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他都没有过多置喙,对此有些犹豫的老臣也就没有表示反对,而诸如王晋这种不犹豫的……他们乐见其成。 于是意见最大的居然是受益人沈明欢。 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压抑着怒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禅位之后一了百了,然后呢?忠于祁朝的英才相继起事,地方豪强打着重回正统的名号点燃战火,曲相等重臣要么殉国要么归隐,地方官会对朝廷的威信产生质疑,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骆修远,你把皇位当什么了?你觉得大祁是你的所有物么?”他怒呵一声,接着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重了,用力地闭了闭眼,又软下语气:“陛下,安心当你的天子,没有人能威胁到你的地位——包括我。” “这话臣就当没听见,陛下往后别再说了。”他说完便有些仓皇地逃离了大殿。 陈骁宇迟疑地对骆修远行了个臣子的礼节,也赶紧追着沈明欢离开。 空荡的大殿少了那个居于所有人目光中心的璀璨少年,变得愈发空荡。 骆修远向来早熟,很小的时候就端着一份稳重姿态,如今却无措委屈像个幼童。 他茫然抬头,求助地喊:“先生……” 曲正诚回神,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目送着那人离开,他望着自己的弟子,疼惜地叹了口气:“修远,别担心,明欢不会怪你的。” 骆修远仍是神色郁郁,是啊,他当然知道那人不会怪他,哪怕他做了再过分的事,那人都是一边嘴上骂得狠,一边为他收拾残局。 但这不是他得寸进尺的理由。 “可是先生,你不觉得明欢比我更适合吗?大祁可以没有骆修远,却不能没有沈明欢,至少他做的这些事情,我知道我做不到。”骆修远低声说:“哪怕我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份魄力。” 在场都没有蠢人,就连常茂也不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就算不知道具体细节,也知道沈明欢从没背叛过骆修远。 他从一开始,所有的筹谋都是为了替骆修远铺平道路,为此甘心敛去锋芒,在唾骂声中对着二皇子低声下气。 曲正诚揉了揉骆修远的头发,自骆修远懂事之后,他就再没这样做过了,因为从前的骆修远都不需要。 他想了想,慢慢地说:“合适与否不是单只由能力决定的,修远,这世间的选择从来两难,无对错之分,只能看,你我更能接受哪个后果。” 他神色间有些复杂:“明欢比你更爱祁朝,故不能容忍本分差错。他为你做的这些,不只是因为你与他之间的关系,还因为你是所有皇子中最有资格的那位——而后者的原因,应当还远胜于前者。” 选择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挚友,而是因为你适合。 帝王心狠,不在残忍,而在理智。 曲正诚今天第无数次感叹,但凡沈明欢生在宗室,哪怕与皇室仅有一星半点的联系,他也有把握让这人合理继承皇位。 * 沈明欢有些紧张和心虚,出了大殿才长松一口气。 好险,差点又要被抓去当王了。 那可不行,他快死了,庇护不了他的子民太久。 系统冒着星星眼:[宿主,你好厉害!他们完全信了诶。] 沈明欢得意洋洋:[我早就说了,自己猜出来的远比我去说要让他们深信不疑。] [嗯嗯嗯。]系统小鸡啄米连连点头,俨然忘记了他们的任务是【辅佐骆修远成为圣明君主】,而不是【让所有人相信沈明欢是在辅佐骆修远】。 沈明欢说:[现在骆修远就会知道,我一直是他最忠诚的下属和最好的朋友,其他人也会把我看成是一伙的。以主角团的正义,我死之后,他们一定会哭得很伤心。] 身为皇帝的骆修远伤心了,就会为他大办葬礼,天下人不哭也得哭。 系统想了想方才殿上双方说的话,感动地说:[宿主,你真是举世无双空前绝后世所罕有独一无二万里挑一的大好人!] 沈明欢很谦虚:[大好人谈不上,只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天才罢了,也就格外聪明,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第39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39) 曲正诚等人在宫中留到了暮色四合时。 从前他们顾忌着沈明欢, 不敢与骆修远太明目张胆地往来,如今知道这人甚至没有安插人手, 自己的小心谨慎都防了个寂寞, 一时间门都有些心情复杂。 骆修远从他们口中得知了沈明欢后续的一大摞计划,他也曾是众望所归的储君,思索片刻, 便提出了许多耳目一新的看法。 一时间门倒真有些君圣臣贤、其乐融融之景,然而他们心底是怎么想的, 是否放弃了让沈明欢为帝为皇的念头,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陆绥平却一反常态地始终很沉默。 他在有沈明欢在的场合不说话,众人还能理解,可对着骆修远也这样寡言,就很值得深思了。 “陆兄可是有心事?”出宫的路上, 曲正诚一边走, 一边问道。 陆绥平摇了摇头,困惑地说:“只是有些想不通,沈……王爷为何会将均田事宜交给我?他这么看重这件事, 就不担心我在其中做手脚吗?” 曲正诚没想到他是纠结这个,不由失笑:“那你会吗?” “我当然不会。”陆绥平毫不犹豫。 卢植也笑,“陆兄,我知你也很赞同均田,倘若王爷将这事儿揽到自己身上, 由他全权负责,陆兄会觉得他是想捣乱吗?” “当然不会。”陆绥平仍然毫不犹豫,他说完愣了愣,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关系不好又如何?沈明欢不在乎他们之间门是亲是疏,他的眼光没这么狭隘。 “可他为什么会选择我呢?”莫非他其实比其他人都更有才能, 而沈明欢慧眼识珠看出来了?陆绥平认真地思考。 林知航愤愤不平:“差不多得了啊,你就偷着乐吧,再这么嘚瑟小心我把你家藏的酒都偷光!” 王晋也露出了嫉妒的眼神,酸溜溜地说:“因为你的出身。” 陆绥平是他们之中身世最为显贵的人,他祖上是富商,掏空了一半家产助祁朝开国皇帝打天下,后来论功行赏,皇帝大方地给了爵位。 士农工商,有爵位为跳板,陆家后世子弟才慢慢将重心转移到读书做官上。 陆绥平不是在场之人中官职地位最高的,但绝对是最有钱的。 陆绥平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王爷不是会以出身论人的人。” “你想哪儿去了?”王晋无语。 曲正诚笑着解释:“陆家虽不与别的世家往来,但在他们眼里,多少也算半只脚踏入他们圈子。更何况,陆家是真的有钱,嗯,地也不少。” “所以很理所当然的,他们自然会觉得你与他们会站在同一阵线。均田开始,陆兄身为负责官员,你所在的陆家必然首当其冲。”卢植接着补充:“他们非但不会怨你,说不定还会有同情和怜悯,毕竟你是被王爷压迫得最惨的那个。” 在场没有一个人怀疑陆绥平会不愿献出陆家的田产。 不在场的人没有一个相信陆绥平会自愿献出家中的田地,推行均田制。 林知航也听明白了,恍然大悟地拍掌:“这样他们就不会太针对官员,只会仇恨王爷!” 只有“自己人”陆绥平才能有这样的效果,否则,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都要被世家恨上。世家若是针对一个人,可不在乎律法。 其他人原本还笑眯眯地听着,林知航这话出口,众人顿时陷入沉默,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 他们不怕死,变法总有牺牲,但被人这般谨小慎微地思虑与保护,又怎能不热泪盈眶?尤其这人,是在拿自己的命,去争取他们最大安全。 向来是他们几个老家伙保护别人的…… 以沈明欢的年纪与潜力,他就该无忧无虑待在最中心的包围圈,即便皇朝倾覆,他也是最应该活着的那个。 “那我……”陈信喃喃自语。 那他应当也不是沈明欢随手一指,那人选他负责科举,或许亦有其深意。 曲正诚看了他一眼:“若我没记错,书怀死之前,曾于朝堂上控告薛家科举舞弊。” 先皇斥责他“妄言”,薛家没有任何损失,却还是恨上了殷书怀。 陈信握紧了拳头,兄长…… 林知航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逝者已逝,陈信兄,你还得继续书怀兄未尽的事业,万望节哀。” 时夕阳西下,天地被金黄光晕笼罩,树梢挂着洁白薄雪。 他们在恢宏的宫门前道别,相约明日再见,而后心满意足又略带怅然地离开。 沈明欢啊。 那人有足够理智的目光看待得失,为了天下百姓甘心放弃触手可得的巨大利益;那人有足够柔软的心肠,看得到臣子隐藏多年的痛苦和不甘。 那人还有足够宽广的心胸和足够慈悲的目光,总是不顾自身安危地守护别人。 在沈明欢手下做事,实在是一件很让人安心的事情,可以放心相信他提出的举措,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放手去做。 因为他会看着,也会护着。 所以实在没有可以担忧的地方。 饶是曲正诚也不得不承认,沈明欢啊,他是天生的领袖,天生的王。 不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天下共主,是天下的损失,不是他的。 * 之后的时间门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键。 沈明欢让陈骁宇拨了一队人马给陆绥平,既是保护他的安全,也是强势以武力推行均田。他步子迈得极大,薛家的田地还没分完,郊外的荒地还没开垦,他就已经开始对燕陵豪绅下手了。 沈明欢在城内四处粘贴告示,还堂而皇之拿走玉玺下圣旨,又非常不客气地指示宫内的传旨太监按着富有程度挨家挨户上门传旨。 他表示愿拿出比市面上高一层的价格,以朝廷的名义收回各家的田地。 可惜他愿意花钱,响应者仍然寥寥。 准确地说,愿意的只有陆家与沈家,除此之外再无人。 这倒也简单,不愿意是吧?干脆杀了,那这地就是无主的了,还能省下一大笔钱。 沈明欢这句丧心病狂的话借由陆绥平之口传了出去,感动了无数富绅,当天就有人乘着马车手捧地契,叩响了陆府大门。 这么识时务的人还是少数,更多人的心中都存着一丝侥幸,认为沈明欢不敢这么大胆。 法尚且不责众,他沈明欢莫非还高于王法吗? 郑家家主在发表完以上言论后,就用生命证实了沈明欢确实胆大妄为。 郑家步了薛家后尘,家主被拿去杀鸡儆猴,财产全都没收充公,后辈子弟做过恶的要么斩首要么流放,无辜者遣散。 然而生在薛、郑,哪怕没有亲手为恶,多少也有知情不报之罪,因此几乎是全“族”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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