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川的视线轻轻落在何知身上,只坦然地说:“没来得及多想。” “知不知道这两天我多担心你,”何知吐出一口气,偏过头不去看他,“想起来满脑子都是你哗啦啦流血的模样,躺着呢吧,还不知道自己头上捆着多少层纱布吧。” 宋西川哑然,他躺在床上视线狭窄,只能看到何知的上半身,并不清楚对方的伤势。 “你怎么样,受伤了吗?”宋西川问。 何知看了他一眼,闷声道:“腿破了个口子,流血,没骨折,没你那么严重。” 宋西川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说完,就不吭声了,静默地盯着天花板。 何知站在一边偷偷端详宋西川一会儿,总觉得这人情绪不太对劲。 从他刚醒来时,看着就让人心悸。 何知欲言又止,刚一个“你”字脱口而出,就被一串铃声打断——他的手机在兜里嗡嗡直响,完全难以忽视。他边掏边起身,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何知一背对宋西川,宋西川的眼睛又死钉他身上不放了,看他一瘸一拐走到窗边,看他松散地靠着墙,又发现他的侧脸看上去消瘦不少。 是因为担心自己吗? 话题有些敏感,但何知也没避开宋西川打电话,他根本不在意宋西川听去多少。 何知打完电话重新坐下,宋西川果然问他:“你找人借钱?” “嗯,一些亲戚朋友,”何知低头在手机上打字,指头动得飞快,“家里人需要。” “你的妹妹?” “对......”何知疑惑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之前听到你通电话,”宋西川言简意赅,“你可以找我借钱,不用去求别人。” 何知一听就笑了:“那可不行,我住院花的都是你的钱,要是思思动手术还用你的钱,那就成我全家欠你的了,没必要这样。” 宋西川反问:“之前不是说,钱花完了,让你妈自己找别人借么?” “哎,这你又是什么时候听去的,”何知摸了摸后脑勺,颇有些不好意思,“那只是我心情不好,口头随便搪塞她的,总归还是要帮的。” 何知总是这样,嘴硬心软。 宋西川想,但何知和梦中不同,此时他的父母和小妹估计都还不知道他生病住院的消息,他没紧急严重到需要动手术的地步,住院手续是自己办理的,自然就无需知会家人。 显然他们的矛盾还没激化。宋西川不知道这是否算是一件好事,显然,何知的母亲是挂念他的,只是方式太不对了,也太被动了。 “等我筹得差不多,再一次性给她打过去吧,”何知顿了顿,话锋一转,“宋西川,还有你,这几天是只能躺床上了,你也别觉得闷,等天气好了我推你出去溜达一圈。哦,你昏迷期间公司有人给你来电话,我替你接了,顺便向公司那边请假了。” 宋西川勾了勾嘴角,敢情这是全帮自己安排好了。 也不知这车祸出的是好是坏,往坏里说,他现在反而需要何知来照顾,往好的说,何知对他的接受度要比先前好了很多。 或许当时在车上,何知就想向自己摊牌...... 如果那时没有发生车祸,也没有出现任何可能打断他们对话的意外,他绝对会把想说的话全告诉何知。 那么,他们有可能把话都说开吗? 想到这,宋西川再也忍不住,开口叫他:“何知。” 何知头也没抬,“怎么?” “我做了一个梦。”不同于何知的漫不经心,宋西川的视线紧紧锁在何知脸上,认真地看着他。 何知点点头,看上去丝毫不在意,随口问他:“是好梦吗?” 梦是好的吗? 宋西川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这不是噩梦,与控诉和懊悔无关,这也不是美梦,与未来和期望无缘。 这能算是什么梦? 没有言语能去定义它。 “是好的。” 宋西川沉默许久,最后还是点头,眼神里夹杂着复杂的情绪,低头的何知没有看到,“我真希望梦是真的。” 何知就说:“那看来这是上天送你的礼物。” 宋西川摇头,不想再去看何知了,他的声音平静而艰涩:“这不是礼物,是惩罚。” 听及此,何知才诧异地抬起头,视线落到宋西川身上。他觉得此时的宋西川都不像是宋西川了,不像那个不可一世、心高气傲不肯低头的宋西川。 到底是怎么了? 何知起身,拉进他们之间的距离,“但是梦都是假的,宋西川。” “是假的,”宋西川微微偏过头,漆黑的眸子直望向何知,仿佛要探进灵魂内里,“你看,你又叫我宋西川了。” “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叫你么,”何知指的是宋西川来医院照顾他的这阵子,但碍于宋西川现在成了可怜的病人,他软下语气,“那你想我叫你什么?” “西川,”宋西川淡淡道,“就和从前一样。” “那行吧,反正我都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满足一下你的心愿也不是不行。” 何知眨了眨眼,却半晌都没开口,他视线中的宋西川头上扎着绷带,看上去脆弱又孤傲,眼睛死死盯住自己,好像方才他说出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 过了很久,连对视都变得焦灼。 沉默的空间里,呼吸声蓦然开始放大。 何知尽量放轻自己的呼吸,却依然觉得它十分清晰,他正欲开口,却见宋西川突然眼一红,名字便脱口而出了。 “何知。” “怎么了?怎么回事?”何知连忙靠近宋西川,想揽住他,却根本无处下手,最后只能上下抚摸他的脖颈,“西川,我叫你了,西川。你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哭鼻子吧?” 宋西川执拗地说:“没有,我没哭。” 可他明明就是要哭了,何知看得很清楚。这人昏迷时即使躺在病床上,也掩盖不住浑然天成的气质,此时却这般在自己面前示弱。 他很肯定,宋西川只要眨眨眼,聚集的薄薄一层的泪水马上就能顺着脸颊下流。 何知存心想看他落泪,看他亲手打破自己构建起的坚墙,便又叫了一声“西川”,叫得更加缱绻温柔,就像热恋时那般。 而宋西川眼珠一转,没去看何知,但再也盛不住那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滑落,滴在枕上,晕开的水渍像一块熨烫的烙印。 是,他尽管落泪,也落得如此平静。何知想,果然他梦中梦到的那般声嘶力竭、哭泣着求他亲吻的宋西川都是假的。 但现实里宋西川何时有在他面前掉过眼泪? 这该是第一次吧。
第64章 我也很爱你 “出事前,在车上,你问我的问题,”宋西川直视着天花板,带着无奈的倦态,“我想过是否要欺骗你,但后来又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如果我如此的坦诚能让你心安,完全接受我对你的好,你让我说什么都可以。” “其实我现在——”何知意图打断他,但失败了。 宋西川就用这般从未在何知面前展现过的难堪可怜的模样,一字一句对何知说。 “我哭过很多次,我第一次来病房见你时,就觉得心如刀割。后来照顾你,偷偷见你抹了好几回眼泪,你一边抹,我一边难受,想冲进去抱你,告诉你不用因为这些事情而痛苦,但是我一次也没有这样做。 “夜里时觉得身边空荡荡,想起你一个人在医院,没人陪你......但我不想在你面前失态,也不敢和你说我哭过,可能两三回,也许四五回,我怕你知道后会埋怨自己。但现在这些都没必要考虑,这些脆弱的东西让你知道也无妨。” 宋西川转头,对上何知的视线,捕捉到对方一丝茫然的空白。 无视这些,宋西川接着说:“我爱了你很多年,也不差最后这段日子,所以你不要赶我走,就算最后会留我一个人。” 话到这儿,似乎是说不下去了。 那梦中交杂错乱的、充满希望的场景与现实的残酷相互碰撞融合,在他脑内剧烈撕扯,仿佛要把他一分为二。 这只是一个梦而已。宋西川想,但那一切太过真实,让他流连忘返是真的,让他想永远生活其中也是真的,他无法简单地将那梦当做是梦,因为里面的何知鲜活得令他想不顾一切地抓住。 可宋西川不能沉溺,不能说想念,不能说希望回到过去,这个世界的本质是唯物主义,那些过于虚无缥缈的东西他理应舍弃,不应留存。 他告诉何知不能逃避,可他又何尝不想逃避。更可笑的是他出车祸后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这样直接死了就很好了,就可以和何知一起走,不用考虑那些太过复杂的生死问题,思考这些取舍太难了。 实在太难了。 可这样是不行的,何知不会希望事情会是这种结果。 尽管此时此刻,面对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现实,他依然不愿相信,自己在深渊中握手与亲吻,用他的陪伴编制成美梦,抓住的仍旧是一团即将消散的灰烬。 六年的空缺。 “我欠你太多了,何知。”宋西川这样说。 “不。” 可何知说不,没有谁欠谁,从来都没有,感情中的事情从来没有对错。他突然笑了,似乎是觉得这样的宋西川太过可爱。 “你能来,我已经很吃惊了,”何知回想起几个月前,“我看着你对我越来越上心,对我越来越好,越来越像曾经的你,我就越来越害怕,害怕我最后避无可避的离开会让你很难过,所以我一直叫你走,我觉得人不能那么自私,但是......” 何知呼出一口气,低垂着眼看宋西川,一字一句十分认真,“其实当人真走到那一步,很多事情都变得无所谓了,就像是突然看开了,一些别扭的行为现在看来都觉得太过幼稚。” 他不敢再去回想两天前的那场事故,可恰恰又是这场事故,能让他毫无顾虑说出自己心里真实的想法。 他无法想象没有宋西川的每一天。 因为一场病,即使是短暂地拥有了宋西川,也依旧让他心慌。 何知一方面不想宋西川花费时间在他这个将死之人身上,一方面却又疯狂试探宋西川的底线,如果逼不走他,那么是否可以认为自己永远拥有了他。 “我确实需要你陪,我比任何人都需要你的陪伴。你在我心里非常重要,我也很感谢你,能陪着我,”何知伸出手,捏了捏宋西川的小拇指,“听到没有?西川。我很感谢你,我也很......” “……很什么?”宋西川轻声问,似是怕碰坏了他。 “我也很爱你。” 顿了片刻,何知如是说。 * 宋西川身体素质很好,身上的伤恢复得也很快。 何知履行了自己说过的话,天气好时,就推宋西川去小公园散步。别看宋西川还坐在轮椅上,但凡再过个一两周,就能正常活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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