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白,你人都在这了,想走也不可能走,乖乖地给梁儿换命,你的情分我们都会记一辈子的。你看你,命里带煞,从出生便被鬼缠上,还克死了你娘,日日过得都不安稳,不如下辈子投个好胎,比战战兢兢再活个几十年要好多了……” “凭什么。” 清冷的嗓音在这片空间内突然响起,虞夫人话语一顿,连忙抬头去看。 倚在床头的青年容色苍白,一双眼睛却黑得吓人,长发细碎的阴影下,他姣好的面容染着种宛如鬼魅般的阴冷妖异。 那张脸仍旧是熟悉的,一瞬间,她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与那目光对视上,虞夫人骤然感到心头腾起一阵寒意。 青年的眼珠极黑,嵌在眼眶之中,好似不见底的漩涡一般,将人牢牢擒住,无法逃脱。 虞意白忍着左胸口下刀绞般的疼痛感,只觉面前之人的面容恶心得令人作呕,往昔那些他刻意逃避的记忆在此时一并涌上心头,宛如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注视着虞夫人,寒凉尖锐的目光仿佛穿透她看到了别的影子。 “虞梁这种人,活着便是祸害,死了最好。不只是他,虞家的所有人,我都巴不得你们去死。” 虞意白的声线清冷冷冰凌凌,声音不重,回荡在封闭的室内,激起幽冷的回音。 他面容平静,口吻很淡,与平常没有什么区别,但她偏生从其间听出了浓烈的恨意,争先恐后地从那一丝裂开的缝隙里宣泄而出。 那是种仿佛要将人啖肉饮血般的恨,哪怕知道对方现在没有丝毫反抗之力,虞夫人还是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恐慌之际,也感到了愕然。 虞意白向来唯唯诺诺,在她面前都不敢还嘴,现在这个模样…… 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虞意白的睫毛在眼落一片细碎的暗影,他的眼眸漆黑,渗血的唇宛如上了胭脂般艳丽,裸露的皮肤犹如上釉的瓷,阴影之下,他唇角一弯,竟扯出个笑来。 “虞夫人,人倘若生前怨气太深,执念未化,死后便会化为鬼,执念越深则越凶,你猜猜,我死后会变成什么程度的鬼,又会不会缠着虞家呢。” 她强装镇定,抬起一根手指直指向他的鼻尖:“虞家乃除灵世家,哪怕你死了化作鬼,我们也有的是办法将你收服,定让你灰飞烟灭,连转世的机会也没有!” 虞意白不恼,清丽的眉眼在阴影下染上了一层诡谲的冷,他吐字很轻,每一个字却又无比清晰地传到了虞夫人的耳朵里。 “是么。那你怎么还怕成那样呢?”他笑了笑,“都说最难缠的是家鬼,越是至亲之人所化,便越难摆脱,到时候,你们不管去哪,到处都是我的影子,一闭上眼,我的模样便会出现在你们的面前……” “还有虞梁,他也不是生病,只是因为被什么缠上,魇着了吧,他现在的模样肯定很惨吧。真可惜,我不能亲眼看到他饱受痛苦时的模样,不过放心,我会慢慢地折磨你们,让你们比他还惨。” 虞意白的眼眸微微弯起,语气几乎没什么波动,平直,幽冷,整个人犹如一具苍白冷漠的雕塑,精致的面容上带着些嘲讽的笑。 “虞家虽自诩为除灵世家,实则早已式微,而今甚至连应对一些普通的厉鬼都勉强……还有,现在的鬼王早已经盯上虞家了,我问过他,他可是恨你们恨得不得了,等我死后,虞夫人,你觉得等待你们的下场会是什么呢?” 看着面前的这个青年,虞夫人只觉浑身发冷。 她咬牙道:“虞意白,你也不过只呈口舌之快罢了,左右今日你是逃不了的了,仪式马上开始,到时候,你就能永远闭嘴了!” 丢下这句话,虞夫人便转身离开了,背影带着几分仓惶的味道。 不久,自门后走入一道身影。 看到对方熟悉的面容时,虞意白瞳孔微缩。 鸣玉推着一具黄皮包裹着骨架的身体,缓缓来到他的身前,垂眼微笑道:“虞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一切已准备就绪。” - 殷时正在竭力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脑海中有无数杂乱的声音在一刻不停地叫嚣着,几近要把他给生生逼疯,他从未想象过虞意白竟然会突然消失的可能性,以至于突然砸下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混沌疯狂的状态。 他的意识仿佛被撕扯成千万片,每一片都在尖锐地喊着“找到他找到他他他在哪他他他他”之类癫狂混乱的字句。 他贪婪而疯狂地追寻着对方遗留下来的气息,哪怕是一丁点都会令他探出的分支禁不住地发自本能地战栗,虞意白的气味对鬼物有着天然的诱惑力,而今成了追踪他最好的信标。 殷时的眼眸红得滴血,妖异诡谲的纹路宛如疯长的藤蔓般爬上侧脸,人皮鲜丽的伪装在一点点褪去,露出恶鬼狰狞恐怖的内里,异化自化作白骨的指尖开始,逐渐延伸至全身。 殷时往前走的步伐很慢,但每迈一步,周遭的景物便会飞速地往后掠去,斑驳成嘈杂的色块。 阴冷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弥漫,铺天盖地的死气席卷而来,仿佛连头上的日光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霾,四面八方隐隐响起鬼魂哭嚎的声音,万物死寂。 虞意白。 他无声将这三个字拆皮剔骨细细碾碎了咀嚼着。 意识到对方消失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里仿佛也有一块随之空了,无边的冰冷灌进来,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在叫嚣着,饥饿着,迫切又不安地渴望着,要将那块填补回来。 是心吗?不,恶鬼是没有心的,那又是什么?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需要找到那个人,得到一个答案。 “虞意白……” 殷时伸出右手,五指的红线在此刻鲜艳如血,殷红缠绕着几近透明的皮肤,隐约可见其下森白的骨,骤然间,小指处的那根化作黑色,在他的注视下断裂了。 他的气息……又弱了一分。 刹那间,千万道嘈杂的声音再度包围了他,身体几乎被恶念填满,偏执地,渴切地,愤怒地……鲜血淋漓间,仿佛有无数的尖刺树立而起,唯有那个念头才能堪堪抚平这股强烈的情绪。 找到他。 - 风岐岭深处。 一处被丛林掩映的竹楼前,虞家人如临大敌地仰头看着顶上密布的乌云。 上一秒明明还是晴日,顷刻间便狂风席卷,仿佛有张无形的大网从天而降,笼罩住他们。 手中示鬼的罗盘指针正疯了般转动着,金属碰撞发出锐鸣,阴冷犹如附骨之疽般攀着脚踝爬上,四面八方皆是蔓延的鬼气,浓郁得令人几近窒息。 在场之人从未见过种情况,哪怕他们皆是虞家顶尖的除灵师,此刻也不免感到内心惴惴。 鸣玉这时从屋内走了出来。 虞夫人见了他,连忙迎上去,问道:“进展如何了?” 鸣玉微笑颔首:“拘魂阵已开启,‘换命’正在进行,只要其间无人去打搅,便可一切顺利。” 她顿时松了口气,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连声道谢:“好好好,多谢鸣玉道长,梁儿的命是您救的,不管您提什么要求,我们虞家都……” 鸣玉在这时用手势制止了他的话,面上露出肃穆之色。 “他要来了。” 虞夫人问:“谁?” “鬼王殷时。” 想到虞意白的那番话,虞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那、那可怎么办?” 鸣玉道:“夫人莫慌,我已提前在竹楼前布下七煞阵,再加上虞家数位高手的协力相助,定能将其拿下。我同这只鬼有段孽缘,他已成为我心中执念,困我数年之久,一日不除,便一日不得安生,我们之间,必当有个了断。” 虞夫人闻言,总算松了口气。 - 竹屋之内,虞意白被绳索缚在床上,面容纸白如雪,下唇的伤口已然凝固,暗红落在淡白的唇上,显得尤为刺目。 他涣散的视线落向另一边昏迷不醒的虞梁身上。 一月未见,对方已然形销骨立,瘦得几乎只剩下了一具皮包着的骨架,大睁的空洞双眼极为可怖,但此刻,他的两颊却正一点点地肉眼可见地丰润起来,身上隐约有了些许血色。 “换命”已经开始了。 无法阻止。 他的生机将会被一点点抽走,转到虞梁的身上,用他死,换对方的活。 虞意白一侧抵着墙,凌乱的发丝贴在惨白的脸颊上,身上的绳子绑得很紧,在他的皮肤上落下青红色的痕迹,显得无比狼狈。 在虞夫人说出那些话的短短几息间,从幼时至今的那些记忆在他的脑海中宛如画片般闪过,针扎的刺痛从四肢百骸袭来,好似一直悬在脖颈处的绞索蓦地收紧,令他几欲窒息。 他以为父亲及长辈们的漠视,虞家上下其他人的针对,只是因为他做得不够好,因为他生于除灵世家却天生命格带煞撞鬼,因为他是虞家唯一的异类。 所以虞意白就在那个家沉默地生活了二十年,他以为自己退让的态度是作为对那些人的一种弥补,一种偿还,一种无声的抱歉,他甚至都为了虞梁作为交换去了酆山。 他以为自己做的够多了。 直到听到虞夫人的那些话,虞意白才彻底意识到自己在他认为的那些“家人”的眼里,只是一件拿来使用的物品,随时随地都可以推出去,需要的时候又将他给夺回来。 他的命在那些人的眼中根本不算什么,他的感受也不重要,他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虞意白感到自己锁骨下方的印记正发烫,烫得他仿佛浑身都要烧起来一样,那朵绽放的昙花鲜艳如血,印在冷白的皮肤上,妖艳诡异。 ……殷时? 是了,他消失了,殷时大抵会来找他。 可是找到又怎样。 他已经快死了。 体内生机流失的感觉是那样强烈,虞意白几乎都喘不过气来,他艰难地支起身体,目光落在虞梁那张颧骨突出的脸上。 他狠狠咬了口下唇,钝钝的痛感与弥漫的血腥味令他涣散的神智勉强清醒了些。 青年面容极白,衬得发丝愈发乌漆,唇瓣上稠丽的血凝成珠滚落,一豆摇曳的火光下,显得那张脸愈发艳丽森冷。 “换命?” 虞意白喃喃般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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