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太太很是光棍:“还能咋办?养着呗。丑俊都是爱军的亲儿子, 不能流落到外面要饭吃。” “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养着?“陈爱党一口气哽在胸口,憋得脸红脖子粗, “他陈爱军不要脸,我还要呐!搁这么个倒霉孩子当兄弟,超丽、超红姐妹俩往后咋出门?” 别说侄女没脸了,他亲闺女都嫌丢人! 提到孙女, 陈老太太反而更有底气:“要是孙梅芝争气点儿,我用得着费这种力气吗?说来说去还是怪她当媳妇的没本事!” “爱党, 你爷爷那辈儿穷得揭不开锅,差点拄着拐去山西逃荒。到我跟你爹这辈儿,养了你们六个儿子,总算在村里风光起来。可是你睁开眼看看,咱家没有后辈呀!三十年前看父敬子,三十年后看子敬父,你现在当着支书说话硬气,过几年你下来了,咱家第三代里哪个能挑大梁?光你得罪过的人就得处处使绊子!” 这些话陈爱党经常听,每次听了也发愁。概因乡下地界,只有男丁才算家里的“人”,如果膝下没有男娃,甭管生了几个闺女,说起来都是“家里没个人,不能顶门立户”。 可是…… “妈,你想要孙子的心我都知道,这回你是为咱老陈家充了恶人。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抱养王佳佳生的种啊。”陈爱党瞥了眼床上酣睡的小婴儿,忍不住用力揉额角,“去年我就看出来了,他们王家没好鸟,不可能白舍一个男娃给咱家。这孩子完全是个定时炸弹,不定啥时候就爆了。” 陈老太太不慌不忙地笑了:“爱党,你是个大男人,不懂这些门门道道的。王家肯瞒着咱们保胎生孩子,那就是看上爱军了,顶天把他家闺女抬进门,还能咋着呀?” “……” 陈爱党顿了顿,低声道:“妈你真敢想,你看梅芝那模样,是能轻易离婚的吗?” 这事儿陈老太太早有打算,也不避讳自己最看重的二儿子,得意道:“她要不愿意离婚,就得掂量清楚斤秤,把孩子添到爱军户口本上,该咋养活咋养活。” “不是我当婆婆的吹大话,就孙梅芝那德行,一年年的干吃饭不下崽,爱军休了她也占理儿。别看她这几天翘尾巴,晾十天半月的,自己就得回来求我。” 陈爱党越听越头大:“妈,天底下根本没有白吃的饭,万一这头不离,那头非要进门,我看你咋整?先说好了,到时候我一准儿不露面,随便人家怎么揍爱军,他都活该。” “我看谁敢打我儿子?”陈老太太两手叉腰瞪着眼,不自觉显出年轻时几分刁横,“反正男娃都生了,必须落在咱老陈家。孙梅芝愿意过就过,不愿过就离,没人惯着她。王佳佳要想进门,她就再使使劲儿,跟姓孙的干仗去。横竖咱家都是男丁,哪个女人当媳妇也吃不了亏。” 陈爱党:“……” 人老成精,这话真是不假,他都没亲妈这么会盘算。 “算了,你说咋办就咋办吧,我上乡里领份材料。”陈爱党说完,推着自行车匆匆出门,拐过街口朝平村镇驶去。 这边陈老太太劝服二儿子,又听小孙子哼唧着要醒,赶紧坐旁边守着,越看那熟悉的眉眼,心里越是满足。 乡下计划生育查得太紧,生个儿子太难,抱别人家的至少得万儿八千,还不是自家血脉。若非她有主张有胆量,哪能给老陈家再添个男娃? “乖孙哟,奶奶抱一抱,不哭不哭……” 陈老太太算盘打得啪啪响,自以为孩子在手,甭管亲妈后妈都能拿捏,不但每天得意洋洋抱着喂奶粉,还掏钱请大仙儿卜了卦,给孩子取名“陈家宝”。 但没得意两天,陈家宝忽然病了,陈老太太着急忙慌地带孩子去药铺,吃了两天不见好,又跑到洪金市医院,来回折腾了小半个月。 不知道是先天体弱还是这次生病没除根,此后陈家宝开始三天两头地生病,暑天热伤风咳嗽,入秋了着凉感冒,总没个消停时候。 陈老太太虽自诩智比诸葛亮,到底上了岁数,很快累得腰疼腿疼,血压都高了,只好找儿媳妇帮忙。 这一找,才发现五个儿媳妇全使唤不动了! 陈爱民媳妇推说要照顾自己儿子,没工夫替叔伯养儿子,其他几个养闺女的也各有各借口,反正死活不出力。 至于孙梅芝,老太太根本不敢上门,唯恐这泼妇将宝贝孙子暗害了。 “平常人模人样,临到跟前没半个中用的!”陈老太太气得跳脚,连哭带骂地要找儿子主持公道,但媳妇们并不像从前那样顺着她,自顾自关门进屋,完全不搭理。 李亚楠更是指桑骂槐:“我家祖上李连英,大太监你知道吧?人家累死累活给慈禧伺候孩子,好赖是个皇帝。我没有祖宗命好,赶不上这种福气,谁家宝贝谁自己伺候,少来碍别人眼。” 这话一出,登时将陈老太太噎了个倒仰。 因为李亚楠年轻时跟陈爱党吵架,那会儿陈老爷子还健在,公婆俩合起伙骂儿媳不会伺候人,连她祖宗大太监都比不上,气得李亚楠差点厥过去。 风水轮流转,眼下李亚楠把刺扎回来,陈老太太无甚高招,抹着泪找陈爱党诉苦去了。 但陈爱党今年接了乡里的任务,又是巡查防火又是组织人扫街,根本抽不出空,其他儿子也各忙各的,陈老太太左思右想,脑门憋出俩大火疖子,终于动了把王佳佳抬进门的心。 她难得低头说软话,结果对方全家比她还光棍:“扔出去的孩子泼出去的水,陈爱军啥时候腾了地方你再登门吧。横竖孩子是你们陈家的种,我们姓王的不心疼。” “……” 陈老太太气不过,转头将陈家宝裹在小被子里放到门口,自己躲远处盯着。 孩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孙梅芝舍得杀鹅吓唬,王佳佳可舍不得亲儿子受罪! 奈何等了半晌,两只眼都盯花了,王家木门始终牢牢拴着,任凭陈家宝哭哑了嗓子尿湿了衣服,都没半个人出来瞧瞧。 “虎毒不食子,你他妈比母老虎还毒!”陈老太太实在耗不起,抱起陈家宝就开了骂。 这回门开了,跳出个气势汹汹的王佳佳:“你再骂一声试试?我立马打幺幺零抓陈爱军,人证物证都齐全!等他进了局子,我看陈爱党的支书还能干几天!” 陈老太太:“……” 事涉儿子前程,她着实不敢硬杠,灰溜溜抱着陈家宝返回石桥村,一边自己小心照料,一边撵鸭似的赶六个儿子帮忙,硬是眼睁睁看着田里棒子苗从刚露头长到一人多高,家家户户摩拳擦掌地准备掰棒子,没好生歇过一口气。 不但衣裳肥了腰带长了,仅剩的几十根黑发齐齐转白,连眼角跟嘴角都耷拉得厉害,乍看好像老了十几岁。 “哎哟乖孙,你可真是奶奶的讨债鬼啊!”陈老太太对着镜子伤感不已,好半晌才打叠起精神,抱着陈家宝去找马秀兰。 她风光半辈子,并非没脑子的人,最近一边着急上火一边在心里反复思量,还真找出了别着劲儿的地方—— 孙梅芝不肯离婚。 要是孙梅芝像上次那样,不用敲打就闹着要离,她怎么能落到这步?早把王佳佳攥手心摆置了。 至于孙梅芝为啥不离婚,那是因为姜冬月劝的。她得叫老黑妈管管自己儿媳,别成天搅和别人家事儿! 马秀兰和陈老太太平时来往不多,但同在石桥村几十年,又上了年纪,说起儿媳妇坏话那是相见恨晚,越说越投机。 马秀兰眼泪汪汪的:“嗨呀,我这个人老实嘴笨,一天天有苦说不出呀!我家大儿媳妇,也不知道吃了哪座山头的马蜂窝,嘴甜心苦,blabla……” 陈老太太连声附和:“可不是嘛,魏村就没一个好姑娘,我家那个更可恨……” 俩人说得热火朝天,陈老太太趁热打铁,让马秀兰去劝姜冬月,“儿子是娘心头肉,偏偏梅芝狠心不挪窝,真是作孽啊。其实我这心里也心疼梅芝,爱军不争气,她死乞白赖地耗着也没啥过头儿,老黑媳妇要能劝梅芝想开点儿,我当婶子的头一个不亏负她。” 马秀兰打个嗝卡住了:“……” 要是去年听见陈老太太这么说,她绝对满口答应,再借机把姜冬月臭骂一顿。但今年……今年唐霞真的生了个闺女! 四次B超,次次都是男娃,一朝落草竟变成了女娃,尤其那泛着绿光的金元宝还是姜冬月亲手折的,马秀兰想起来就发憷,已经俩月没登大儿子家门了。 “秀兰,你尽管递个话,老姐姐也亏不了你。”陈老太太怕马秀兰不尽心,拍拍怀里熟睡的陈家宝,压低声音道,“我听爱党说,咱村村委会要多进几个人,小贵子就挺好,机灵能办事。底下的孩子们长大了,还能搭伙上学呢。” 一听这话,马秀兰笑呵呵地道:“嗨呀,我家旭阳和阳阳都能干活了,素云你得辛苦多熬几年呢。” 说着吆喝俩孙子去地里摘菜,顺便将陈老太太打发走,转过脸立刻翻个大白眼。 她两个孙子都是根正苗红自家生的,出门要饭也不能跟姓陈的野种作伴,呸! …… 这边陈老太太等了几天没动静,干脆亲自去找姜冬月,话里话外指责她多管闲事。 姜冬月停下手上的活儿,客客气气把陈老太太噎回去了:“婶子,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不能光为老陈家着想,也得为自己着想啊。” “都说养儿防老,实际上老了都是儿媳妇照顾,要不怎么说‘三十年看婆,三十年看媳’呢?你从外面抱个男孩给爱军,亚楠她们几个没生儿子的,谁看见心里都得一哆嗦。要是再逼梅芝离婚,以后老了指望哪个儿媳妇孝顺呀?” “……” 陈老太太愣住了,半晌一边嘟囔“我六个儿子,说啥也饿不死”,一边忧虑重重地抱着陈家宝走了。 姜冬月送陈老太太出门,回屋里继续裁衣裳。 她今年坚持赶集出摊儿,终于混了个脸熟,慢慢地开始从其他村里接裁缝买卖。先量尺寸、付定金,再约好下个集市交货。 因为样式新鲜且不贪布料,价钱也很公道,找过来的回头客日渐增多,最后核算下来,倒比做成衣卖更划算些。 然而最大的客户仍是孙梅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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