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眸子,又黑又沉,像望不到底的深潭,平静里藏着波涛汹涌。 王墨紧张的咬住唇,就听边上婆子开了口:“哎呀,他就是来寻你的,你俩好好说说,有啥可闹气的呀。我家猫儿还没回,可得走了!” 说罢,婆子再不多留,扭着胯、颠着碎步走了。 王墨垂眸瞧了眼玄鳞,冷声喊狗子:“地蛋儿,回家了。” 狗子自汉子的颈间抬起头来,爪爪无措地跺了跺地,见王墨没有要管的意思,耷拉着毛耳朵进了门。 王墨手才扒住地,就感觉腕子上一紧,一只大手将他攥住了。 王墨扭过头,一双眼里冷冰冰的:“放手!” 玄鳞瞧着他,抿了抿唇:“小墨……” 初冬的天黑得早,这会子,天光散尽,夜幕低垂,圆月挂到了枝头子。 有的人家已经点起了油灯,昏黄一盏,暖乎乎的,瞧得人眼眶子生热。 王墨咽了口唾沫:“干啥?” 玄鳞手撑着地,费劲儿的爬了起来,这一动,拉到了胸口的筋肉,一阵抽疼,他倒吸了口子凉气,好半晌,才哀声道:“我能进你院儿吗?” 不待王墨开口,玄鳞忙补了句:“不、不进你屋子,就在院子里……” 他怕人不应,小声道:“我伤的挺重的,怕死了没人知道。” “想死找个坑去死,别脏了我院儿!”王墨吼起来,眼眶子通红。 那模样,像个发了火的笨兔子,又凶又可怜,玄鳞真想不管不顾抱住他、塞怀里,可又不敢,只得轻轻松了攥紧的手,缓声道:“那我就坐这,不脏你院子。” 轮车声吱吱嘎嘎的响了起来,玄鳞知道小哥儿进了院儿,可好半晌,都没听着关门声。 他抬头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就见沉沉夜色里,王墨小小的背影。 平日里跑得飞快的狗子这会子磨磨叽叽的落在后头,它也不敢劝,只得一步三回头的瞧着汉子。 见王墨进了灶堂子,玄鳞喉头轻轻滚了滚,做贼心虚地挪进院子,抬手将大门插好了。 他不敢往里头进,就靠着斑驳的矮墙,席地而坐。 不多时,灶堂里起了动静,锅铲打着锅壁噌噌的响。 玄鳞后脑抵着墙,想着小哥儿在做啥呢…… 他想起在吴家的日子,王墨怕他没胃口,吃不下饭,换着花样给他做吃食,只要他肯开口,说啥都给他做出来。 俩人偎在炕头子,就着一个碗,你一口、我一口,腻腻乎乎的。 胸膛子的地方被龙爪抓得裂开,血止不住,生疼。 皮肉之伤,老龙没下狠手,玄鳞要想好,补两道内息就是,可他偏就放任不管,在王墨跟前装乖卖惨,赌他心疼。 眼皮越来越重,快要睁不开了,玄鳞颤抖着呼出口气,就听“哒”的一声轻响,紧接着,狗子的叫声在耳边响了起来。 玄鳞缓缓睁开眼,就见王墨冷着张脸,将筷子落在了瓷碗上。 手边的地面上,一只描花的白瓷大碗,里头是满满的疙瘩汤。 浓稠的汤面上,飘着黄白相间的鸡蛋花儿、绿油油的青菜叶,瞧着就好吃。 玄鳞喘息着看向王墨,哑声道:“小墨……” 王墨偏开头不瞧他,手伸进衣裳里,将一个圆咕隆咚的小瓷瓶掏了出来,凶巴巴的塞进了玄鳞怀里。 他再没理他,手扒着地面,一蹭一蹭艰难的往屋子里爬。 边上的狗子瞧了眼玄鳞,见王墨没往这边看,小心翼翼地蹭了蹭汉子的手背,哒哒哒跑走了。 屋门“嘎吱”一声关上,一阵轻响,里头落了锁。 月光淡淡洒下来,映得大地一片白。 玄鳞垂着头,瞧着手里的那只白瓷瓶,细长的手指轻轻摩挲,没舍得用,宝贝的揣进了怀里。 他将地上的碗拿了起来,瓷勺轻轻搅了搅,一股子香。 玄鳞舀起一勺进口里,疙瘩汤滋味浓郁,又香又鲜,滑进肚子里温温热热的,连带着指尖都暖和了起来。 他就知道王墨念着他,见不得他死,唇角止不住的勾起来,心里头美滋滋的。 屋子里,王墨难得点了油灯。 他穷得紧,抠搜惯了,最是舍不得点灯,平日里睡下得早,可今儿个却坐在炕头子,迟迟没有进被窝。 炕尾上,地蛋儿早都困了,毛乎乎的前爪交叠在一块儿,脑瓜搭在上头,迷迷糊糊的睁不开眼。 王墨瞧着它,软声道:“困了就睡,不用等我。” 地蛋儿动了动毛耳朵,抬起眼皮,呜呜唧唧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门窗都关得严实,王墨瞧不着外头,可心里头惦记。 他一边恨玄鳞拿他做棋子儿,骗他揭黄符纸,一边又想着在吴家的种种,都是这人的好。 元宵节唱大戏,他拖着个三年没下过地的瘫身子,到前院儿找赵茹怜的茬,就为了给他撑腰。 祠堂那一夜,也是为了他,他给了管事儿的一刀。 他放他出院儿祭拜阿娘,给他过生辰,让他养小狗,允他去学字…… 可多可多,都是因着汉子,他才能在吴家过得这么好。 眼泪顺着眼角滚了下来,王墨吸了吸鼻子,慌忙伸手擦掉了。 他瞧着炕头子的厚实被子,想着入冬了,外头可冷。 玄鳞胸口子受了那重的伤,怕是得冻坏的。 他手攥成拳头,想着他咋那死心眼,也不知道睡到灶堂子去。 虽然也不咋暖和,但好歹避风。 正想着,外头忽然响起敲门声,一道苍老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王公子,您睡下了吗?老夫打灵潭过来,想和您打听点儿事儿。” 王墨一怔,手不自觉抠住衣边,咋又有人找他啊……
第七十章 地蛋儿听见动静, 动了动毛耳朵,自黑沉的睡梦里蓦地睁开了眼,警惕地“呜汪”了一声。 见状, 王墨忙伸手撑住炕面,费劲儿地爬过去,将狗子抱进了怀里,他手臂晃了晃, 软声道:“没啥事儿啊,你乖乖睡,我出去瞧瞧。” 地蛋儿甩了甩尾巴, 伸着毛脑瓜往他怀里钻,呜呜唧唧应了一声。 王墨瞧得心软软, 揉了把狗子的毛脑瓜, 将它轻轻放到炕上, 仰头应道:“来了!” 外头风冷,王墨披了件衣裳下地,爬坐到板车上, 打开了房门。 北风鬼哭狼嚎,自远山呼啸狂卷,刮得光秃的大地扑簌簌作响, 打得干枯树枝子不住的摇颤。 王墨冷得打了个寒噤, 搓了搓手,在嘴边呵出口白气。他心里头惦记着人, 趁着出来,忙偷摸着朝汉子躺的方向瞟。 提心吊胆的, 既怕他还在,又怕他走了。 可是夜色太深了, 黑黢黢的瞧不清人,他又不敢表露太多,生怕叫人瞧出来他心软,慌忙收回了目光。 大门口子,板车缓缓停了下来。 吱吱嘎嘎声起,王墨开了大门,就见个白胡子老头儿站在外面,估摸是上了年纪了,背有点儿驼。 王墨仰头看向他,狐疑着开了口:“老伯,这么夜了,您是有啥事儿吗?” 老头儿恭敬地福了下身:“王公子,我来接主上回去。” 王墨皱紧眉头:“您家主上是……” “啊……就是住在您隔壁的那位,他寻药草受了重伤,本说定了今晨回灵潭休养,可这都子时了还迟迟不归,老夫怕他出事儿,特来瞧瞧。” 王墨心虚的挠了下颈子,支支吾吾道:“那、那您咋来我这儿了……” 老头儿瞧着他:“主上说将药草给了您,便回。” 王墨心口子一抽,怔愣地抬起头,目光闪烁:“给、给我?” “是啊……”老头儿皱住眉,疑惑道,“您不知道?” 王墨咽了口唾沫,唇线拉得平直,他的手指头不自觉收紧了,平圆的指甲压在掌心,微微生着疼。 老头儿瞧着他的表情,不住的叹了口气:“哎呀,我就知道他不肯说!” 老头儿愁得直摇头:“老夫都同他说了,先问过你,待问好了,再去北海不迟,可他偏是不听!” 他气地跺脚:“北海什么地方,住着万年巨龙,脾气古怪得很,他为了那药草,和老龙周旋了三天三夜,伤在七寸,血止都止不住!都那样了,还要来寻你!” 王墨白齿咬着唇边,咬出一溜血痕,他哑声问:“是、是啥药草啊?” 老头儿瞧着小哥儿扭曲的双腿,不落忍地叹了口气:“给你治腿的。” 治腿…… 王墨心口子猛地一抽,鼻头发酸,眼眶子通红,蒙了一层水雾。 怪不得那几日他没来找自己,原是为了他、为了他。 那血肉模糊的胸膛,是为了给他寻药草才伤的;今儿早晨同自己说要给他治腿,原是要付这么多的代价。 王墨用力眨了下眼,想让模糊的视线清晰些,可眼里水气氤氲,越眨越多,到后头竟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他哽咽道:“我、我气他,不叫他进门,他、他睡在院儿里的。” 老头儿一愣,急声道:“这可不成啊,睡在哪儿了?!” 王墨伸手指了指,浓重的夜色下,月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玄鳞背靠着矮墙,一动不动地枯坐着。 凄凄寒风里,他紧紧闭着眼,只有痛苦的喘息自喉间断断续续的传过来。 老头儿提起长衫下摆,慌乱地急步过去。 他跪在玄鳞跟前,哀声喊起来:“主上啊,老夫来迟了!” 玄鳞被吵得头疼,不耐烦地呼出一息,趁着王墨还没行过来,掀开了眼皮。 一双幽深幽深的金色眸子,亮得宛如长夜明星,那精气神儿,一点儿不像有大事儿的。 老头儿乌龟精一只,瞬时明白了是咋回事儿。 合着主上迟迟不回,是在这扮猪吃老虎,用上苦肉计了。 他偏头瞧了眼手扒着地、着急忙慌往这赶的小哥儿,心里头不是滋味。 他活了千年,红尘杂事纷扰,最是能看透人心。多乖巧一个小娃娃啊,一双大眼睛干干净净的,不染一点儿尘秽。 只是道行浅、心肠软,脸上又半点儿藏不住事儿,非得被骗个精光。 老头儿摇摇头,于心不忍啊于心不忍,可又忌惮着妖蛇淫威,不敢忤逆。 忽然,一阵急促的喘息声,王墨扒着土面行了过来,就这点儿路,因为行得急,竟呼哧呼哧地喘了起来。 他手伏着地,咽了口唾沫,声音里带着哑:“老伯,他是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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