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飞尘从来不知道自己是这么感性的人,会因为一句话产生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朱兴虽没几分本事,于他造成不了多大伤害,但这种小人却实在恶心。如今朱兴死了,死得干脆利落,他真想大摆三日宴席以示庆祝。 “可……你如何向陛下交代?”铁血的卓将军眼眶酸涩,既喜又忧,还掺杂着无法言喻的感动。 “人活一世,也该过得舒心些,总不能一直委屈自己。至于交代,那是之后的事情。”沈明欢说。 卓将军沉默片刻,“你似乎对陛下没什么敬畏之心?” “嗯?”沈明欢万分诧异,“你对那个老东西还有敬畏之心?” 卓将军无端地觉得有些羞愧,面红耳赤地反驳:“别胡说,我没有,我我……我早看他不顺眼了!” 沈明欢看着他,忽然笑了笑。 “我听闻,将军十八岁从军,四十年风雨,历经大大小小战役不下百场。从无名小卒到不败战神,将军见证血染红过荒漠、高山、长河,也曾十日十夜不合眼,咀嚼着树皮草根突围。最危急的时候,一支利箭当胸而过,距心口只偏了半寸。” 沈明欢抬眼,郑重道:“大祁亿万生民,都该俯首谢将军大恩。”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人能拒绝沈明欢画的饼! 小九:你是不是不想弄脏你的帐篷,才专程来骆修启这里的? 沈明欢:啊对对对。
第14章 君臣已与时际会(14) 卓飞尘听着耳畔沈明欢细数他的功绩,忽然间就有些恍惚。分明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可他却觉得陌生极了。 或许是太久太久,没有人同他提起这些过往了。 没有人如此郑重其事地感激他的付出,没有人如此赞不绝口于他的战绩,没有人如此珍视他如同珍视大祁的未来,没有人如此感伤他每一次的命悬一线…… 卓飞尘本就因好友的书信对沈明欢怀有深厚滤镜,这次谈话下来,更是将其引为知己,恨不得当场结拜。 “将军之勇武,世所罕见,沈澈拜服。可数月前对战黎兰,敌方主将不过刚及弱冠,将军却败了。”沈明欢摇头叹息。 卓飞尘:“……” 前半句听得他双目含泪,满是被认同的喜悦与感动,怎料后半句突然直转急下。 算了,沈小友说的也是实话,输就输了,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是我不如……” “是你不愿继续了。” 卓飞尘一怔。 沈明欢看着他,眼中似有悲悯,“谁能想得到呢?半生征战的卓将军,居然开始厌战了。” 卓飞尘沉默,良久他长长地叹息一声。 “你说的对,我的确……不想继续了。从前为了家国,我义不容辞,如今大祁已然是一方强国,为什么不能过安宁的日子?” 他情绪蓦地有些低沉,“我们如今这样的行为,与当年口中怒骂的贼子有何区别?镇北军建立之初,为的是保家卫国,我们悍不畏死,因为我们是正义之师。” “可我们如今在做什么?我们在侵犯!在破坏!在让别的国家的人,为了抵御我们而悍不畏死!” 他原本坐得端正,脊背挺直,但说完这段话顿时倾颓,无力地倚靠着椅背,脸上也显出几分老态来,“抱歉,我失态了。” “哪里,将军是性情中人。”沈明欢目光和煦,“还记得我说的吗?人活一世,不能委屈自己,既然看不惯此番光景,那便换了它。” 卓飞尘猛然抬头,目光灼灼。 沈明欢微微一笑,矜持道:“我可以做到,朱兴就是我的诚意。如何?将军可要加入我?” “你的想法很危险。”卓飞尘表情复杂。 “可你不怕危险。”沈明欢任由他打量,语气轻松。 卓飞尘垂眸不语,他在心底扣问自己:是不是心动了? 然后他回答:是的。 归根究底,他的忠诚从来不是给龙椅上的人,而是献给了这个国家。 “好。”卓飞尘说:“我还欠太子殿下一个人情,既然如此,我会全力助你们。” 不愧是他好友都赞叹不已的年轻人,竟然能想到用这种方式帮助太子夺得皇位。 不是谁都能有逼宫的魄力和能力的。 沈明欢挑眉,“太子是太子,我是我,将军欠太子的人情,还给他就是,与我何干?再者而言,我想与将军谈的事无关人情……” 他用折扇轻叩桌子,响声清脆,沈明欢顿了顿,“是未来。” “未来”这种宏大的观念一出口,天底下一半的人都会热泪盈眶,从此心甘情愿肝脑涂地。 这饼画得又大又香,涉世未深的卓将军听得热血沸腾,一时也忘了纠结为何沈明欢会将自己与太子分得那么开,显得万分生疏。 现在没有人知道,就连沈明欢自己也不知道,如今这个小小的帐篷,未来会无数次出现在人们的口中。 这是明皇与他的将军第一次会面,他们在这里,立下了改变世界的誓言。 * 三月后,我军大胜,二皇子骆修启名扬天下。 世人皆知大祁有位身着白袍、戴着金色面具的主帅。正是他智计频出,运筹帷幄,才让大祁用微弱的伤亡,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击败敌军。 黎兰上书求和,愿以太子黎承濯为质,另贡十二车珍宝,入燕陵求见大祁皇帝。 帝喜,着二子瑞王即刻“护送”黎兰太子班师回朝。 人还未至,赏赐已经源源不断地送入瑞王府。 圣上下旨令朝臣筹办宴会,为二皇子接风洗尘,据说那宴会盛大,规格极高。 有传言说陛下已经写好了立太子的诏书,只等二皇子回京,便要加以封赏。 天家事就是国事,无数双眼睛紧盯着朝堂上的一举一动,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于是又有传言说,二皇子多年藏拙是为了自保,而今功高盖主,怕是要有性命之忧。 传言越过山水,飘飘荡荡传到了骆修启的耳边。 “先生。”骆修启精神有些萎靡,他已经接连几日不曾睡好,“明日便要启程回京,这些时日,多谢先生为我操劳。” 骆修启其实很害怕。 沈明欢以他的名义叱咤沙场的时候,他窝在后方的城镇里无所事事。 人闲下来就容易瞎想。 骆修启时常志得意满,欣喜于他离那个位置越来越近,可他也时常从梦中惊醒,后悔自己竟然这么大胆。 造反啊,他当初怎么就这么义无反顾地决定走上这条路了? “骆修启”声名鹊起时他还有些暗自得意,可堆加在这个名字上的赞誉越来越多时,他不可自拔地开始恐惧起来。 骆修启再自负,也知道自己没有这种本事,天下人会不会怀疑?父皇会不会怀疑?如果他们知道他没传闻中这么厉害,还会拥护他吗? 还有……沈明欢…… 当他无事可干,把目光放在逼宫造反这件事上时,他忽然发觉自己其实无从下手。 所有的一切靠的都是沈明欢的筹谋。 那么,沈明欢会一直帮他吗?如果先生撒手不管了怎么办?他之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 骆修启勉强自己镇定下来,他想,先生当然会一直帮他的,他对先生有求必应,先生没有理由背叛他。 沈明欢看了他一眼,懒得说话,也就没有回答。 骆修启表情略显僵硬,虽然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他知道沈明欢不讨喜的性子,但是他也没胆子表示不满。骆修启满脸笑容,虚心请教:“先生可听闻近日四起的流言?” 听过,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他干的。 沈明欢发觉骆修启眼神中有很深的惶恐,这是害怕了?不会还想打退堂鼓吧?这可不行。 沈明欢屈尊降贵地敷衍他:“殿下,你是未来的天子,怎能如此畏缩?” “天……天子,我?”骆修启恐惧的表情上飞快闪过一抹贪婪。 沈明欢傲然道:“我的主君,自然会是天子。” “殿下何必担忧流言,流言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朝政有我沈家及门下千万文人,军权有镇北军,即便圣上想对你做些什么,也得掂量掂量。” 说到镇北军…… “朱兴死了,真的没事吗?”骆修启忐忑地问。 朱兴的死息被塞在大军的捷报里,毫不起眼地摆在了圣上的案头。 放在平时,自己的狗腿子死了,皇帝必定要杀几个人平复心中怒气。可如今他正沉浸在开疆扩土的喜悦之中,哪里在乎一个小小的朱兴? 还是那句话,听话的癞□□满街都是。 可骆修启不知道。 在他眼里,父皇的心腹在他来了之后,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边境。 打狗还要看主人,朱兴死了,皇帝怎么可能一点表示都没有,甚至连死因都不去查明? 表面上无动于衷一言不发,指不定心里憋着什么坏呢。 卓飞尘拂开帐帘,抱拳对帐内人行了一个军礼,“殿下,沈先生。” 他表情恭谨,“悄悄”抬眼看了看骆修启,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崇敬。 骆修启:“!!!” 骆修启嘴角不自觉翘起,“将军,不必多礼啊哈哈哈哈” 卓飞尘和骆修远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个世界骆修启够也够不到,只能远远望着他们的背影,见证他们越来越耀眼。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可也会在某一刻恍然意识到自己与那些人的距离。 世人把这些人称为天才,骆修启有时觉得世人都没有眼光,他上他也行。 更多时候,他表情阴暗地注视着这些人的光鲜亮丽,在心底对他们致以最恶毒的诅咒。 他得意于他的身份,却也只能得意于这个身份。 他嘴上鄙夷他们的低微,却也发自内心地羡慕、乃至于嫉妒着他们。 如今见卓飞尘对他露出这样的神色,简直比三伏天喝了一大口冰水还要舒心。 骆修启已经在脑海中将卓飞尘的脸换成了骆修远的模样,一想到他那从小就优秀得一塌糊涂的皇长兄,有朝一日会朝他俯身拱手甘拜下风,他就激动得不能自已。 “殿下,这朱兴……” “死都死了。” “殿下,那流言……” “何惧之有?” “殿下,但圣上……” “我才是圣上!” 话出口骆修启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满脸讪讪,小心解释:“先生,将军,本王刚才……” 沈明欢微微一笑,“殿下有这志气,极好。” 卓飞尘也微微一笑,看他的目光更加崇敬了。 等骆修启像喝了假酒一样晕乎乎地离开,两人对视一眼,互相恭维。 “先生,好口才。” “将军,好演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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