的修二代。 他们生在宗门望族里,行事荤素不忌。知道这次要整治的人,是那位从云端跌落的霁摘星,也不过犹豫了片刻——戏弄这般天骄,让他如笼中困兽般,岂不是更有趣? 但当他们看见那黑发修士随着谈琅走进来时,都是微微怔愣。 霁摘星简直和他们像两个世界的人,连出现在这等声色场合都格格不入。 听郁水宗那些事听久了,他们都道霁摘星是个什么鸠占鹊巢的货色。如今一见,却发现他居然生得……这般好看。 雪肤黑发,容貌昳丽。便是再厌恶他的人,也难挑剔出不好来。 谈琅眼见着这些人的神情,甚至有些目光,近乎不掩痴迷,心中不知为何便生出一股火来。 他面无表情地选位坐下,取了桌上酒痛饮而下。那些急湍流出的酒液,一下子浸透他的衣襟,一幅浪荡情态。 “带了个人来。”谈琅说道,“今天玩什么?” 那戾气都快溢出来了。 明眼人都能瞧出他心情不佳,心道谈琅看来当真和这么个美人势如水火。但或是抱着私心,或是还念着一起放浪的情谊,纷纷按他们之前谋划好的话,笑嘻嘻答:“玩射箭啊。” 霁摘星便坐在一旁,听闻他们讲取规则。 他们这有九人,一人从签筒中挑一支玉签。玉签底端为朱色者射箭,底端黑色者,则蒙眼拿箭靶,等射箭者射过九箭为止。 他们也皆是修真门人,自然不会用普通的弓。而是需以真元催灌拉开的灵弩,箭头寒铁所铸,颇为危险。 霁摘星只在一旁安静的听,既不出声也不反对,乖得出奇。 那些纨绔们心中想,他应该是第一次来这么玩,都不怎么说话。 定下了规矩,身边伺候的柔媚婢女便去取了签筒,让每一位修士轮流抽取。 等送到霁摘星眼前时,他微微敛眸,也没拒绝,从那其中抽了支玉签,签底没有颜色。 那婢女看他好看,有意亲近,像柔顺的猫一般靠了过来。 偏偏霁摘星十分不解风情,动作微慎的半点没触到女子白腻的肤。 还犹记得道谢。 “多谢。” 谈琅隔着一席懒懒地抬眼看他,见霁摘星的动作,不知心情为何好了点。 他看霁摘星正低头审视那玉签,黑发披散,侧面所见他黑沉睫羽细密,如画中人。 太好骗了。谈琅觉得。 欺负起来都没什么意思。 抽中“奖”的恰好是谈琅身边两人,他们走出去,相隔百米射箭。那蒙眼之人将箭靶举得离身边极远,口中叫嚷着:“你那破箭术,可别射到我了。” “废话。” 那人运足灵力,将弓拉满亦有些吃力,最后下来,九箭偏了八箭。 自然是被大笑讥讽。估计是他们私下规矩,还被索取了好些灵石。 那被嘲笑的射箭者脸上微微发烫,目光不自知地就飘到霁摘星身上,见那人没看自己,既安心又失落,嘴硬道:“早知方才,就该一箭将你射死!” 又玩了两轮,霁摘星始终未抽到带色的签。第四轮将开始时,倒是有人拦住,道:“这玩的没什么意思,不如再加个彩头。” “射中了,举靶的人要喝杯酒;落空便射箭者喝酒。”他笑嘻嘻道,又让女婢端酒过来。 那酒并非凡酒,而是压了百年的灵酿,名为七日谈,极为烈性。 其他人皆是应好,于是第四轮抽签又开始了。 这次发签的次序略有不同,一圈人抽完,皆为未上色的玉签,最后也只剩霁摘星和谈琅两人未动手。 这签筒早被做了手脚,谈琅再清楚不过。 而霁摘星,便要去做那个“箭靶”,被蒙住眼睛,封住灵识,只能听着耳边的风声,感到未知恐惧——谈琅不会借此机会故意伤他。或者说先前有这个想法,也早打消了。 不好和爹娘交代。 谈琅如此劝说自己。 而最后的彩头,亦是重点戏。那七日谈,是真切极烈,可醉倒金丹。霁摘星酒后若失态,甚至做出什么荒唐事来,他便用留影石记下来,便也是一个把柄了。 谈琅也觉得自己卑劣。 但他不知为何遐想到霁摘星醉酒时,又多出许多奇怪的想法来。 霁摘星去抽那玉签时,谈琅便装作把玩佩玉,漫不经心地往那瞥一眼。 便见霁摘星微微低头,莹润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玉签。玉签尾端是色泽殷红的一截。 他微偏过头来:“原来是我来射箭。” “这如何可能?” 其余暗暗关注的人,几乎是下意识反驳出声。 “如何不可能。”霁摘星还是那副无害又温顺的模样,他微微笑道,“我惯来运气好,谈琅道友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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