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氛围一度十分激烈, 险些发展成为骂战。 直到口干舌燥, 众人意犹未尽地停下来,才发现沈明欢竟连杯水都没给他们。 哦, 不仅是他们,沈明欢自己也没有水喝。 他甚至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 拿着大祁的地图看得仔细。 陈骁宇默默地退了下去,在门口抓了一位宫女,要她准备一些茶水瓜果和点心。 他总算知道卓飞尘离开时为何会那么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照顾沈明欢, 把他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陈骁宇那时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对方啰嗦,主公强得一塌糊涂,他哪配保护? 而今他才知道,主公的身手和智谋天下无敌,但在生活上几乎是一个白痴。 这话着实有些不太恭敬,陈骁宇赶紧住脑。 不过说回来,主公确实没必要会这种东西,这人的双手就不该用来做这种小事。 而他虽然也没干过照顾人的活,但这些事情看起来都很简单,学一下应该很快。 宫女们小心翼翼迈过地上的纸张,不敢多看,把东西摆好就迫不及待地退了下去。 陈骁宇端了一杯水,递到沈明欢面前。 “啊,谢谢陈小雨。”沈明欢开心地接过茶杯,然后放在了旁边,又拿起笔写写画画起来。 “您不喝吗?” 沈明欢头也不抬:“喝呀,但是有点烫,我先晾晾。” 他像是心情极好,尾音上扬,像是带着未经历过疾苦、不识愁滋味的天真与直率。 正喝茶的大臣们双手微顿,端着茶杯茫然四望。 周围静悄悄的,沈明欢身边,除了一个拿惯了刀剑的陈骁宇,再无他人。 这摄政王当的,还不如当初的沈公子、沈家主。 至少他们都听闻过,沈家上下几乎都将这位麒麟子放在掌心中溺爱,这人的吃穿用度,犹胜过沈长卿。 当时他们或多或少都曾在心里鄙夷,年轻人就该多加磨砺,蜜罐之中,哪能养得出傲骨嶙嶙的英才? 但他们如今理解了,若是他们的后辈子孙中能出一个沈明欢,他们大抵会做得比沈家更夸张。 可就是这样在沈家如珠似宝被人精心照顾着的沈明欢,如今身处空旷冷清的深宫,为着不属于他的责任案牍劳形。 到最后,连杯温度合适的热茶都喝不上。 “抱歉,主公,我做的不好。” “哎呀,你也不能拿自己和沈小安比啊,你又不是做这个的,看,现在不就可以喝了?”沈明欢举着杯子一饮而尽。 陈骁宇心里闷闷的。 大臣们同样心中闷闷。 有人从天堂坠入地狱,在污浊不堪的泥潭里滚了一遭,依然纤尘不染、白衣胜雪。 大概是因为那人眼里装了清晨的风和夜晚的月,太过惊艳,太过耀眼,于是黑暗与泥尘都只能退避三舍。 沈明欢没让陈骁宇把聂行俞关起来,他把对方带到了自己休息的宫殿,让人给他安排了一间屋子。 ——然后非常欣喜地把一堆工作扔给对方。 ——把人关起来多浪费啊,就是要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他做事。 沈明欢很开心,聂行俞也很开心。 他认为这是沈明欢愿意信任他的表现,因此更加尽心尽力。 退一万步说,他也很愿意,在有生之年,为自己的国家多做一些事。 倘若沈明欢今天说的这些事项都能实现,他纵然现在死去也可瞑目。 因为他相信,大祁会越来越好。 * 第二天的早朝。 沈明欢昏昏欲睡。 他很能理解为什么历朝历代要把早朝的时间安排得这么早,让下属有足够充裕的时间去为实现自己的价值而奋斗,是每一个领导者应该具有的优秀品质。 是以他虽然不喜欢早起,但也没有推迟早朝的时间。 他依然坐在专属自己的椅子上,闭着眼假寐。 去过御书房的老臣们,时不时就要抬头看他一眼,带着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心疼。 昨天这群人每个都领了一堆任务回去,整晚都没睡,但或许是心中有了期待,他们只觉得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以己度人,他们尚且这样忙碌,作为把控全局的沈明欢只会更忙,难怪他累成这幅模样。 沈明欢也在和系统抱怨:[我昨天只睡了八个小时,牺牲太大了。] 系统万分愧疚:[宿主辛苦了,你以前都是至少要睡九个小时的,是我不好,我下次给你选一个轻松点的角色。] [好啦,我不怪你。]沈明欢大度地说。 系统很感动:[宿主,你真好!] 沈明欢赞同地点头。 他也觉得自己很好,尤其是很会鼓舞团队。 果然,人还是要有帮手,只靠个人的力量是走不长远的。曲正诚几人太能干了,他们几乎揽去了所有的工作,他只用负责把关就行。 实在不要太轻松。 早朝已经进行到了群臣奏事的阶段。 队列中的陈信频频看了沈明欢好几眼,有些拿捏不准接下来的话应不应该在早朝上说。 又或许,他应该自己想办法完成,而不是给这人本就繁重的工作上再添几番波折。 骆修远注意到陈信欲言又止的表情,误以为他是恐惧沈明欢,鼓励道:“陈爱卿,你似乎有话要说?你尽管开口,不必担心。” 他知道祁朝真正能称之为肱骨的那群大臣都很排斥沈明欢,认为这人意图改朝换代,简直大逆不道。骆修远虽不这么想,却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改变众人的观念。 他打算用一段时间过渡,他在其中多周旋些,待到大臣们和沈明欢之间的关系没这么紧绷,他就禅位。 明欢远比他更适合,只是不曾生在皇室而已,而这点,不该成为理由和束缚。 陈信仍有些犹豫,看了看队列前面的曲正诚等人,目光征询。 从沈明欢那里离开之后,陈信捧着新的章程又回到了应醉楼的小包间。 他确实对很多事情都不懂,官场是支了一根独木的沼泽,多亏了其他人的指点,他才能跌跌撞撞地把这件事进行下去。 可是有些事情,是哪怕已高居丞相之位的曲正诚也束手无策的。 “陈爱卿?” 陈信咬了咬牙,于殿中央跪下,双手高举一份奏折,“臣无能。” 小太监打了个寒颤,不敢上去接。 接过来不是问题,但是接过来之后他该递给谁呢?陛下还是摄政王? 不管给谁都很可怕吧?呜,大人物之间的博弈,为什么要为难他一个讨生活的太监? 陈信老老实实地举着奏折,“臣奉命负责科举一事,摄政王责令六部配合,然臣每每令其行事,皆百般推诿。臣无能,不能使诸位大人以信相托,请陛下治臣之罪,另择能人。” 这么茶的话,一听就是曲正诚教的。 “岂有此理!”骆修远很生气,“是何人推诿?” 六部的官员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半晌,其中有人出列,直直跪地,端的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启禀陛下,非是臣等不愿意配合,实乃陈大人太过乱来,科举并非儿戏,臣不敢不慎重啊陛下!” 沈明欢仍然闭着眼睛,有些人甚至怀疑他真的睡着了。 而在骆修远气得脸色铁青的时候,沈明欢终于睁开了眼,他目光浅淡,脸色平静,与骆修远的暴怒形成对比。 “陈小雨,把他拉下去,砍了。”语气也平淡,波澜不惊,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甚至连理由都没有。 ——他下令斩杀薛槐的时候也是这样! 陈骁宇应了声“是”,轻车熟路就要过来抓人。 跪在地上的廖辽再也保持不了忠臣的“铁骨铮铮”,尖叫着爬开。 沈明欢是认真的。这人真的打算杀了他。 这就是个疯子! 无缘无故杀人,他会被钉在史书的耻辱架上,千百年后都将被唾弃。 所有人都会厌恶他、恐惧他、排斥他,然后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他从摄政王位上扯下。 他将丧失民心,日夜提防有正义之士除暴安良,从此睡都睡不安稳。 这是谁都懂的道理,可沈明欢是个疯子! “王爷,臣知错了,臣可以将功折罪。”廖辽躲在同样跪着的陈信身后,紧紧攥着对方的衣角,“其他同僚要接手臣的公务也需要时间,不如、不如饶臣一命,臣在吏部多年,最是熟悉吏部的办事流程,王、王爷,臣不想死呜呜呜……” 聂行俞的脸瞬间黑了。 他是吏部尚书,结果他吏部的侍郎搞这一出,让沈明欢怎么看他! 他本来就还背着一个“非可信之人”的名头。
第36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36) 廖辽呜咽两声, 之后又转变为嚎啕大哭。 很奇怪,先皇也曾在这个朝堂上下过很多次杀人的命令,而那些人被拖走时连半句求饶都没有。 在场有些人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颤抖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像是打破了其余人的心理防线,越来越多人跪了下去。 一时间还站着的反倒成了特例。 沈明欢嗤笑一声,陈骁宇了然, 可惜地看了廖辽一眼, 板着脸又站回沈明欢身后。 廖辽毛骨悚然, 手上攥得更紧了。 陈信用力挣了一下, 没挣开, 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早这样不就好了?”沈明欢说这话时声音甚至是轻柔的, 他站起身,面向身后跪着的人,“现在能做了吗?” “能能能。”廖辽一边哭一边“能”声不断。 跪着的人面色一僵,混蛋廖辽, 这时候表忠心这么快,是想让沈明欢对他们意见更大吗? 当下也顾不得恐惧,纷纷开口: “王爷放心,之前是臣一时想岔, 下朝之后臣就向陈大人请教。” “是啊是啊, 必不辜负王爷重托。” “之后还请陈大人多指教了。” “……” 沈明欢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本王之后有令,你们应该也会遵从吧?” “会会会。” “本王要实行均田制,将田地收归朝廷,再授予百姓耕种,你们应该也会支持?” “会会会……啊?” 有人颤颤巍巍地问了一句:“王、王爷,你说均田制?” “不错。”沈明欢好心地补充:“就是你想的那个, 前朝的均田制。” “这……王爷,是否再多考虑片刻?” 跪着的人大着胆子说:“前朝既无法施行,可见这均田确有弊端,我大祁怎可赴前朝后尘?” “请王爷以史为鉴,从长计议。” 科举也就罢了,他们的子孙后辈哪怕不走这条路,也有的是机会踏上官途,至多是少了一次捞油水的机会,有些可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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