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联是轻巧东西,稍不留神就容易弄破,所以买家挑好后,摊主会统一卷成筒,用细细的塑料绳捆扎起来,醒目好拿且防压防折。 一个人又卖货又算账,同时提防可能有人顺手牵羊,确实忙不过来,姜冬月犹豫片刻说道:“今年是大进,卖对联全看年底那三天,摆出来早了也没人要,你们俩先在家写作业,二十七了再给妈帮忙吧。” “太好了!”目的达成,唐笑笑和唐笑安抬手击掌,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赚钱的光明未来,感觉满地对联都散发着金钱的芬芳。 真是一对财迷呀,回头顶着西北风挨冻就知道做生意的苦处了……姜冬月暗自好笑,装了半箱对联后,看锅中大米煮得开花了,就捞几个咸鸡蛋,配着后晌新蒸的菜包子吃晚饭。 本地俗语讲“二十三糖官粘,二十四扫房子”,即进了腊月二十三才开始忙碌过年,打扫卫生,做各种吃食。 但今年姜冬月为了卖对联,把时间都提前了。反正自家有冰箱,做好了冻起来不会坏。 饭后,唐笑安系着围裙刷锅洗碗,姜冬月就收拾剩下的对联,同时烧水蒸豆腐。 这种卤水点的老豆腐蒸熟后切成三指宽的长条,沥干水油炸,再装进坛子,倒满花椒盐水浸泡,吃起来咸香可口,外焦里嫩,是她过年必做的一道菜。 唐笑笑则铺开案板,撒黑糖揉面,揉得差不多了擀成薄饼切剂子,准备炸小麻糖。 唐墨跃跃欲试地想加入劳动队伍,却被闺女塞了本《驾考宝典》,“爹,加油看吧,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抓紧最后的宝贵时光学习,你绝对能考过科一!” 唐墨:“……” 当学生真不容易,唉。 转天腊月二十,附近村子没有集市,姜冬月便裹着纱巾在家打扫卫生,卖掉堆在墙根的旧纸箱、废塑料瓶,又蒸了一锅馒头。 累是累了点儿,心里却很高兴,因为有两个小兵可供差遣,比她一个人干效率高得多。 “后晌再蒸一锅枣花、一锅粘窝窝,今年任务就算完成了。”姜冬月把热气腾腾的馒头从蒸笼转移到盖帘儿,边忙乎边念叨着想去高家屯,“咱家黄米面买的多,做好窝窝了给你大姨送一提篮,她就不用蒸了。” 唐笑笑将笼布泡进水桶,趁热洗干净,说道:“妈,我刚才打着火啦,水开了下小米吗?” 姜冬月想了想:“煮面条吧,正好把冰箱里那点儿肉馅炒了打卤。” 然而到厨房一看,酱只剩一点点了,她便拿十块钱给闺女:“笑笑,你去小卖铺买甜面酱吧,要六块钱一桶那种,再买几块糖吃。” 唐笑笑忙道:“妈,我还是在家做饭吧。现在街上人太多了,昨天出去打豆腐脑,碰见一个人跟我说话,我都不知道人家是谁。” 偏偏人家认识她,又问她上几年级又让她领笑安去玩,真是太尴尬了。 “卷头发有点红,看起来特别洋气那个?准是刘斌媳妇,按辈分叫婶子。你多见见就知道了,越在家憋着越不认识人。”姜冬月哭笑不得地数落闺女两句,扭头想支使儿子,唐笑安又蹲厕所了,只好自己骑电动车出门。 临近过年,赵大花的小卖铺相当红火,门口摆了成箱的方便面,还有娃哈哈、健力宝等饮料。 她一边给人称瓜子糖,一边招呼姜冬月:“要啥自己挑啊,今年铁公鸡拔毛,买够五十块钱送一个塑料盆。” 姜冬月“噗嗤”笑了:“那感情好,我说啥也得把铁公鸡薅秃了。” 她沿着货架往里走,在倒数第二排的角落找到甜面酱,又拿了两袋卫龙辣条和橘子糖,正要掏钱结账,不远处猛地霹雳乓啷一顿响,嘈杂尖利的喝骂声随之响起。虽然听不太真切,但听动静肯定是打架了。 果然,下一瞬就有人急匆匆往那头儿跑,边跑边吆五喝六地喊人,比赶集还积极。 赵大花伸长脖子朝外瞅:“打架有啥稀罕的,咱村人就是爱凑热闹。” “管他呢,”姜冬月边说边扯一个塑料袋装糖果,“可能谁家喝醉酒了闹事吧。” “醉酒的没有这么大动静,打群架还差不多……”赵大花心不在焉地找零,忽然眼睛“biu!”地亮了,“哎呀,今天大队在村东量地呢!不行,我得过去瞧瞧。” 说着就去门口搬方便面和饮料,一边搬一边骂刘根生,“成天就知道死出去打麻将,留我自己看店,真真憋死个人了。” “……” 姜冬月顿了顿,赶紧上前帮忙,“你家抓宅基地了?” “没,我兄弟去抓了,跑半天啥也没捞着,气得吹胡子瞪眼。”赵大花三下五除二地闭了门,“冬月,我先走了啊!” 说完跨上电动车,一溜烟朝村东奔去。 她这样急切,勾得姜冬月也有些好奇,但是惦记俩孩子在家等着,把东西放车篓里就往西走。 石桥村地方小,真打群架了根本瞒不住,左不过晚点儿知道消息嘛。 姜冬月匆匆折返,拐进巷子口时,恰与唐笑安走个碰头。 “妈,你回来了!”唐笑安戴着手套,熟练地鞋底刹车,“我爹刚刚坐成才叔的电动车走了,不知道要干什么,叫我跟你说一声。” 姜冬月:“……知道了,咱们仨先吃饭吧。” 唐墨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好事儿。今天赶着打群架的热闹,估计饭都顾不上吃了。 果然,唐墨直到一点多才回来,脑门汗津津的冒着白烟。他随手拿毛巾擦了擦,呲牙咧嘴道:“NND,今天真是开眼了。” 姜冬月:“打得很厉害吗?惊动派出所了?” “没有,都乡里乡亲的。”看俩孩子不在厨房,唐墨压低声音,凑到姜冬月耳边说悄悄话,“是小贵子挨揍了,这次他恐怕难交代,啧啧。”
第169章 好处费 唐贵居然挨揍了? 姜冬月“唰”地来了精神:“小贵子在大队好像混得不赖呀, 咋冷不丁动起手了?” “害,他纯粹是活该,搁我头上也得揍他。”这话在外面不好说, 在家里倒没啥遮掩的,唐墨一边煮面条一边低声絮叨,俩鼻孔都暗戳戳透着股热闹气儿。 “今天不是量地嘛,量之前又抽了一次牌,按顺序登记。你猜怎么着?记着记着,宅基地不够分了!” 放宅基地在乡下是大事,村干部提前测量过, 估算了大概面积才分成十五块,其中大的两百方,小的一百五十方, 都挺宽敞方正。 没想到好端端出了岔子, 先登记在册的还好, 排在后面没轮到的立马炸了, 纷纷吵着要说法。 这一吵,就把唐贵给露出来了。 原来他收了十几家的好处费, 每家五百块, 承诺能抓到实阄。如果对方抓到空阄,就把钱全额退回去。 “一家五百, 十家就是五千啊……”姜冬月听得目瞪口呆,直到燃气灶上的铝壶吹了两声哨,才急忙过去关火。 唐墨也觉得不可思议:“他简直掉钱眼儿里了,社员抓阄儿都敢收好处费。现在丢人丢成这样, 我都替他臊得慌。”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贵子估计是甜头尝多了, 那胆量慢慢就肥了。”姜冬月边说边往搪瓷盆里倒黏米面,准备烫了热水抟窝窝,忽然心头一动,“打架那会儿我正在小卖铺,听着动静挺大,不会是一群人打小贵子一个吧?” 唐墨摇摇头:“哪儿能啊,小贵子又不傻。他一看阵势不妙,举着喇叭大喊冤枉,扭头就往平金河跑,最后自己没跳成,反把拉架的撞倒七八个。” 别人还好,抓住河半坡的草根没滚下去,只有王满仓和村东头养猪的刘大爷比较倒霉,离得近,稀里糊涂沾了一身淤泥。 那场面唐墨越想越乐,捧着碗嘿嘿直笑:“摔成俩泥蛋了,差点儿分不清谁是谁。幸亏凑热闹的乡亲多,乌泱乌泱冲过去把他俩捞上来了。” “……” 姜冬月沉默片刻,忍不住发出了和唐墨一样的感慨:“真是开眼了啊……” * * * 石桥村地方小,人口少,乡亲们起码二十年没见过这种热闹,加上快过年了闲人多,一时间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议论,各路消息长了翅膀似的嗡嗡乱飞。 “听说没排上的不少,王永富、陈兵、刘援朝还有那谁,六七家都在后面等着哩。” “十五块地都掰扯不明白,大队的官儿干啥吃的?越来越不像样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们看这次放宅基地,又抓阄又交押金,肯定一开始就打着主意想糊弄老百姓!” “唐贵平常说话挺和气,谁知道背后心这么脏,五百块好处费!他可真是敢想敢干……” 所有人中,尤以王永富的儿子王斌最为愤怒,白胖馒头愣是咬得咯吱响:“爹你拦我干啥?唐贵那个王八犊子,收钱不办事,我早晚弄死他!” 王永富抬手就是一巴掌:“滚犊子!那么多人看着呢,你拿砖头砸唐贵算咋回事?大年下的想蹲局子喝茶啊!” “爹!”王斌气得眼睛都红了,“我咽不下那口窝囊气!” 为了弄块好地方,他们家早早找唐贵套近乎,吃饭喝酒不算,临到眼跟前又送五百块钱。 结果呢?唐贵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实际把他们父子俩当猴耍! 王永富沉沉地叹了口气:“你咽不下去,你爹就能咽?老实在家待着,我出去问问成功和爱党他们,甭管咋样先探探底细。” 唉,年轻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舌头一秃噜啥话都往外说,今天算是把唐贵得罪死了。 但是他也不怕,反正抓阄那天说的清清楚楚,“公平公正,抓到啥就是啥”,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把他家的二百方量出来! …… 其他人或交头接耳或四处串门的时候,唐贵正呲着牙在家抹药。 “轻、轻点!皮都快叫你撕下来了。”说过几次没用,唐贵干脆夺过马秀兰手里的碘伏,自己对着镜子往脸上抹,时不时地嘶嘶吐气。 今天他急中生智躲过一劫,但到底心里害怕,散场时手脚软得像面条,几乎想不起来怎么走回家的。 进门还被台阶绊了一跤,脸颊和鼻子都磕破了,真特么倒霉。 “你还知道脸皮呀?”马秀兰看着儿子棕黄交错的脸悲从中来,两行热泪顺着皱纹滚滚而下,“老唐家祖祖辈辈的脸都叫你丢光了呀呜呜呜!” “千里去当官,为了吃和穿,妈知道你的苦处!可是小贵子,你不能贪多嚼不烂呀,现在全村社员都知道你搂了钱,叫旭阳和阳阳以后咋出门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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