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贵忙活半天,啥准信儿没得到,自然不肯放人,硬拉着唐墨回饭馆坐下,低声劝道:“哥,你歇会儿再走吧,刚吐了酒不能吹风,容易感冒,回头大嫂准得骂我。” 他以前常来吃饭,跟老板很熟,重新要了热水又让老板放碟片看,“别拿旧的糊弄我大哥,就放上次新到的,《白娘子》那个。” “好说,我也待见这个。”老板应了声,很快找出盗版碟播放起来。 “啊~啊~~啊~” 熟悉的片头曲旋律响起,唐墨才发现《白娘子》原来就是他在木匠厂断断续续看过几集的《白蛇传》。 里面人长得好看,嗖嗖嗖的法术也好看,他已经断断续续地看到许仙丢魂儿,白素贞去天上盗仙草了。 但饭馆老板的碟确实更新,没看几分钟,白素贞就已生下儿子,全家喜气洋洋,小白脸许仙捧着新衣裳夸白素贞贤惠。 人家白娘子是一针一线,自己家是买的缝纫机,不知道有没有运气也生个儿子…… 觑着唐墨缓了脸色,唐贵小心地再次捡起话头:“哥你看,到底是干买卖挣钱。许汉文都知道开个保安堂,咱那个对联生意blablabla……” 唐墨安静听完,缓缓地转过头:“ 三百是吧?” “对对对,”唐贵双眼发亮,“只要三百就够了。” 唐墨:“你做买卖,让我出本钱?” “那不成,我头一个不答应!”唐贵殷切地添酒,“哥你没听明白,是咱俩合伙做买卖。合伙!人多力量大,我这头能出一多半本钱,你那头出一小半,咱就能干起来。” 唐墨皱起两道浓眉:“拉倒吧,按你说的,那对联进价比白纸还便宜,三百块能买一拖拉机,用得着本钱?” 他简直想把唐贵先前说过的话砸到那张胖脸上,但毕竟喝了酒,脑袋沉沉的不大灵光,话在肚里滚了几圈没说出来,只是睁着黑亮的眼睛盯住唐贵,一字一句道:“小贵子,平常家里有点什么事你都占便宜,不是因为我傻,是因为我让着你。” “今天,我照样不跟你计较。”唐墨说着,拎起桌上的酒瓶,“咚”一声砸在唐贵手边,“往后你他妈再敢耍这一套,我就把你脑袋开瓢,记住了吗?” 说完拍拍唐贵油乎乎的脑袋,扔掉半截酒瓶嘴,大步出门跨上二八大杠,丁零当啷地走了。 霜降已过,夜里的风渐渐凉起来。唐墨猛蹬几下,将唐贵气急败坏的呼喊甩在身后。 这破兄弟要不得了,假如没有姜冬月之前三番五次的提醒,他今天搞不好就趁着酒劲答应了。 那可是三百块啊! 他辛辛苦苦干好几年,也就攒下这么点钱,还要加上床底板的私房和派出所的奖励。 结果唐贵一张嘴,就要把他家底掏干。 难怪姜冬月总不待见这个小叔子,平时也不让笑笑去奶奶家玩,就面子上勉强过得去。 可是……冬月到底咋知道三百块的?她忽然开了窍能掐会算吗? 哦,对了,还有那一手不比老裁缝差的本事,和死活不让他去工地…… 唐墨脑子里乱哄哄懵成一团,脚下越骑越快,土路两旁细瘦的白杨树和高大的老柳树连绵成模糊的黑影刷刷后退,间或有几只夜枭藏在高处嘶叫,声音难听得要命。 “啊!” 没留意碾到石子儿,车轮趔趄两下,唐墨赶紧伸腿支住。一抬头才发现,居然已经到了自家巷子口。 他重重喘了口气,推着自行车往家走,到门口了伸手一推。 没推动。 唐墨又推几次,半晌才反应过来姜冬月栓了门。 “冬月……” 唐墨望着黑漆门板上褪了色的俩门神,不知怎的想起前阵子进城跑关系,姜冬月拎着勺子数落他,“我还能管你几次啊,天黑知道回家就行”。 还能管他几次……不可能不可能,绝对是碰巧了! 瞎猫都能碰见死耗子,他媳妇还不能蒙对一两次吗? 唐墨正想着,木门忽然“嘎吱”一声开了,姜冬月举着手电照他两下,低声道:“你傻站着干什么?我在院子里都听见动静了。” 唐墨眨眨眼:“我、我……” 姜冬月伸手在他眼前晃晃,“老黑,你喝迷糊了吗?” 唐墨还没回过神,脱口而出:“没有的事,我就喝了两杯。” “你可真敢吹,衣裳都臭了。”姜冬月捂着鼻子,让唐墨进来又重新拴好门。 “锅里烧着水,快开了,你赶紧洗洗。晚上我跟笑笑炸了花生米,你洗完再吃点儿,好歹醒醒酒。” “嗯。”唐墨应了声,老老实实去南棚子里擦洗换衣裳。 往常他胡乱沾点水,五分钟就能结束战斗,今天花了足足十五分钟,出来发现唐笑笑早睡熟了,姜冬月则在堂屋剥花生,桌上给他留了半盘油炸花生米。 “快尝尝,我特意用水泡过才下锅,又香又脆。”姜冬月说。 油炸花生米红彤彤的,外皮裹着点雪白盐粒。唐墨拈起一颗吃进嘴里,发现果然好吃,香脆里透着点咸味,忍不住问道:“我记得你以前总不会炸东西,咋现在做得比饭馆还好吃?” 姜冬月白他一眼:“我那是舍不得费油,花生不费,锅里油越炸越多,当然好吃。” 这年月技术不发达,化肥也没那么顶用,山沟里的地很多种不出庄稼,就点些花生、黄豆之类,好歹有点儿收成,然后再拉着花生到乡下换粮食。 姜冬月小时候,魏村公社地里也会种花生,有老人专门用来榨油,每顿饭就吃一小勺。 “你多吃点吧,小贵子那抠门计较的,请客上盘肉菜都得先紧着自己肚子。”姜冬月抱怨两句,又问唐墨,“他今天找你借多少钱啊?” “没、 没多少。”唐墨慌忙将差点溜出口的“三百”拽回来,含糊道,“他想借两百块做买卖,我没答应。” 姜冬月瞟唐墨一眼:“两百还没多少?你也不看看咱家统共才几块钱。真要全借出去,回头有点事就得抓瞎,不可能指望小贵子还钱。” 她边说边将花生壳子扫到小簸箕里,留着明天烧火。 唐墨等了一会儿,发现媳妇完全没提三百块的事儿,底气渐渐壮了起来。 对啊,就算冬月真的能掐会算,顶多跟陈大娘一样做个行好的天天烧香,他又没干过亏心事,有什么好怕? 往后遇啥困难说不定还能找媳妇逢凶化吉呢,嘿嘿。 唐墨越想越乐,差点笑出声,正要把那荒谬猜测当笑话讲出来,缝纫机旁边忽然咕噜噜地滚落一团毛线球。 他赶紧起身去捡,见旁边高椅子上搭着条崭新的条绒裤子,腿上三道波浪花纹,随口问道:“这裤子挺好看,咱村谁找你做的呀?” 姜冬月说道:“没人找,给笑笑做的。” “太长了吧?”唐墨拎起裤子比划,“就咱闺女那小短腿,明年都不一定……” 话没说完,他忽然僵在原地,声音迅速低了下去。 姜冬月没发现他的异样,边收拾剥好的花生边说道:“我把裤腿折了三折,入冬套棉裤就能穿。以后笑笑长个子了再放下来,至少能穿到一年级秋天。” “……” 唐墨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两句新鲜台词不停在脑子里回荡。 “仕林现在七天都还没到,娘子你就这么快做他七岁穿的衣服了,原来你比我还要心急。”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个做父母的,不希望自己子女穿得好、吃得好……” 姜冬月拾掇干净地面,发现唐墨还傻站着不动,伸手戳戳他:“老黑,愣着干什么?头晕吗?” “没有,咱们快睡吧。” 唐墨慢吞吞将裤子放回去,关了门躺到床上仍觉得心头发懵,一忽儿冷一忽儿热,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 难道冬月……不不不,肯定是他黄汤喝多醉糊涂了! 老一辈人经常念叨,稀奇梦来梦稀奇,稀奇大梦怕公鸡。太阳底下照一照,多少流毒化成泥。 他明天起来就晒太阳,肯定啥事都没有! 啥事都没有…… 唐墨半梦半醒地熬到天亮,立马起来坐锅烧水,然后爬房顶上揭开塑料布晒棒籽儿。 顺便晒晒太阳。 奈何今天不怎么晴,他对着太阳的方向转了四五圈,回到院子里仍觉得不大舒坦。 “……” 唐墨攥紧拳头,默默给自己鼓劲儿。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是姜冬月的男人,是她闺女的爹,有啥好怕的? 如此自我安慰一番,趁姜冬月梳头发的功夫,唐墨终于哼哼唧唧地说起了白娘子和许仙:“人家两口子郎才女貌的多美满啊,都叫和尚给拆散了,真可怜。” 家中只有他大前年从旧货市场淘来的黑白电视,早没信号了,唐笑笑平时都不待碰一碰。 至于碟片,全石桥村都没两户有放映机的,根本看不着《新白娘子传奇》。 只要姜冬月问他白娘子和许仙谁是谁,他就说—— 然而姜冬月毫无防备地接了下去,磕巴都没打半个:“是挺可怜,那法海专门趁白素贞生完孩子收她,真可恶。” 唐墨:“?!!!”
第43章 护身符 有那么一瞬间, 唐墨感觉自己心脏都不跳了。 他甚至想抓住姜冬月的肩膀,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把那些有的没的全摊到明面上。 可万一…… “老黑, ”姜冬月扎好头发,对着小镜子照照,抢先问出了新难题,“人家妖精生完孩子什么都能干,我还得坐月子,这次你打算怎么办?” 唐墨“嗖”地醒过神儿,摸了把脖颈里竖起的汗毛又挠挠头, 试探道:“叫我妈伺候月子吧?前几天我问过,她说阳阳大了不用看,等你快生了她就过来。” 姜冬月肚里翻个白眼, 故意说道:“, 全村都知道你妈光待见孙子, 我生笑笑的时候, 她听见是个孙女转身就走,暖壶都差点丢了。这回再生个丫头, 你妈肯照管吗?” 唐墨:“……” 完蛋, 媳妇这么说,肚子里十成十真是个闺女了。 “生闺女好, 闺女是爹娘贴心小棉袄。看咱们笑笑,聪明懂事又勤快,长大了肯定孝顺。”唐墨一边夸闺女一边给闺女爹鼓劲儿,又向姜冬月保证, “这回我妈必须管。我再找她说说,把事儿定死了, 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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