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俊德面色一僵,支吾反驳:“你、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这只是一处很小的缩影,在不同的人眼里,如今的局势有不同的含义。 现在的瑞王如日中天,以足够让他们重新评估对方的潜力。毕竟骆修启本身有没有这种能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本事拥有这种能力。 燕陵是一潭被搅动的死水,各大势力纷纷重新站队,沈明欢的名字被无数人提起,他过往的经历被翻看了一遍又一遍。 从前他虽有才名,但他们看他,就像看到一个出色的后辈,带着不易察觉的傲慢。 他们嘴上赞叹后生可畏,可心里却没把他当回事儿,就算这位年轻的沈家主真会成为他们的威胁,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树叶开始变黄的时候,沈明欢大张旗鼓地投靠了二皇子。 那时骆修启还只是个有点名气的废物,是以当时所有人都把这当成一场笑话。 小孩子间的游戏罢了,听过也就算了。 后来树叶颤颤巍巍离开了枝头,拂袖的风染上深秋微微的寒,二皇子就摇身一变成了兵马大元帅,浩浩荡荡去了漠北。 当时他们也只是震惊于皇帝竟舍得为二皇子做到这种程度,但依然不看好。 漠北是战场,游离于生死边缘的时候,容易建功立业,也容易丑态毕露。 可二皇子这次的表现太精彩了,足以抹杀他之前的种种不是。 沈明欢识人如炬?不,他们不瞎。 可二皇子如果依然无能,那沈明欢,又该有多大的本事? 表面上骆修启是这段时间燕陵里的风云人物,实际上大家谈论更多的是沈明欢。 沈家永远安静清幽的大宅,不知从哪一个清晨起,来访的人络绎不绝。 ——他们不认为沈明欢做的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决定,作为沈家家主,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沈家。 ——世代清贵的沈家要参与夺嫡,这是前线大捷的消息传来之后燕陵最热火朝天的话题。 沈明欢懒散地靠在马车里,没有掀开帘子都能感受到外界各式各样的灼热目光。 黎承濯好笑地看着他嫌弃的表情,伸手将窗上的帘子掖得更紧了些,“就这么讨厌?可你以后注定会被更多的目光注视。” 他有时觉得沈明欢是无所不能的神明,有时又不由自主地把他当成孩子,于是便忍不住对他更温柔、更照顾些。 沈明欢强调,“不要再给我加奇奇怪怪的设定,我说了我没想要皇位。” 卓飞尘瞥了他一眼,心想不就是造反吗?他又不是藏不住话的人,这事他猜出来之后可连曲正诚都没说。 其实也不是很难猜,沈明欢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掩饰过对骆修启的轻慢,这不是对主君应该有的态度。 卓飞尘不是愚忠的人,不会一根筋地觉得这天下就该姓骆,他成为将军是靠自己,那么,皇位也当是有能者有德者居之。 燕陵前两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沿途的行人们已经换上了冬衣。 沈明欢懒洋洋地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深觉自己的马车挤得很。 他的马车很大,豪华到塞下了一张舒适柔软的床铺,中间的大桌子上摆满了各式糕点。 以及三杯氤氲着热气的茶。 “黎承濯也就罢了,将军你可是卧冰枕剑之人,骆修启都在外边骑马,你怎么能这么堕落?”沈明欢说。 卓飞尘慢悠悠喝了一口热茶,舒服地喟叹一声,充耳不闻。 马车外人声鼎沸,各种猜忌甚嚣尘上,马车内坐着三个身不由己的人,在安然享受冬日的一壶清茗。 后来过了很多年,那时世上已经没有了沈明欢,头发花白的卓飞尘笑着与黎承濯谈话,怀念中都夹杂着感伤。 他们说起过往,把这辆马车戏称为匪巢,说里面同时坐了三个天生反骨的人。 * 圣上仁慈,不忍众将领舟车劳顿,准允先行回府休整仪容,傍晚再入宫述职。 卓飞尘虽久居漠北,但毕竟是个将军,他在燕陵还是有个配得上身份的宅子的。 黎承濯作为质子入京,有沈明欢在,也没被当成阶下囚。皇帝很给面子,以宾礼相待,不仅安排了专门的驿站,还遣了负责外事的官员接待。 沈明欢不想入宫,他只想回家。 于是他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走了,也没打算傍晚再来。 二皇子素来礼贤下士,想必是不会在意这点小事的。 沈明欢蹭二皇子为他准备的豪华大马车回家,世家们或许是不想太明目张胆,今天的沈宅相比这些日子是少有的清静。 马车晃晃悠悠停在了府门前,沈明欢慢吞吞从马车上下来,裹紧了身上的裘衣,手上还拿着那柄与季节格格不入的折扇。 沈安收到消息,正站在门前,一脸着急地对他挤眉弄眼。 沈明欢心中甚慰:[小九,人缘好就是不一样,我这才离开多久,你看他多想我?] 系统觉得沈明欢这么讨厌的性格也会有人喜欢真是宇宙的一大未解之谜。 “大叔,谢了,再见。”沈明欢挥了挥折扇。 车夫沉默地对他行礼,而后带着空荡荡的马车回去复命去了。 嗯,虽然二皇子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是他也下过令,要自己听沈先生的吩咐。而且,沈先生归心似箭,二皇子善解人意,就算知道了也会同意。 沈安小跑着上前,见外人走了,竟双手推搡着沈明欢,像是要赶他离开。沈安急得满脸通红,一时说不出话。 沈明欢莫名,他举起折扇轻轻敲了敲沈安的额头,含着安抚的笑意,“我说,不就是没带你出去吗?至于连家门都不让我进了?” 沈明欢不喜身边跟着人,他从来没有培养心腹的意识,也不担心无人可用。 自他出生被奉为王的那一刻起,愿意臣服的,没有一个背叛。 沈明欢不需要心腹,因为他身边的人,都会成为他的信徒。 星河忠于他们的王,山高水远,矢志不渝。 ——他本以为会永远如此。 后来世事变迁,有些人有些事改变了,沈明欢的习惯和喜好却保存了下来。 “公子!”沈安着急到又用回了从前的称呼:“老爷回来了,你先到别的地方去避避风头,等安全了我再去通知你。” 老爷? 沈明欢想起骆修远寄出去的那封家信,上面的确写了请求皇帝宣召沈铎回京来着。 奚丘偏远,再加上交接事宜,他原以为还要一段时间,没想到沈铎回来得这么快。 估计也是太过想念“沈明欢”,故而日夜兼程吧。 天真单纯的小系统担忧提醒:[宿主,根据沈安的表情分析来看,似乎不是一件好事。] 沈明欢问:“爷爷在家吗?” “……在。”沈安呆呆地回答,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着急有一点点夸张。 沈明欢首次离开家这么久,去的还是如此危险的地方,如今他回来,沈长卿是无论如何都会在的。 既然沈长卿在,就没有人能伤害到沈明欢,更别说是沈铎了。 沈安脸红,刚才是急的,现在是羞愧的,他侧身引路,“家主,那我们进去吧。” 沈明欢轻笑,提步走在前面。 身后的沈安望着他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失神。怎么感觉一段时间不见,公子更招蜂引蝶了? 沈明欢似有所感,狐疑回头,“在想什么?” “没、没有。”沈安刻意转移话题,“家主,漠北一定很艰苦,你都瘦了这么多。” 能透过裹得厚实的裘衣看出“瘦了”,沈安也是个睁眼说瞎话的人才。 沈明欢失笑,再度用折扇敲了敲对方的额头,动作很轻,便有种特别的温柔。 沈安捂着被敲过的地方,又呆住了。 沈家的主事人都喜静,下人不多,但都训练有素。沿途见到沈明欢,俱笑容满面地行礼,恭敬又不失亲近。 一如沈明欢离开前的样子。 外面的风风雨雨、流言蜚语,半点儿不曾影响到沈明欢在他们眼中的模样。 系统困惑地运算了一圈程序,又觉得正常。 在这样命比草贱的时代,能对车夫真诚道谢的人,拥有再特别的待遇也是应该的。 “家主?”沈安小声提醒:“您是不是走错了?” 按理来说,远游归家,应当第一时间拜见父母才是。沈家虽不重虚礼,但他们家主对自己的要求极高,比谁都要严于律己。 况且,沈明欢与沈长卿向来亲近,即使不谈规矩与礼仪,沈明欢也会第一时间去见沈长卿的,哪怕只是报个平安。 可他们此时走的小径,却是通向沈明欢居住的院子。 沈明欢轻哼一声:“我会错?沈小安,你跟着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沈明欢之前疑惑有人骂他…… 沈铎:没错,就是你爹我!
第17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17) 沈明欢住的院子靠近角落,这是他自己选的,只是为了能在院子外面种一片竹林。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符合这个时代人们对世族公子的一切美好想象。 院子看上去很朴素,没有过多这装饰与夺目的色彩,简单到有些简陋。然而细看之下便发现处处精巧,连每一道弧度都有着匠心独运的设计。 推开小巧的院门,正对着门的石桌上常年摆放着一副棋盘,多数是“沈明欢”与沈长卿对弈。然而今天石桌旁已经坐了两个人,正相对执棋。 沈长卿落下一子,玉石相撞,清脆作响。他转头,目光掠过沈铎看向自门口走近的沈明欢,和蔼又包容,“明欢,回来了?” 沈铎匆忙扭头,动作太大打翻了棋盘,棋子哗啦啦落了一地。 他目光灼灼,呼吸急促,手指微微颤抖,看不出激动还是愤怒。 冬日的燕陵,就算此刻无雪,天地间也是白的。 唯院外的竹林还残留着绿意。 院门开合,勃勃的绿便肆意倾泻进了小院,却又心甘情愿地化作少年肩上的一片叶,渴求着能为他多添一份光彩。 ——纵然他已足够耀眼。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沈明欢身后是一片沙沙作响的竹林,仿佛正因他走过,这片竹林才像是活了过来。 而也唯有他居住于此,竹林的存在才算有了意义。 沈铎已经有近十五年不曾见过沈明欢了。 昔日红着眼睛忍着泪,还要一板一眼行礼祝他一路平安的小小孩童,如今已经成长为出类拔萃的少年。 单看他一身气度,便知绝非凡俗。 沈铎曾远隔着重重山重重关,自奚丘眺望他的故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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