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仓:“那不成。大队干部猴儿精,像我跟老黑这样的算一帮伙,抓的多也只能挑一块地,剩下的分给别人再抓。” 担心姜冬月不知道押金的事儿,王满仓没敢细说。因为这次村里放宅基地的规矩特别繁琐,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听得人脑袋瓜嗡嗡的。 他自己整交了八百块钱,才登记成“主标人”,唐墨则交了五百块记成“次标人”,无论抓到什么阄儿都算他头上,自己不落东西。 次标明显是出钱出力给主标帮忙,人数越多越容易中。然而大队又有要求了,每个主标顶多配一个次标,防止有人家呼啦啦来一群,不公平。 叼着烟琢磨,这些规矩没啥问题,可王满仓心里就是贼别扭。他们家自太爷爷那辈就在石桥村讨生活,因为祖辈贫农,最早的宅基地是免费分的,后来社员掏点钱,还给办个证。 从来没听说过哪个村的大队捣鼓这些,比城里做生意还有门道,真是稀奇。 “我想着尽量办成,要是手气臭抓空了,就得千方百计打听谁家卖院子。”小卖铺的便宜烟不经抽,王满仓很快抖落烟灰,将烟蒂踩灭,低声抱怨道,“小龙媳妇脾气太冲,见天跟会粉吵架,我一天三顿加夜宵地劝,死活劝不完,明年必须分家了。” “……”姜冬月和唐墨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王小龙去年冬至娶亲,他们俩都去窜忙了,当时还嘀咕过新媳妇个头瘦小,嗓门也低弱,恐怕是个脸皮薄的内向人。 结果人不可貌相,新媳妇翻过年就开始和王小龙干仗,各种挑公婆的不是,哪怕钱会粉嘴皮子利索,在村里数得着能说会道也没招儿。 逼急了甚至偷偷找姜冬月哭过两场,眼睛差点肿成核桃。 毕竟疏不见亲,旁人不好顺着说什么,姜冬月想了想安慰道:“过日子上牙碰下牙,没有不拌嘴的时候,等他们自己当爹当妈,估计就磨合出来了。” 唐墨:“对,小龙他俩都年轻,没个定性,还得再长长。” “看命吧,过成啥样算啥样。”王满仓说着,“咔嚓”按下打火机又点一根烟,“反正做老人的给他们抻够劲了。”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不知道将来笑安娶媳妇了是啥样光景……唐墨随口宽慰两句,看看表已过了七点五分,就找手电筒和王满仓一块儿朝大队走。 乡下人爱凑热闹,这会儿大队肯定聚不少人了,他们也看看阵仗去,听听村干部咋说。 “带走磕吧,干坐着憋得慌。”姜冬月用塑料袋给唐墨装了些花生,嘱咐他回来喊一嗓子,便锁上大门回屋。 刚坐下就被俩孩子围住了,这个问“什么是宅基地”,那个问“咱家买宅基地么”,叽叽喳喳像两只泥窝里探头探脑的雏燕。 姜冬月挨个揉了揉:“看看你们俩,听见满仓大爷来了,溜得比兔子还快,都不出来叫人,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啊。” 说来奇怪,笑笑和笑安生下来都是爱笑爱闹的脾性,刚会走路就能摇摇摆摆地上街,看见谁都冲人家咿咿呀,从不怕生人,所以她盯得很紧,总怕孩子被拍花子拐走。 现在一天天长高,反倒不爱见人了。尤其是笑笑,放假了也不出门,偶然出去买点东西,必要骑电动车,那叫个来去如风,恨不得往身上贴张隐形符。 “村里哪个叔叔大爷的来咱家,都是客人,你们做主家的要招待一下,显得客气有礼貌,记住了吗?”姜冬月殷殷叮嘱了儿女一番,然后才转移话茬,“宅基地就是盖房子的地皮,有了宅基地才能盖房,不能随便盖。” 唐笑笑眉头微皱:“满仓大爷还用盖房子吗?我记得他家特别大,院子里还有一个拱门,很宽敞。” 两代人合不来,地方再大也白搭……姜冬月含糊道:“日子越过人越多,燕燕她哥不是成家了嘛,早晚会生孩子养孩子,盖个自己的院子方便,将来燕燕结婚了好走动。” 唐笑安只认识王燕燕,对王小龙没什么印象,听得似懂非懂,但他惦记着别人家有的自己家也想有,小声问道:“妈,我大爷买宅基地,我爹为啥不买呀?咱家是不是没钱了?” “……” 姜冬月顿时心头一梗,缓了缓才开口,“咱家有钱,可惜没资格买,等你们俩长大了自己立户口才行。” 地是乡下人的命根子,不管田地还是宅基地,能买的话谁都想多买。 然而这些年生活条件好,乡亲们嫁姑娘、娶媳妇、生娃娃,渐渐地显出了点儿人多地少的趋势,宅基地相应卡得越来越严。 譬如石桥村这次放宅基地,就要求分户,即子女从父母的户口里面独立出来,自己另开一个户口本做户主。她家儿子闺女都未成年,更别提顶门立户了,自然不能买。 香喷喷馅饼就在眼前晃悠却吃不着,姜冬月颇觉可惜,暗自念叨了好几天“知足常乐”。本以为自己心胸宽广,看得开,不曾想事到临头了还是有一点点儿酸…… “没事,不买就不买吧。”姜冬月把花生壳搓进锅炉,既开解孩子也是安慰自己,“你们满仓大爷只有一个院子,咱们家有俩院子,很够住了。” …… 石桥村的大队有四间砖房,入冬后为了省煤,只在第二间烧了山西炉,平常有啥事都聚在这一间屋里办。 今天抓阄儿来的人多,陈爱党便指挥唐贵和刘晓康借了俩炉子,有烟筒的放到第三间屋,没烟筒的那个搁在院里,填满棒子芯和碎木头,烘烘地烧着。 这会儿好几个乡亲正围着炉子烤火扯闲篇,呱唧呱唧说得热闹,陆陆续续地还有人往这边走。 王满仓和唐墨赶紧凑过去扎堆,还没烤热乎手,就见唐贵举着喇叭出来吆喝:“抓阄儿的乡亲注意啊!先到刘晓康那边领号码牌,领了牌才能抓阄儿!都注意秩序啊,今天排队抓阄儿!” “来了来了!” “晓康给叔留个靠前的!” 众人一蜂窝涌过去,发现桌面上备了两副扑克牌,主标和次标领的号码都相同,旁边还有盘起来的绿色塑料绳,预备着一会儿排队用。 “咋这么正式啊?弄我心里怪紧张的。” “怕啥呀,都是第一回抓宅基地,抓着啥算啥。” “听说是唐贵搞的,这小子真能折腾人。” “在哪个屋里抓呀?是不是东屋那个大纸箱子?” 唐墨只是帮忙,对这些琐碎流程不怎么在意,领了号码牌就去烤火,老神在在地剥花生吃,偶尔给别人分几颗。 反正只要不看《驾考宝典》,叫他干啥都觉得舒坦,整个人精神倍儿棒。 等到八点,陈爱党和其他村干部主持抓阄儿,唐墨便跟在王满仓身边,按顺序排进队里,飞快摸了一张纸团出来。 “先看我这个吧。”王满仓小心翼翼展开自己手中的,发现啥都没有,是一张空阄,登时脸色僵了僵,“老黑,看、看看你那个……” 唐墨清清嗓子:“咳,放心吧,我手气好。” 他边说边慢吞吞展开纸团,瞥见隐约的黑色墨迹后才加快速度,手指一捻,露出连笔的“贰佰”字样。 “成了!还是个大的!”王满仓霎时间喜得眉毛乱舞,“啥也甭说了,明天咱哥俩下馆子去!”
第168章 打群架 顺利抓到好阄儿, 王满仓心中大石落地,第二天晌午硬拉着唐墨要下馆子:“总算能打发小龙了,咱喝两盅庆庆。” 唐墨:“客气啥呀, 咱们俩谁跟谁,不搞那套虚的。” “走吧走吧,我叫会粉管得半年没摸过酒盅了,”王满仓拽住唐墨,“正好你不爱喝,叫我借个光,不去就是不给哥面子了啊!” “成, 那我换个大袄,身上都是锯末。”唐墨推辞不过,回家略拾掇了一下就和王满仓作伴去平村镇。 他为人实诚, 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功劳, 死活不肯上大饭馆, 而是到熟悉的门脸要了两碗拉面。 王满仓忙喊老板给加鸡蛋加豆腐皮, 又要了一碟花生豆、一盘凉拌菜和三瓶啤酒。 几十年的老交情了,他知道唐墨没有酒量, 好歹喝两口啤的尝尝味儿。 他自己倒挺能喝, 年轻时二斤高粱酒下肚跟没事人一样,可惜年初过庙会时闹肠胃炎, 上吐下泻地躺了几天,从此就被钱会粉牢牢卡住,听见“酒”字都馋得慌。 今天他少喝点儿,最后剩一瓶带回家藏起来, 隔三差五抿两口,坚持到过年没问题。 王满仓揣着那点小心思, 一口啤酒一口菜,吃得十分悠哉,好悬没忘记正事:“老黑,大队那个押金得晚几天退昂。我问爱党他们了,说明天不量后天量,量完宅基地登个底细,然后才给退钱。” 唐墨刚添了碗热汤,随口道:“没事儿,啥时候退都一样,咱村大队整的买卖,不怕上当受骗。” 王满仓:“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由他们折腾吧。” 时值年底,加上忙着干活儿很久没聚过,两人在面馆说说笑笑地坐了一个多钟头才离开。 王满仓怕回去被钱会粉闻出酒气,蹬着车在外面晃悠了一圈,买了些五香粉调料。唐墨则直接去板场拉锯,干到天色擦黑才关电闸锁门,临走又把压在机器底部凹槽的小本本掏出来装兜里。 快歇工了,提前把账盘一盘,回头找信用社将整钱兑成大折存起来,到期的也重新转存。 对了,还得捎带换两百块零钱,过年好给亲戚小辈们发红包。去年他从信用社领了五斤绿豆,不知道今年还有没有…… 唐墨边走边想,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然而掀开门帘,就见客厅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对联、门神和福字,到处都红彤彤喜庆。 唐笑笑和唐笑安蹲在地上,将院门口贴的大对联按照普通黑字、黑字描金边、金粉字等分开,和屋门口贴的小对联一起,分门别类地摞在矮桌上。 其他的出门见喜、步步登高、人车保平安等也排得整整齐齐,用细木条压住边角,只等姜冬月腾空纸箱子就往里放。 “嘿,这么早就准备卖对联了?”唐墨踮着脚尖小心绕过去,“今年带孩子出摊吧,挣个零花钱。” 姐弟俩下午就软磨硬泡了一会没成,听见这话同时扭头看姜冬月,两双水汪汪眼睛眨呀眨的,“妈,让我们去吧。过年赶集的人那么多,我能帮忙收钱,还能捆绳呢。”
192 首页 上一页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