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解除,姜冬月骑上自家车子,沿河边绕了半圈儿,就赶着唐墨一起匆匆回家。 唐墨还在惦记那辆摩托,边走边低声道:“以后有钱了咱们也买一辆吧,瞧着挺威风。” 姜冬月:“摩托载不了几个人,还是买小汽车吧,实惠。” “对啊,咱家现在都四口人了,等笑安长大……” 夫妻俩闲聊着回家,王小龙却仍然蹲在桥头,死活不肯再上摩托车。 “我就说走远点儿吧,爹你偏不答应,去第六道河多好,老黑叔肯定看不见我。” 王满仓踹儿子一脚,骂道:“你又没偷没抢,老黑叔看见你咋了?爹跟着你受冻都没说啥,你年轻力壮的还不快起来跑跑?眼看要学会了!” 王小龙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又不是我想受冻,夏天学多好,地不硬,还容易打着火。” 今天他摔了好几跤,不用看都知道腿上青了,唉。 “嘟囔啥呢?”王满仓一巴掌拍儿子脑袋上,“你老黑叔多实诚的人呐,叫他看见你都嫌丢脸,夏天遍地乘凉的、捉鸟的,你想让全村人围着你看热闹啊?” “老子天天操心你娶媳妇的事,你可知足吧。以前你爷爷想娶媳妇,你太爷爷家里穷,说多少次全当没听见,逼着你爷爷在茅房给他写诗,‘孩儿今年二十五,裤子破了没人补’。” “你太爷爷回他两句,‘要想裤子有人补,还得五五二十五’!你爷爷心里着急哇,就说‘人活七十古来稀,哪有五十才娶妻’。” 王满仓拍拍儿子肩膀,故作神秘地道,“知道你太爷爷说啥不?‘八十娶妻不算晚,反正老汉没有钱’!小龙,你也想八十岁再娶媳妇吗?” 王小龙:“……” 他咽下满腹牢骚,推起笨重的摩托车,大踏步往前跑去。 王满仓在后面喊道:“跑过桥头再打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 * * 姜冬月做好第六套衣裳的时候,已经过了春分。河渠两侧的杨树探出嫩芽,地里麦苗也蹭蹭拔高,远看像铺开了无边无际的绿色毛毯。 从唐墨起头,全家四口先后脱掉笨重的棉袄棉裤,换上毛衣和春衫。其他人尚不明显,唐笑安一下子灵活许多,翻起身来特别利索,甚至能把自己从大床左边一路滚到右边,得意地咯咯直笑。 姜冬月把厚衣裳和两床压风被子拆洗干净,重新缝补后收进柜子,又给儿子闺女各做了一身新衣服。然后用三层老粗布配松紧带,裁了个非常结实的婴儿背带。 这年月乡下有木制或竹制的婴儿小推车,但相当简陋坚硬,且唐笑安刚满四个月,仍然是个软乎乎的白胖团子,根本坐不稳。 为了抱孩子出门时可以腾出手拿东西,姜冬月来回尝试终于搞出了背带,当天就兜着唐笑安去菜地,割回来两垄嫩韭菜。 随后几天,靠着三轮车和婴儿背带,还有唐笑笑积极帮忙,姜冬月独自翻垦菜地,撒了一大片春菠菜,还将地头麦苗稀疏的地方补了籽儿。 没办法,唐墨最近太忙了,经常九点才回家,囫囵吃完饭倒头就睡,第二天五点半又骑车出发。姜冬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说什么也不让他摸黑下地,宁肯自己带着孩子一点儿一点儿干。 过日子嘛,就是文火炖猪蹄,老太纺棉纱,越着急越乱糟,还不如慢慢来。 这天,姜冬月正在家里和面准备蒸馒头,唐笑笑手里举着一节榆树枝,哒哒哒地跑回来,兴奋道:“妈,村西头在砍树,你看这个!” 只见榆树枝光秃秃的,仅有树梢残存三两团榆钱儿,饱满而嫩绿。 唐笑笑摘下来放进嘴里,向姜冬月展示她新发现的奇妙吃食:“有点儿甜。燕燕和赵小勇他们捡了好多,我也捡了两根。” 乡下榆树多,榆钱不是稀罕东西。在姜冬月印象里,小时候魏村人经常摘榆钱,或生吃或掺点儿棒子面蒸熟,虽然不顶饱,也能糊弄糊弄肚子。 后来生活条件拔高,地里种的粮食和菜够吃,就没人惦记榆钱了。若非赶上村里砍树,唐笑笑还真没吃过这东西。 “笑笑,你先洗净手,待会儿妈领着你一起摘榆钱去。”姜冬月活好面团,用笼布罩住,“要是摘得多,就回来做榆钱饭。” 唐笑笑双眼亮晶晶的:“好~” 几分钟后,一家三口拿着塑料袋走到村西头,就见七八个大人和十几个小孩都在看热闹,还有带着铁锹长锯的。 原来是路边那棵特别高大的榆树中间朽了,半夜刮风吹折了一根碗口粗的树枝。陈爱党怕伤到人,干脆找来收木头的,把这棵榆树砍了卖掉,钱放进大队账上。 “可惜了呀,这榆树几十年了吧?都该挂红绳烧香了。” “没那么大岁数,顶多二十来年,平村镇那棵五十年的多粗啊!” “支书就是支书,啥事儿也给村里操心,刨出树疙瘩以后路都好走。” “可不是嘛,爱党在咱村年轻一辈里数得着心眼多。” “收木头的给多少钱?我家也有一棵小树想卖……” 姜冬月和熟识的乡亲们闲话两句,从榆树枝头捋了大半袋榆钱,又从河边折了几根柳条给俩孩子玩,就赶紧回家做饭。 先把榆钱泡水里洗去灰尘泥土,留出一大碗给唐笑笑生吃,然后将剩下的掺了棒子面抟成厚饼,铺到笼屉里蒸熟。 十分钟后,清香微甜的榆钱饭就出锅了。姜冬月尝了尝,感觉有点寡淡,便拿出小瓷碗,捣几颗蒜配酱油醋,让唐笑笑蘸着吃。 唐笑笑熟练地转过身背对弟弟,大口大口吃掉半碗,将新出锅的馒头抛到脑后,问道:“妈,榆钱这么好吃,我们也在家里种一棵榆树吧?” 姜冬月笑道:“桃三杏四梨五年,榆树跟梨树差不多,也得五年开花结果,到时候弟弟都跟你现在一样高了。” “那么长时间啊……”唐笑笑比划着弟弟的小短腿儿,“榆树长得真慢,假如像麦子一样就好了,我们天天在家吃榆钱。” “没事儿,明年再去摘。”姜冬月给闺女挖了两大勺子让她慢慢吃,然后趁着儿子睡觉、闺女吃饭的功夫,把馒头收进搪瓷盆里,大铁锅洗涮干净,又用泔水拌麸子喂了鸡。 屋里院里的杂事料理清楚,她重新坐到缝纫机前,铺开裁剪好的布料做衣裳。 虽然忙了点累了点,但姜冬月真心觉得现在日子很不错,有活儿做有钱挣,干什么都有奔头,连喝白水都比从前甜。 但看在某些人眼里,就是故意找不痛快了。 “大嫂她肯定是故意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就是充好人装模作样,专门叫乡亲看咱家笑话!”唐霞坐在床头对马秀兰嚼舌根,直说得口沫横飞。 “妈,你是没看见呀,我往石桥村街上一走,十个人里十个都说你对大嫂不好,不给她看孩子。她还挺会说,‘啊没事儿,大闺女是我自己带的,小儿子我也能带,我婆婆没空’。你听听,你听听,冬月嫂子分明是给你泼脏水呀。她倒是称心了,我妈脸面往哪儿搁呀?” 马秀兰沉着脸打毛衣,压低声音道:“嗨呀,小霞你别说了,你妈就是命歹,儿媳妇一个二个都不是好东西。现在你二嫂一天天地在外面逛荡不着家,数落她两句就撺掇小贵子跟我吵架,愁死个人了,我哪有闲工夫管你大嫂?让她自己带孩子去吧,横竖二蛋是我亲孙,走哪儿都得叫我一声奶奶。” “二蛋”是马秀兰给唐笑安取的小名,她嫌“笑安”拗口不亲近,私底下坚持这样叫。好在平时极少见面,姜冬月和唐墨完全不知道这茬,也就随她去了。 “哎哟,妈你可不能由着大嫂这样作践自己名声呀。”唐霞凑近了说悄悄话,满脸写着焦急,“大嫂生了儿子,腰杆硬得不得了。我哥本来就听她的,再让大嫂天天吹耳旁风,以后还能孝顺你吗?” 最可恨的是大哥也对她爱答不理,亲外甥快生了都不说添点奶粉钱,她明示暗示全当耳旁风。 但这话就没必要说出口了,唐霞啃完剩下半个苹果,随手将核扔进院里,再接再厉道:“大嫂自从开了裁缝铺,真是发达了,过年给她妈做了套里外里新衣裳,你当婆婆的连个线头都没见着,凭啥给她看孩子呀?切~” 听着听着,马秀兰脸上的皱纹越发深刻,终于停下手里的活儿问闺女,“老黑脾气又硬又臭,姜冬月还不如老黑,你说妈能咋办呀?” 唐霞瞬间来了精神,低声道:“一起看呗。两只羊是放,三只羊也是放,加上笑笑统共才四个孩子,你把孙子辈的聚到家里看着,凭谁也挑不出毛病。” 马秀兰“嗖”地瞪大眼睛:“嗨呀,小霞你想累死老娘吗?把我累死了看谁管你!” “妈~你咋能这么说闺女?”唐霞挽住马秀兰胳膊,亲昵地放到肚子上,“小外孙还盼着叫姥姥呢。” “妈你仔细想想,大哥二哥是不是越来越听媳妇的?咱家就剩我跟你一条心了?你得行动起来啊,先把四个小辈凑成堆培养感情,带起来方便。然后我再抻头,让大哥二哥轮流出几十块抚养钱给你,咱们把当长辈的架子搭起来,往后说啥是啥,你觉着成不成?” 马秀兰哼唧道:“搭不搭黄瓜秧,都是你妈当家作主,改天再说吧。” 一看亲妈这模样,唐霞就知道她心动了,急忙添砖加瓦:“妈,你甭发愁,旭阳跟笑笑都是大孩子了,有啥零碎小活的能干。等笑安稍大点儿你再提这事儿,保准没问题!”
第62章 洗尿布 唐霞为了亲妈家事费劲磨嘴皮, 马秀兰也没让亲闺女失望,过两天耙完田埂就来到大儿子家,张口要给姜冬月看孩子。 稀奇啊, 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姜冬月暗自腹诽,面上却笑吟吟的:“那感情好,我正发愁没人洗尿布呢。” 说着端出堆满脏尿布的铁盆,“啪”地将杂牌洗衣粉扔进去,不容分说地塞给马秀兰,“妈,你去河边洗吧, 多撒点洗衣粉,别心疼。” 难以形容的味道扑面而来,马秀兰立刻屏住呼吸:“……” 她只想走个过场, 并不想给儿媳妇干活, 但帮忙看孩子的话刚说出口, 又有唐霞勾画的美好前景吊着, 数落姜冬月两句“平常手脚得勤快”就不情不愿地去河边洗尿布了。 也是碰巧,村中有户人家后天办喜事, 请了本家亲戚和乡亲帮忙, 河边来去经过的人不少,马秀兰很快精神起来, 几块干净些的尿布反复搓洗了俩钟头,逢人便说想孙子想得受不了,但儿媳妇嫌她人老手笨不让带孩子,只能干点脏活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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