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是……孤身一人杀过来的吗。 沈厌回头看向顾淮烬,那人身上无数的伤口根本止不住血,魔气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身体,拼命蚕食他的血肉,魔剑的骨刺贯穿他的手腕,一刻不停地吸食着主人的生命力。 沈厌看出来,顾淮烬几乎灭了整座重华宫,自己却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到底是谁把他逼到这般的。 大殿中除了顾淮烬,还有几张熟悉的面孔,那几张沈厌在梦中都恨不得将对方凌迟数万遍的嘴脸。 尤以他的小师弟,啊不,是穿越者薛晚乔为首。 沈厌走近顾淮烬,他身上可怖的伤口愈加清晰可见,血肉狰狞,煞气缠绕,几乎每一道都足以让人致死。 也不知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拼死都要杀进这里的。 “你身上有他的气味。” 意识到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薛晚乔一愣。 那魔的嗓音嘶哑得不像话,眼珠殷红,皮肤苍白,宛如修罗恶鬼,眼中一片浑噩,却只在吐出“他”这个字的时候,冰冷的神色有一瞬的松动。 薛晚乔当然知道,对方口中的“他”是谁。 那人早已死得不能再死,在神智清醒时被取了一身的骨,腐烂的残骸在火焰里烧尽,无尽的痛楚逼得他神魂尽碎,永远不入轮回。 哪怕对方能通九幽,下黄泉,也不可能找回他的半缕残魂。 而他的骨,就在自己的身上。 扭曲疯狂的快意在心头腾升,与此同时的,薛晚乔感到嫉妒的阴霾再一次笼罩了他。 那人生前受万人瞩目,死后理应人人唾弃、避之不及,怎得竟然还有人为了他杀上重华宫,心心念念执着不忘的都是他。 啊,不是人,是魔。 肮脏低贱的魔,不管多么强悍恐怖,也掩盖不了那骨子里的脏污。 那人到底有什么好,既然这魔这么喜欢他,不如早点陪他下地狱去。 一人一魔,当真是般配。 “你身上有他的气味。” 顾淮烬更加清晰地觉察到了,对面那人的身上,从头到脚都散发出熟悉的清寒气息,却不是他。 自己竟已浑噩到这般了么。 他模糊的影子在顾淮烬混沌的脑海中逐渐勾勒出其真实的模样,冷冷地持剑站在那里,鸦发如瀑,白衣残雪,却不会笑。 薛晚乔笑靥如花:“沈师兄是同我很熟,可惜啊,他自毁前途,叛逃师门,尸骨无存,连个坟冢都没有,真是凄惨可怜的很哪。” 他怔住了。 是了,他已经死了。 沈厌已经死了。 找不到尸体。 这道念头在他脑海中划过的瞬间,那道影子骤然碎裂,诡谲的血光里,那人带着黑色裂痕的脸向他靠近,手持长剑,毫不留情刺向他的心脏。 顾淮烬垂眼看向自己被洞穿的胸口。 薛晚乔脸上的笑容已然不在,对视上魔空洞血红的双眼,偷袭成功的兴奋已然被一种极度的恐慌所代替。 他在那里面看到了无尽的冷寂与……死意。 他赶忙往后退去。 “魔头已被我重伤,快乘机拿下他,报师门之仇。” 数百弟子和真人们红着眼睛朝他蜂拥而上,魔本就身受重伤,刚刚那一剑又插进他心口,无异雪上加霜。 纵使如此,他依旧持着魔剑在杀红眼的人中游刃有余,魔纹疯了般蔓延至整张脸,唇角溢出漆黑的鲜血。 沈厌木然看着这一切。 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死后,顾淮烬竟然会变成这般模样。 但他隐隐觉得,顾淮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 向来自持从容的他现在都想不管不顾地冲上去,死死扣住那魔头的肩膀,逼迫他空洞的红瞳直视自己,问他一句“凭什么”。 他沈厌凭什么值得他做到这一步。 混乱中,沈厌突然发现顾淮烬似乎一直在有意无意护着腰间的某处地方。 他本以为这只是因为对方在那里收了格外重的伤,可直到一个眼尖的弟子乘乱一剑刺向他那里,沈厌才发现,自己错了。 那魔根本不会护自己。 咣当一声,什么东西掉落在地。 在一片杀伐沸腾的大殿里显得那样微弱,可感知到的顾淮烬却分明宛如失了魂般定住。 灵器从四面八方扎入他的身体,暗红的血色飞溅,他却浑然不觉。 沈厌也愕然了。 那是他曾经的佩剑,从不离身,名曰空瞳。 剑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好剑,用得久了,便产生了剑灵。 认定的主人一旦身死,重情的剑灵也会自断剑身,一道死去。 碎裂的长剑掉在地上,铁皮散落,发出几声脆响,很快就被人群的脚步给淹没。 那一刹,顾淮烬周身缭绕的魔气凝为实质,朝四周齐齐迸发,毫不留情刺穿无数人的喉咙,将他们击飞在地。 苍白的青年跪坐在大殿的中央,双瞳似血,却用颤抖的手捡起锋利无比的铁片,毫不在意被它们划得鲜血淋漓,只是将它们再度收好。 沈厌站在他的身前,手指触碰他的脸,试图擦去他眼角猩红的泪。 顾淮烬,值得吗。 这次沈厌发现自己又错了。 他本以为顾淮烬彻彻底底被蚕食了心智,却发现他的心中仍有一寸地方干干净净、不受魔气侵蚀。 那是他。 血泊中的青年终是摇摇晃晃地支起了自己的身体,从他伤口中窜出的无数煞气化作一张张狰狞的獠牙鬼面,扑向大殿里的众人。 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反抗之力,一片惨烈的凄号中,血光将容色妖冶的青年映得犹如地狱修罗。 重华宫的结界已破,顾淮烬离开毫不费力,也无人能阻。 - 眼前场景再度一变。 顾淮烬一身玄衣,墨发高束,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腥气,但脸上不散的魔纹与惨白的面容昭示了他现在身体状况的糟糕。 他面前是一个隆起的小土堆,立着的石碑上没有刻字,周边都是山林环绕,空荡荒凉。 顾淮烬低着头,缠着绷带的手指将断成几块的剑埋进去,压实了土,然后靠在石碑上,缓缓闭上了眼。 他明明全身是伤,却只在手上缠了绷带,为的就是不让自己的血落到沈厌的坟冢里。 沈厌坐了在他的旁边。 许久,顾淮烬说话了。 声音很轻,是一个人的喃喃自语,又像说给谁听似的。 “你生前叫人仰望,死后竟也没人给你立块碑,只有我,念在昔日死敌的分上,帮你做个衣冠冢。” “别太感动,我也是闲着无聊,觉得你太可怜了,随便做的。” “你不在,我已经了你护了一辈子的重华宫,还将那些名门正派之流都血洗了一遭,可是人太多了,我杀得也好累。” 说这话的时候,顾淮烬的脸上竟罕见的露出了一丝委屈的神色,仿佛打架后灰头土脸找人告状的孩子,仓皇而无助。 沈厌感到好气又好笑。 当然不是气顾淮烬屠了重华宫,只是因为他竟然敢只身一人对上修真界第一大派,把命玩死了该怎么办。 对于重华宫,乃至修真界,说白了,沈厌怀有的不过是责任而已。 别人恭恭敬敬唤他一声“大师兄”,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他都不得不护着,更遑论自己这一身修为,承的也是重华宫已仙逝的师父。 他前世入魔,无一人敢为他证明清白,反而争先恐后地将他往烂泥里踩,沈厌便从此认清了那些自己护了十多年的人的面目。 但他早知人本薄情,他也并不在乎。 师门之恩,沈厌这十年为重华宫所做的一切已经还清,现在他左右不过是个逐出师门的叛徒,那些人的死活,于情于理也与他无关了。 身边的青年又说话了,这次眉眼间带了些狠戾,苍白的指尖抚摸过石碑。 “我要去暗渊一趟,若是能醒过来,我便灭了你护的修真界,让你死了也不安生。”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很淡,也很漠然。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有什么用呢。 反正那人已经死了。 神魂尽灭,永永远远地消散于世间,不入轮回。 什么也没留下。 沈厌怔怔看着顾淮烬脸颊毫无征兆滑落的两行血泪,下意识伸手去擦,却是徒劳。 顾淮烬。 你不要哭啊。 怎么能为了他哭呢。 沈厌平生自问没有亏欠过谁,在这个半魔半人的青年面前,却第一次感到了玩弄感情般的心虚。 他和顾淮烬的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 沈厌在识海中睁眼后,宛如着魔了一般,双眼无神躺在地上发呆了良久,久到连使出浑身解数试图诱惑他的心魔都麻木到不想来烦他了。 见宿主这般模样,006都有些后悔自己刚刚一时脑热把剧情给他看了。 待沈厌堪堪清醒过来后,动了动眼珠,看向白团子,只问了一句话。 “顾淮烬后来灭修真界成功了吗?” 006照着剧情如实回答:【他从暗渊里出来了,但出来的那个已经不是他……复苏的上古天魔占据了他的身体,由于过于虚弱,又被薛晚乔等人联合封印,陷入了沉睡。】
第6章 沈厌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有些昏沉,上下眼皮打架,仿佛下一秒就又要睡过去,但他强撑着自己清醒了过来。 映入视野的赫然是顾淮烬那张带着寒意的面容。 见过前世满脸魔纹、千疮百孔的他后,再看现在的顾淮烬,沈厌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那双眸子仍旧乌漆似黑曜石,而非全由猩红充斥的血瞳,冷漠又干净,清晰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他还没有成为那个由杀欲支配的怪物。 “醒了?” 魔尊似乎在笑,但模样却比冷着脸的时候还要令人头皮发麻。 沈厌还在想事情,下意识嗯了一声,然后就被对方一把掐住了下巴。 顾淮烬冷冷注视着对面的青年,那对琉璃般的瞳正不闪不避望着自己,只是眼神有些空,回应时也是漫不经心的,似乎在走神。 看着他的脸,居然在想别人? 好大的胆子。 “在想谁?” 顾淮烬眯起眼,手指有意无意擦过沈厌淡白的唇。 身在魔域,竟还敢对他人念念不忘,想必定是对他重要之人,不如一并掳来…… 看着他的脸,沈厌诚实答道:“想你。” 心头刚燃的火瞬间熄了。 魔尊冷笑。 惯会花言巧语。 下一秒,便见那个“花言巧语”之人一弯眉眼,驱散了面容携的几分病气,冲他露出个笑来。 “多谢尊上能出手帮我暂时压制体内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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