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话可不要说太满啊何将军。”沈明欢仿佛很认真地和他讨论:“你看,要是现在又有人救了你,或者替你手刃你解决不了的敌人,你岂不是又要跟人跑了?” 何彰也很认真:“我实力还行,没有那么多仇人。” “也是,要是动不动就来一个血海深仇,那你的命也太惨了。”沈明欢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仿佛现在他已经背上了十个八个刻骨仇恨一样。 沈明欢又偷偷把窗上的帘子小心翼翼掀开一条缝,何彰看着他鬼鬼祟祟的动作,很纠结要不要告状。 “快到燕陵了。”沈明欢突然说:“何将军,你先回去吧,告诉他们把我的房间收拾好,我还要吃大餐,这段时间不是干粮就是野味,而且你们的手艺也不行,做得怪难吃的。” 何彰看他皱着眉头不满地抱怨,觉得沈明欢这人奇怪得很。 为了节约时间,他们走得一直都是近路,途中没有城池。 可卓飞尘心疼沈明欢,若是附近有城镇,他一定会抢过何彰的马单独去采买一番,说是干粮,其实都是制作精美的点心,哪怕比不过宫中御厨的手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若是荒郊野岭,卓飞尘还会专门去打猎,在条件如此不充分的情况下给沈明欢熬一锅补汤。 何彰从没想过远行还能这么舒服,他觉得就是皇帝出巡都未必有这种待遇。 可沈明欢还是不满意。 这人娇气到这种程度,偏偏受伤后一声不吭,甚至没有表露出半分痛楚。 ……其实也没有很娇气,他之前从没有抱怨过,给什么吃什么。战时有次被困山林,草根树皮这人也一样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沈明欢终于细数完了他的“要求”,“暂时就这些,你去吧。” 驾车的卓飞尘也略微提高音量:“何彰,你先回去,让那些御医都候着。” * 早朝刚刚结束,骆修远留了几位新提拔上来的官员议事。 正事说完,就开始说私事,骆修远讲了一箩筐沈明欢的好话,力图暗戳戳给这几个官员洗脑。 骆修远是个很温和的皇帝,官员们偶尔也会和他开几句玩笑。 有人大着胆子说道:“陛下,您和王爷可真把我们骗得好苦。” “岂止是你们,朕刚开始也被明欢瞒着呢,要不是朕自己发现,明欢还不打算告诉朕。”骆修远笑着说。 这下官员们都好奇了,“为何?” 这个问题骆修远也曾经问过沈明欢,为何不事先与他通个气,这人早该在“投靠”骆修启时就应该告诉他。 否则,万一他蠢到真以为这人背叛怎么办? “明欢说……”这不是一件可以轻松说起的事情,骆修远的语气蓦然间变得有些低沉。 当时沈明欢正伏案不知在写些什么,听到骆修远的问话后随口回:“因为我要是说了,你肯定不会同意。” “大祁是一棵腐朽的树,世家、权贵、包括先皇,都是深埋地下已经腐烂的根。你身边不缺忠臣,可忠臣救不了这样的大祁。” 他正好写完一份,吹了吹上面的墨迹,放到一旁:“涅槃重生也得先经历烈火的煎熬,大祁要重获新生,需得有人将这些根尽数斩下,而我愿做持刀者。” “我需要权利。”沈明欢伸了个懒腰,又拿过一张白纸写起来:“我知道你会信我,可曲相他们多半是不会信的,你们若是争论,难免影响君臣情分。我是想帮助你们,总不能破坏你们的关系。” “你是皇帝,要做这些事情多有不便,我却没有这些顾虑。”沈明欢仍执笔不断写着,一心二用地说:“有些时候,权臣能起到的作用比忠臣要大,不是么?” 所以他为摄政王,将大祁上上下下杀了个血流成河,他背负了人命和罪孽,换骆修远登临之路洁白无瑕,换这偌大山河,锦绣旖旎。 骆修远一字不改地复述完沈明欢的话,在场的人敛容屏气,神情肃穆。 他们不约而同地起身,往西北的方向深深作揖,“王爷高义。” 骆修远听着耳畔众人对沈明欢的赞颂,想到那个远在北境的人,情绪瞬间消沉。 他还有一段没说。 当时夜色低垂,房间内亮如白昼,窗外有着纷纷扬扬的雪,而抬头望去,远处是如墨般的黑。 沈明欢将手中的笔放下,半倚在椅子上,微阖双眸,“我本想永远不告诉你……假如我失败了,群情激愤,世家权贵威逼朝廷,你还可以把我推出去,任凭他们处置,以平息怒气,这样,又能为大祁争取一段时间。” “你怎么这幅神情?只是假如嘛,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再说了,凭我手上沾染的鲜血,判个凌迟处死,其实也不为过……” “喂喂喂,你不会要哭吧?陛下,骆修远,这么大年纪了再掉眼泪很丢脸诶……别哭别哭,我错了还不行吗?” “所以我才不想让你知道,我就知道你知道了一定要难过,让你觉得我背叛了,说不定还轻松一点。谁让你非要猜,非要调查……”
第46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46) 骆修远没在悲伤中沉浸太久, 常茂打断了他的思绪:“陛下,何将军已经回京, 正在殿外等候。” “快请!”骆修远很担心沈明欢,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收到前线传来的消息了。 沈明欢这次的打法既保守又激进,说他保守,是因为这人很有耐心地稳扎稳打, 不求速决,只采用能将伤亡降到最低的打法。 而激进, 则是因为这人完全没有主帅坐镇后方的觉悟, 斗将、以身作饵、深入敌营之类的招数层出不穷, 这场战胜利的决定因素就是这人领着一支小队深入敌营, 把对方的主帅杀了。 骆修远收到战报的时候差点吓死, 这人还很得意地说这是擒贼先擒王的斩首战术。 信的末尾沈明欢轻描淡写地说战打完了他们准备回去了, 之后骆修远就没收到他们的任何消息, 连这人走到哪里了都不知道。 何彰单膝跪地:“参见陛下。” “快起来, 怎么只有你?明欢呢?”骆修远连连追问。 何彰依言起身, 抱拳道:“王爷与卓将军在后面,应该已经到燕陵城外了。臣先行一步,请陛下宣御医, 王爷受伤了。” “明欢受伤了?”骆修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宣宣宣, 常茂,你让所有的御医到明欢殿里等着。” 他抓住何彰的手, “他伤到哪了?伤得重不重?你们怎么就这么让他回来了,我可以派御医过去啊!” 何彰想了想,诚实地说:“挺重的,王爷斩杀敌将时被偷袭, 后背中了毒箭,不过暂无性命之忧。” 骆修远的手还抓着何彰,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他的冷汗浸透衣襟,哪怕何彰说无性命之忧也不能放下心。 还在殿里的官员们对视一眼,俱都看到了各自脸上掩饰不住的担忧。 骆修远快步向外走,“备马,朕要去城外。” 按理来说,皇帝贸然出宫是很危险的,即便真要出去,也要提前下令,让侍卫做好准备。 可此刻没有人上前阻止。 沈明欢是祁朝的英雄,对陛下更是牺牲良多,若他回城的消息早点到,满朝文武十里相迎都不为过。 他受伤了,虽然知道陛下亲自出去不太好,但要是劝阻,那他们还是人吗? * 与此同时,城外。 沈明欢正在遭受一场伏击。 对方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们猜到沈明欢不会带太多人回来,毕竟燕陵城已经有五千将士待命了。 可他们没猜到,沈明欢那是一个都没带! 就算那个年老的车夫有点身手,但他们人多啊,耗也能把他耗死。 天哪,上天也太眷顾他们了! 之前只觉得这是杀沈明欢最好的机会,可没想到这个机会简直好到过分了,他们良心都有些不安。 卓飞尘只有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对方发现他是个硬茬子之后就以拖延为主,缠着他不让他靠近,卓飞尘分身乏术。 沈明欢的马车顿时暴露出来,孤零零地处在包围中心,就像一块肥美的肉。 一部分人紧紧纠缠着卓飞尘,另一部分的人兴奋地举着武器砍向马车。 “明欢!”卓飞尘一再试图回援,被对方找到机会踹了一脚,离沈明欢的位置更远了。 跑在最前面的人手已经触到了马车的帘子,他眼里闪过贪婪阴狠,用力将帘子扯下,“逆贼,你的死期到了!” 沈明欢平静地看着他,手腕一转,袖中折扇如剑般出鞘。 折扇于半空旋转展开,边缘划过那人的喉咙,鲜血飞溅,折扇又回到了沈明欢的手上。 沈明欢看了看晕染了扇面的血,甩了甩,有些嫌弃。 那人脸上还残留着贪婪喜意,仰面倒下,或许是临死前还想着砍下沈明欢的头颅升官发财。 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其他人被这诡异的杀人方式吓了一跳,一时半会没有动作。 沈明欢慢悠悠走出马车,“崔家人?” 来的不止是崔家人,附近有名的世家都有参与,但确实是崔家人攒的局,也是崔家长子带的队。 崔良咬了咬牙,大喊一声:“都给我上!谁杀了沈澈,赏金千两!” 沈明欢必须死!他若不死,他们的家族将断送在今日。 骆修远这次出来得突然,身边只跟了常茂和何彰,人远远地就听到了打斗声。 骆修远心生不安:“常茂,你去找舅舅,让他带着陷阵营过来。” “可是……”常茂有些犹豫。 骆修远催促:“快去。”他莫名有种预感,打斗的两拨人中,一定有一方是沈明欢。 何彰表情严肃:“臣会誓死保护陛下。” 常茂知道自己的身手不如何彰,且他去义父会更加信任,虽然担忧,他还是领命掉转方向,疾驰而去。 骆修远听着前方越来越激烈的打斗声,眉宇间有些凛冽,“何彰,走。” 他倒要看看,谁敢在大祁的国土上,伏击他的挚友。 骆修远虽然总说自己不想当皇帝,但他其实很适合,至少何彰看着他夹杂着愤怒与杀意的眼神,从没那么深刻地意识到,面前这人是天下之主,有着让这世间伏尸百万的权力。 何彰道:“陛下,您在这里等候,臣去帮忙。” 骆修远仍挥动马鞭,不顾一切地向前,“何彰,你不懂。” 前面的人才是未来的天子,沈明欢的命,比任何一个人都重要。 骆修远一直都知道沈明欢的身手很好,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人出手。 沈明欢拿着一枝折断的腊梅,末端还有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他看上去游刃有余,衣袂飘飘,举手投足间不像是在杀人,倒像是一段剑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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