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兜里还有几块棺材本,你们拿着,到家奶奶再不给饭吃,就去你们大爷家要,呜呜呜!” 马秀兰之前和刘小娥较劲,舍出孙子套媳妇,确实有点理亏。唐旭阳八岁了尚能忍耐,三岁的唐耀阳却正在不经饿的时候,隔三差五眼泪汪汪蹲街口,唐笑笑出门玩耍碰见,还奉献过两毛零花钱给他买糖。 这会儿杨柳旧事重提,两个小孩不禁朝她身边靠了靠,马秀兰见状咬牙狠掐大腿,泪水扑簌簌滚落:“亲家呀,我不敢不听你闺女的话呀,小娥叫我别做饭,我根本不敢进厨房哇!” 杨柳哽咽道:“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不跟你一样,都怪我当姥姥的没本事,叫奶奶骂到家里来,呜呜呜呜!” 唐墨直面高手对决,尴尬得脑门子发胀,先说杨柳,“婶子你别唱了,我妈饿不着孙子,你才管他们俩几天呀。” 又说马秀兰,“天都快黑了,咱赶紧带孩子走吧,明天去给他们爹妈送两件衣裳。” 他生得高大,站在俩老太太中间颇有震慑力,加上平常对侄子不错,终于勉强活出一团稀泥,带着马秀兰和两个阳回了石桥村。 马秀兰犹自愤愤:“老黑你看看,姜还是老的辣,要不是妈今天把孙子带回来,还不定叫他们姥姥教成啥模样呢。” 唐墨:“……” 他动了动嘴,什么也没说,把人送到唐贵家帮着收拾了堂屋和厨房,就赶紧回自己家了。 进门见姜冬月和唐笑笑正在吃饭,唐墨赶忙洗了手坐下,长长吁了口气。 “爹,你是不是累了呀?”唐笑笑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吃完饭我给你捶捶。” 唐墨老怀大慰:“还是我闺女贴心,小棉袄千金不换啊。” 姜冬月慢悠悠瞟他一眼:“上古家屯接金孙去了?” “……” 唐墨挠挠头:“你咋知道的?我刚回来屁股都没坐稳。” 唐笑笑:“爹,我和我妈上街里等你了,你不回来,我们又去地里拔了小油菜。” 所谓小油菜,其实是本地对小白菜的称呼。从叶子长到巴掌大开始,隔段时间就就得去地里摘一次,间苗的同时还能给家里添盘菜。 “笑笑真能干,以后长高了爹带你挖白菜窖。”唐墨哄闺女两句,埋头吃起饭来。 吃完上房顶堆好棒子用塑料布搭起来,又拖出竹簸箕,继续搓棒籽儿。 姜冬月也不闲着,收拾了碗筷就给棉裤穿松紧带。将两指宽的彩色松紧带夹到小黑卡子里,然后扎进裤腰口,一点一点往前拉扯。 扯到最后,就用针线把松紧带头尾缝到一起,再将裤腰口缝住。 唐墨问道:“冬天你都生了,咋还做这么厚的裤子?腰肥得能装两个你。” 姜冬月白他一眼:“这是旧衣裳改出来的棉裤,专门等我生完孩子穿,宽松点方便。” 虽说生过笑笑,但她从前对生孩子需要准备什么真不太了解,很多时候全靠忍。 后来去城里做了半年家政保姆,才渐渐知道生孩子有那么多讲究。等儿女到了婚恋年纪,便早早就开始准备,什么尿不湿、吸奶器,婴儿床……捡着好的囤了半间屋子。 可惜一双儿女在这方面都不怎么争气,唉。 姜冬月拾掇好棉裤,叠起来收进包袱,又翻出旧被单剪尿布。 老二生在冬天,尿布就得稍大一些,裁好后絮层棉花,不用经常洗。 唐墨搓着棒籽儿看姜冬月准备待产的东西,忍不住说道:“孩子是妈身上的肉,当妈的心疼就心疼吧,你说我妈一个当奶奶的凑啥热闹?你没瞧见她今天那模样,简直恨不得把孩子叼嘴里噙着,啧。” 姜冬月正对着灯比划剪刀,听见这话瞟唐某一眼:“说你傻,你也不能真傻啊。你妈是怕小贵子和小娥以后埋怨她,所以提前给自己拉队友。她要真心疼旭阳和阳阳,前阵子能舍得叫他俩挨饿吗?” 唐墨皱起眉头:“小贵子跟小娥是自己思想不坚定进去的,怨我妈干啥?那米壳子又不是我妈买回来的。要这次不戳穿,以后犯事大了说不定直接拉去吃枪子。” “他们要有你这觉悟,还能进去?”姜冬月慢悠悠地将被单剪开,“再说了,你妈跟刘小娥置气不是一天两天,她得趁机会笼络孙子。要是小娥蹲里面一年半载的出不来,信不信你妈能把俩孩子教得不认娘?” 唐墨下意识要反驳,想到今天古家屯那顿吵,溜到嘴边的话不自觉拐了个弯:“我妈用不着费这么大心思。当年小贵子结婚,说好由他主力养老,不管咋样都跟老人一块儿住,爱党跟几个大队干部都是见证,我妈还怕叫小贵子赶出去吗?借十个胆他都不敢!” 呵,你妈那是没到时候呢……姜冬月手上动作不停,说道:“住是住,但这过日子嘛,低声下气是过,鼻孔朝天也是过,谁愿意自己低声下气呢?” “头几年你妈一直给刘小娥看孩子,说话就特别硬气。我记得有一年庙会古家屯来亲戚,她差点把手指头戳人姥姥眼珠子里,连句好话都没赔。现在旭阳和阳阳大了,小娥又干买卖挣钱,就慢慢把你妈往后靠了。等再过两年阳阳上小学,她更得往后靠。” “你看咱石桥村这么多户人家,哪家老人愿意听儿子儿媳妇的?都是一天天憋着劲儿拉锯,就怕落了下风头。所以媳妇才得‘熬’成婆,不熬到婆婆老了不能当家。你妈是不想被小娥熬下去,可不得捏紧孙子。” 唐墨:“…………” 他一天天埋头干活,从没想过这些,仔细一琢磨居然真是这么回事儿,顿时有种打开新大门的感觉,越想越觉得稀奇。 “嘿,冬月你最近脑子特别灵光啊,啥事都看得透。”唐墨上下打量姜冬月,“看来这回必须生个高材生了,以后跟笑笑作伴儿上大学。” 姜冬月白他一眼:“你一个大男人当然不想这些,你看家里吵成那样,孩子都饿起来了,小贵子照样乐呵呵的,反正谁当家他也不吃亏。” 唐墨打鼻孔里哼一声:“他从小就这德性,天塌下来不耽误自己吃喝,切~” 夫妻俩边干活儿边聊,唐墨搓完棒籽儿倒进布袋里,就过去帮姜冬月抻被单。 这一抻,才发现她刚剪出来的“尿布”特别长,几乎抵半个小褥子。 唐墨拎起来晃晃:“这么大得几岁孩子用?” 那是放在床上专门接恶露的,从前乡下妇女都用卫生纸和尿布,很不方便,姜冬月既然知道得多了,就想让自己好过点儿。 她瞪唐墨一眼:“女人家的事你少打听,到时候自然知道。” 唐墨:“……” 别说,冬月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他又没打听别家女人…… * * * 转天,唐墨重新骑着二八大杠开始进城上工,以后每隔两天就往派出所送点东西,还带马秀兰跑了一趟,但始终没见到人。 等到房顶上的棒子晒干,他从平村镇磨了新棒子面的时候,唐贵和刘小娥终于悄没声息地出来了。
第41章 三百块(捉虫 在派出所连蹲大半个月, 两口子明显憔悴了许多。 特别是唐贵,他手里拎着之前送进去的衣裳和没吃完的饼干,头发油成一绺一绺的, 神色间透着几分仓皇和胆怯,刚打照面就把马秀兰心疼得眼泪直掉。 “嗨呀,我苦命的儿呀!”马秀兰搂住唐贵嚎啕大哭,哭了一会儿又去拉刘小娥的手,“往后可别再犯糊涂了,待家里老实过日子吧,看看这回你们遭的罪哟。” 她哭成这样, 俩孩子也跟着哭,但都抱着奶奶的腿不往前凑,只有唐耀阳飞快叫了声“妈”, 就像蜗牛似的缩回了小脑袋。 “……” 刘小娥狠狠闭上眼, 心里梗得仿佛叫人塞了十斤碎冰碴子, 好半晌才开口:“我们回家吧, 小贵子都快闷臭了。” * * * 虽然表面上悄无声息,且是摸黑回来的, 但唐贵和刘小娥的事仍然像投进沸水里的石子, 砸得石桥村涟漪阵阵。 至少村支书不敢懈怠,特意跑唐墨家里叮嘱他帮忙看着点儿。 “犯错误不要紧, 谁小时候没挨过大人几巴掌?改了就行。”陈爱党脸上挂着两个黑眼圈,精神头却不错,宽慰唐墨两句才说到正题,“但是吧, 小贵子那买卖最好停一停,咱村里都是乡亲, 人家知道了也不说啥,传到外村叫人听见,早晚变成麻烦。” 唐墨:“对,是该停。爱党你放心吧,小贵子胆儿不大,肯定长记性了。” 他其实想过很多次唐贵出来后怎么收拾这个糟心弟弟,但那天一见唐贵的模样就心酸,最后啥也没说,回家还买了两斤橘子,唉。 “那就好,这年头平平安安挣个钱不容易。我就怕小贵子来钱快习惯了,猛然少了进项不甘心,多叨叨几句闲话。”陈爱党说着,提起地上的三个小白桶,“我先走了,上街刷标语去。” 唐墨要帮忙,陈爱党拦住他,“今天学校搞星期天活动,五、六年级的都来,我支使他们去。” 陈爱党推自行车走了,唐墨就上房顶收拾棒子。 今天村里来了个打棒子的,正在王满仓家房上忙碌,他跟人说好了打完来自己家,得先把捡来的棒子混进去,待会儿一并打了。 所谓“打棒子”,就是给棒子脱粒。以前没机械化的时候农村都用木棍捶打,或者一个一个塞进手摇脱粒机里,又慢又费劲。 但前两年出现了一种跟烟筒有八分像的机器,只要插上电,就能将七八个棒子瞬间脱粒。虽然轰隆轰隆地特别吵,还费电,但非常节省时间,很快在十里八乡流行起来。 唐墨将捡来的大小参差的棒子倒在角落,然后把梯子口附近的棒子扔到里面,清理出能下脚的地方,再把靠近房檐的位置空出一块,待会儿从这里将打棒机用绳子吊上来,就能一边脱粒一边用麻袋装棒子芯了。 吃过午饭,打棒子的终于姗姗来迟。姜冬月盯着机器上房,把价钱从六亩地讲到五亩半,谈妥后数出零钱交给唐墨,就拿起锄头,带着唐笑笑一块儿去菜地。 打棒机真心方便,就是太吵,开关一启动,堂屋条几上的茶碗都哐哐响。她现在月份太大,实在耐不住,必须得离远点儿。 到了菜地,发现白菜已经长得快一尺高了,鲜绿的宽大叶子向四周舒展开来,你搭着我我搭着你,看不到半点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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