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汪盼负手立于船头,倒是干干净净,悠哉悠哉。 “麻烦兄台你动动高贵的手,把麻袋打开好不好?”沈渊对立在船头的汪盼道,“我的手还被绑着呢——” 汪盼转身,撩开衣摆,蹲下,伸出骨节分明而又修长的手,应声解开麻袋。 沈渊气喘吁吁地问道:“里面什么啊?老沉了。” “……”渔船在海浪中飘摇,汪盼没有回答。 沈渊笑着胡乱猜测道:“不会是一麻袋栗子吧?” 汪盼答曰:“是人——”
第024章 【问疾】三 自麻袋从那群人手中挣动那下开始,沈渊就已经猜到里面是什么。 那能动的肯定是活物,只是没想到是活生生的人。 只是,他听不惯汪盼那种说法。 眼前之物不救,扯什么“管不过来”。管不过来就放任不管?岂不更放纵! 他倒要汪盼亲眼瞧瞧麻袋里是什么。 双手不能动弹,沈渊一挺腰身坐起,“人也敢扔海里去,胆子太大了!” 他问到汪盼:“他还活着吗?” 汪盼伸出手指,探到那人鼻下,随后说道:“鼻息微弱。” “看着这人,你什么感觉?”沈渊呵呵笑道:“岛主那套说法听听就好,不能全信。这不叫管不来,叫见死不救。” 汪盼一直很听岛主的话,自然容不得别人诟病。他皱了皱眉,低声开口,“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啰嗦。” 沈渊故意不停嘴,风轻云淡笑道:“向延那才叫啰嗦,我这才哪儿到哪儿。有时候只要稍微出手制止一下,因果之绳就解开了。” 沉吟半晌,汪盼叹口气,“可能不是解开,而是刚好系上。” 汪盼说得也对,沈渊无话可说。 沉吟片刻,汪盼站起身,“此人并无大碍,我们回蓬莱。”说着,走下渔船。 沈渊跟着站起身,却没有半点下船的意思,他问:“我们不帮老龟买酒啦?” 汪盼板起脸,回头瞪了沈渊一眼,道:“不买。” “可是休曲……”沈渊觉得还可以“挣扎”两下。 “现在回去,岛主还发现不了你偷跑出岛,晚些……”汪盼微微一笑,凤眼下漆黑的眸子闪闪发亮,好似两块墨玉。 不过这情形之下,这一笑,多少让人不寒而栗。 沈渊头皮一紧,忙跳下船,轻嗔:“回蓬莱就回蓬莱嘛,别动不动威胁吓唬人——” “咳咳!蓬莱?……我要去……蓬莱……”麻袋中那人醒来,急忙伸手拉住沈渊衣摆,不让走。 蓬莱隐在东海中,凡人若没神的指引恐怕穷极一生都到不了蓬莱。这事人尽皆知,没点能耐的凡人才不会闲着没事儿找蓬莱。 沈渊不禁奇怪——他要去蓬莱干嘛? 紧接着,听那人说:“有瘟疫……” 瘟疫! 沈渊急忙蹲下身问道:“那瘟疫在什么地方?” 汪盼独自走了一段路,发现耳边居然没有沈渊在叨叨,忽觉不太对劲。 一回头,只见一道四方阵法悬于沈渊头顶。 阵法红光艳艳,紫电置于阵法上,电火行空,暴戾叫嚣。 “是紫霄雷!会死!!快离开那儿!”他朝沈渊大声喊道。 “别睡!什么地方有瘟疫?先告诉我!”沈渊轻轻地拍打那人脸颊,急道。 忽地,那人手一松。 他愣住,心道:死了?汪盼不是说并无大碍? 紧跟着,沈渊眼前忽然一花,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耳边迷迷糊糊地听到汪盼叫他的名字。 又是一道紫光劈下,久违地,陌生的痛感侵入身体。 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结果海水顺着嘴巴灌入胸腔。 几番挣扎,眼前一暗。 “沈渊!——” 有人叫了他一声,非常悲楚。 他猛地一睁眼,骤然,脑袋一阵绞痛,“嘶——疼——”他捂着头嘶痛。 “醒了!怎么样了?是不是做什么坏事,还是发毒誓了,怎么好端端被雷劈呢?”向延扶着沈渊坐起。 “你别瞎猜。我也不知道。就……突然间一道雷下来劈中我。” 说话间,沈渊脑袋直抽痛。 这种程度的疼痛还得再伴随他几天。 他生来没有痛感,长时间的无感下,哪怕只稍微破皮一点的程度,对他来说都是剧痛。 可以想象为——你在黑暗中睡得好好的,突然有人拉开窗帘,霎那间强烈的光落在眼皮上。 沈渊的痛感只会比那种冲击来得更强烈。 这让他对能让他感到疼痛的东西非常恐惧。 汪岛主的雷电能让他脑袋一片空白,疼到感受不到疼痛,而是当即晕过去,此后便是绵绵几天的疼痛洗礼。 “肯定是偷跑出岛,被汪盼抓个正着咯。”何梦访一旁说风凉话。 向延记得汪盼没学引雷术,准确来说是非常抵触此术,“汪盼会招雷?他不会吧?当时岛主逼他学,对他又骂又打,也没让他动摇不学引雷术的心。” 何梦访解释:“我没说是汪盼引雷。” 向延道:“难道是岛主?” “不可能。”何梦仿坚决否定,“我跟岛主昨天一天都在玉山殿议事,子夜方归。” 沈渊觉得他们弄错了重点,“当务之急是将瘟疫的事告诉岛主。” “瘟疫?!”向延好似听到不得了的事情,惊讶道。 沈渊点点头,道:“我们在昂琉湾的海滩上救了个人,那人说有瘟疫。我正询问瘟疫具体位置,那人却死了,之后就是一道雷劈下来。不过奇怪的是,汪盼说那人并无大碍,他的医术也数一数二了,没理由判断错误。” “太巧了,会不会是陷阱?”何梦访手支着下巴道。 “对对对,口说无凭,万一是那人骗你。”向延附和何梦访。 沈渊挥挥手,笑道:“犯不着骗我。编一个假的地名给我,把我骗过去,他是想劫我的?还是我的色?” 何梦访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沈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你?拉倒吧。少臭美。” 沈渊“嘿嘿”一笑,翻身下床,“我得马上把这事儿跟岛主汇报汇报。” 向延拦下他,“晚点再找岛主汇报。” 沈渊不明白,“晚点?迟上一刻能救多少人。” 向延道:“我知道。可现在空口无凭,以岛主性子会信你?而且,岛主现在没空理你。” 沈渊问:“为什么?” 向延答:“汪盼和你一起擅自出岛,岛主正罚他呢。” 蓬莱岛岛主汪徊鹤,刚正而古板。 三大古神之一,与玉山殿婖妙娘娘同起同坐,睥睨世间一切生灵,其紫霄雷可斩杀神明,可以说是人是鬼,甚至是神族都害怕的人物。 汪盼脸色苍白,慢慢在他面前跪下,“岛主。” 汪徊鹤双眼轻轻扫过汪盼,冷声道:“汪盼,你可知擅自出岛,是犯了岛规?” 汪盼沉声道:“学生知道。” “知道?我看你不知道!跟着沈渊那小子一起无视岛规,自由放任!他是个什么东西!你跟着他就是自认堕落!”汪徊鹤厉声呵斥。 汪盼低下头,兀自问道:“为何岛主的紫霄雷会出现在昂琉海滩的上空?……” “你怀疑我要杀沈渊?!”汪徊鹤觉得不可思议。 没有比汪徊鹤更可怕的存在,他能执掌神的生死。可也是他的足够强大,让他不屑于作谎。 他说紫霄雷不是他引下,便不是他。 可会紫霄雷的,还有谁呢? 婖妙娘娘? 羽渊一事后她便在玉山殿闭关养伤,那晚,她也与父亲在一起,完全没嫌疑。 谛休天帝? 自鸿蒙之初,他就没有露过面,无一见过他,有没有这个神都难说。 还能有谁呢? 一时半会还是想不出来,当务之急,汪盼先是认错,“请岛主责罚。” “也罢。”汪徊鹤走到汪盼面前,淡道:“小盼,我问你,是不是沈渊诱你出岛?如果是的话,我即刻将他送回九离。” 沈渊与何梦访待在蓬莱阁外,偷摸着听父子俩讲话。 听到这里,沈渊倒是很期待汪盼会不会供出他来。 沉默半晌,汪盼道:“学生看到一首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学生好奇,想出岛看看这人间烟火,所以才让沈渊带我出岛。” 汪徊鹤点点头。 一时间再无人说话。 沈渊蹙眉,张开嘴,稍微歪过头,无声地发出一声“咦?” 他期待着汪盼供他出来,这样岛主要罚他的时候,他立马说出瘟疫一事。如此,岛主断然不会罚他,因为耽误一刻便是耽误一群人。 汪盼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是我拐他,不是他拐我。”沈渊不再偷听。 二人踏入蓬莱阁内。 汪徊鹤转过身,朝沈渊眯了眯眼。 “岛主。”何梦访弯腰一揖。 见岛主与汪盼之间氛围紧张,他借着行礼,忙弯腰拉了拉沈渊衣角,低声道:“正经点,赶快行礼。” 沈渊轻轻拍下何梦访的手,抱手一揖,“岛主,学生有一事不明。” 汪徊鹤道:“问。” “我们人神一族飞升前到蓬莱学习,是学习什么?为什么而学?” 沈渊的声音在蓬莱阁中回响。 汪徊鹤道:“神有神格,人有人性,人神一族日后由人飞升成神,自然需摒弃人性。人世污秽,易影响心性,恐贪恋世间繁华而做出与神格相悖之事,入蓬莱岛是为了隔绝这些,专心大道。” 沈渊问:“我们又是为谁成神?大道为谁而修?” 汪徊鹤道:“皆以为引渡凡人而修。” 沈渊笑了笑,“即是为了凡人,却拒绝入世。既然没有成为过人,体会过人性,凡间疾苦,怎知晓问题根源所在?如此大谈服务于人,是不是有点儿……高谈虚论?一位神因为害怕影响心性而不入世,是不是也说明,他根本不配做神?” “你!”汪徊鹤指着沈渊鼻子。 “岛主岛主,沈渊昨天被雷劈到了,还没清醒。”何梦访立即赶到沈渊身边,向汪徊鹤歉道。 “哼!尽在胡说八道!”汪徊鹤拂袖,招出风雷扇——凌迟,不停地摇扇,朝自己送凉风,才压下怒气。 沈渊摇摇头,对何梦访说:“我从不胡说八道!现在也清醒得很。” 何梦访睨一眼凌迟,只恐沈渊再说下去,岛主发怒,一扇子下来,后果不堪设想,“说正事说正事……”他低声劝道。 沈渊置若罔闻。他明白,今天不把理说通了,就算提起瘟疫一事,没有举证,汪徊鹤这死板的脑筋也不会信他。 他继续道:“说到底,放不下神的架子,惯以高高在上的态度看待人间,以神性揣度人性,一切理所当然。其实心里是根本看不起他们吧?追求表面安稳,对深处波涛汹涌视而不见,再以神的角度说:‘人性,管不了’,实则根本没想着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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