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骆修远没有忘记,这人身上是有伤的,还有未解的毒,他定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样轻松。 “少爷,少爷有人来了。”小厮紧张地大喊,提醒在一旁观战的崔良。 “本少爷没瞎。”崔良眼神中划过一丝阴狠:“一起杀了。” 何彰护在骆修远身前:“你敢?这是当今陛下!” “陛、陛下?”人群有一瞬间的骚乱。 崔良冷笑一声:“慌什么?再尊贵的人,被刀砍了一样会死,动手!” 他自然知道那是陛下,更知道当今陛下与沈明欢情同手足。骆修远既然看到了这一幕,又怎么会放过崔家? 幸好这一个个的都是白痴,没有出门带侍卫的习惯。 崔良甚至觉得这是上天给崔氏一族的机会,新帝无子,他死之后,他们世家完全可以另拥护一个听话的君主。 总之,今日要么荣耀满身无限风光,要么九族尽□□坠阿鼻地狱。 骆修远也会一点武功,只不过当初学的时候只是为了强身健体,没有在这方面多费工夫。 他从小就是太子,身边不缺人保护,曲正诚那时也觉得他会顺顺利利继承皇位,教得更多的还是治国之术。 因此武功与在场的人比起来,就有些相形见绌。 但他还是从何彰的身后走出,手忙脚乱得应付起对方的攻势,“将军,不必管我,去保护明欢。” “陛下!”何彰没有离开。 对方有武器,骆修远险些被砍到,幸好被何彰拉了一把。 骆修远气喘吁吁:“你要抗旨吗?何将军,想想你的承诺,你说过会效忠朕,听从朕的一切吩咐。” 那是何彰捧着玉玺去见骆修远时说的话,但骆修远生性仁善,从未以此逼迫过他,这还是第一次。 为了沈明欢。 何彰再一次认识到了沈明欢在骆修远心目中的地位,也再一次见证了那人的人格魅力。 倒也不奇怪,那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人人都甘愿为他肝脑涂地,以命换命也在所不惜。 何彰仍有些犹豫,说实在的,骆修远的身手在他看来实在太差了,他七岁的水平都比这高。 何彰觉得自己只要一离开,骆修远恐怕活不过秒。 “何彰,你护好陛下,我这用不到你。”沈明欢冷下脸发号施令时,一身气势尤为骇人,让人不自觉地就想顺着他的话去做。 何彰想了想,最终还是守在骆修远身边。 或许是因为骆修远被卷入了战局,沈明欢的攻势愈发凌厉,他将手中的腊梅枝掷出,反手夺过了对方的武器。 他握着剑,像永远也不会倒下的神明。 也许是沈明欢只想尽快解决在场的人,以确保骆修远的安全,于是便顾及不到他雪白的衣裳。 血迹攀附上他的衣摆,像是亡者的诅咒,要拉着他一同坠亡。 在沈明欢神乎其技的攻击下,周围很快就躺了一地的人,或哀嚎惨叫或永远静默。 沈明欢随手将剑扔下,仿佛很嫌弃这块破铜烂铁。 他眉宇间还凝结着未散的杀气,可是却无端地一点都不让人害怕。 “明欢。”骆修远松了一口气,就要上前走到他身边。 还是卓飞尘的轻功更快一步,他急匆匆地上前,“明欢,有没有事?” 他的手扶上沈明欢的时候,原本还站得笔直的人像是忽然失了力气,瘫软着倒在了卓飞尘身上。 “明欢!” “你们别担心,我没事。”他又看向骆修远,展颜一笑:“陛下,我回来了。” 说完就侧头吐了一口血。 “你管这叫没事?”卓飞尘眼睛都红了,颤抖地说:“明欢,你别吓我。” 沈明欢脸色苍白,嘴角还沾染着血迹,隐隐能看出他的唇色泛着青紫。 “是毒?”骆修远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到沈明欢身边的:“没关系没关系,御医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回去,你一定会没事的。” 像是在安慰自己。 “算了,不回去了,爷爷看到我这样定要骂我的。”沈明欢语气依然轻松:“我倒不怕他骂我,我怕他伤心。” “你别说话了。”卓飞尘吼他,像是之前他不听话把帘子掀开时一样,“我带你去找御医。” “将军,来不及啦。”沈明欢咳了一声,笑着说:“你不如不要动我,我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少胡说,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铁骨铮铮的卓飞尘说话已经带上了哭腔,他将沈明欢抱起,就要带着他回城。 然而沈明欢很坚决,他拽了拽卓飞尘的衣角,用眼神示意对方把他放下:“别麻烦了,让我再和你们说几句话吧。” 卓飞尘能感知到这人生命的流逝,他曾在无数战友身上看到这一过程,以至于他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沈明欢已经回天乏术了。 卓飞尘忽然冷静下来,与其说是冷静,不如说他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只凭借着本能在行动,他听见自己淡漠地说:“陛下,你陪明欢说说话吧。” 骆修远瞪着眼睛,看卓飞尘慢慢把沈明欢放到地上,他嘶吼着说道:“你干什么!我们之间有的是时间说话,你现在先带他回宫!” “修远。”沈明欢护犊子:“你吼他做什么?是我不让的。” 沈明欢已经很久没叫过他“修远”了,先是殿下,后是陛下,生气的时候就连名带姓叫他“骆修远”。 他的语气熟稔,一如一切都还未发生的模样,那是骆修远最快乐的时候,如今想来,已经恍如隔世。 这一声仿佛唤回了骆修远的理智,他不再抱着自欺欺人的念想,去逼着两位将军带沈明欢回宫。 骆修远双腿一软,跪坐在沈明欢旁边,忽然就泪流满面。 他已经写好了禅位的圣旨,预备将天下作为礼物,助他的挚友登临九霄。 可他的礼物送不出去了。 “我要去北境。” “我会毫发无伤地回来。” “好吧好吧,我按你说的发誓还不行嘛。我要是没活着回来,就让骆修远死无葬身之地?” “……” “陛下,我回来了。” 上天见证了你我相遇,所以这应该不算失约。 骆修远捂着脸,颤抖不止。 “修远,”沈明欢整个人看起来了无生气,唯有一双眼亮得出奇,像盛满了漫天星辰:“我在路上都听到了,谢谢你为我费了这么多心思。” “我……”骆修远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他用力摇头。 他做的这点事情算什么?那本就是属于沈明欢的荣耀。 “祁朝不能存在能与朝堂并肩的势力,所以世家必须消失。”沈明欢又咳了两声,“修远,你得为我报仇啊。” 之前骆修远说崔家素有美名,没有理由对他们下手,如今,沈明欢的死,就是最正义的理由。 没有人能拿这件事指摘骆修远,因为祁朝无人不称颂的好官、当今陛下最信任最看重的挚友沈明欢,死在了他们手里。 “对不起,对不起……”骆修远泣不成声。 他不该向沈明欢力保崔家的,他就该不顾一切屠了崔家满门! ——是他害了明欢。 “道歉做什么,你又没错。”沈明欢瞪了他一眼,又看向卓飞尘:“卓将军,我在马车里给你留了礼物,你记得看。” 他的声音慢慢变得微弱:“我好困,我想睡觉了。” 何彰茫然地站在原地,他还没能接受这个事实。 一个时辰前还在马车上对他笑得开怀的沈明欢,怎么忽然就苍白地倒在了地上? 他看着沈明欢,困惑地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发现沈明欢也转头看向了他,对他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说:你要记得我们的约定。 “你会永远尊崇他的意旨,做他手中的剑吗?” “就是缺一个恩情吧……” “你现在还是很想杀我吗?” 那些沈明欢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划过脑海,他莫名懂了沈明欢眼神中的含义。 你看,我死了,我是为了骆修远死的,四舍五入,就是骆修远替你报的仇,你可以放心效忠他了。 啊对了,希望你不要再有别的仇人了。 这人的逻辑一向这么霸道,也不想想,他完全是太不安分才自己把自己……害到如今这幅模样。 照这个道理来说,何彰的恩人分明是沈明欢才对,该效忠的也是沈明欢才对。 何彰摇晃地向前一步,沈明欢艰难地对他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仿佛真如他所说,只是困了,所以要睡一觉。 * 常茂来禀告时曲正诚也在场,他肩负着骆修远给他的任务,要来说服顾成霖,只是还没开口,就听到常茂着急的声音:“义父,你快带上将士,陛下和王爷有危险!” 曲正诚听到那个本该远在北境的人的名字,他心头突地一跳,迅速起身,抢了陷阵营的一匹马,奔驰出营。 这一系列动作甚至没有经过大脑,等他终于能平复下心神思考的时候,人已经在马上了。 陷阵营本就在城外,曲正诚没有犹豫地朝送别亭的方向而去,那是回城的必经之路。 他脑海中有着无数猜测,心里不安极了。 等他终于到达,看到骆修远、卓飞尘、何彰都流着泪跪坐在地,他们的中间,是悄无声息躺着的沈明欢。 曲正诚只觉得脑中轰鸣一声。 他在路上有过那么多的猜测,万万没想到,应验的是最可怕的那个。 曲正诚有些晕眩,还是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他翻身下马,对着骆修远的方向直直跪了下去:“陛下节哀。” 他们已经失去了沈明欢,不能再失去骆修远了。 卓飞尘跌跌撞撞地起身,木然地重复:“陛下节哀。” 卓飞尘对骆修远的好感已然消失殆尽,这人背负骂名是为了他,孤身入敌营也是为了他,而今临到死了,还惦记着用自己的命铺就对方的坦途。 骆修远怎么配?! 他不过一缕萤火,哪值得天上皓月为他步入人间、百般筹谋?哪值得这人自污以成全他的圣名,哪值得这人熬尽了心血替他造一个清平盛世? 哪值得……这人为他而死啊? 可这人又的的确确为了骆修远做出了以上种种,卓飞尘厌恶他,却又得护着他。 一句“节哀”已是他的底线。 卓飞尘行尸走肉一般地爬上了马车,沈明欢留给他的礼物很好找,就放在马车正中的桌子上。 那是一张图文并茂的纸,最上方写着四个大字: 《折柳战法》。 “就算你说这么多,我也不会教你折柳兵法的。” “更珍贵的战术你都毫无保留,为何独独不肯教我折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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