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顺着门缝、窗隙照进屋里,一片融融的金。 玄鳞一早就醒了, 他伸手一摸边上, 见王墨还在, 勾一勾唇,不动声色地将小哥儿的手握紧了。 王墨睡觉不老实,细腿伸出被子往汉子身上搭, 累得紧了,小猪似的打呼噜。 玄鳞偏头瞧一眼,伸手捏捏他的脸, 任他将自己缠得紧紧。 到了快午时, 外头起了敲门声,王墨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一睁眼, 就见玄鳞正偏头瞧他,这么个角度, 能瞧见汉子瘦削的下颌骨,他蓦地想起昨儿夜里, 他亲了人家一口子的事儿,不多好意思的抿了抿唇:“你醒了呀?” 汉子还没开口,外头又起了敲门声:“大爷、二爷,您起了吗?” 是孙婆子在外头小心翼翼的唤。 王墨“哎呀”一声,瞧向汉子:“啥时辰了?” 玄鳞皱皱眉:“管他啥时辰,想睡便睡。” “可不行。”王墨爬起来,撅着屁股在炕里头找衣裳,“还没给你熬药呢,还得做饭呢!” 说着,外头又唤了一声,这回声音大了些:“爷,后院儿的三爷来了。” “哎哎!这就来!” 王墨急吼吼地穿衣裳,猴儿似的跑下地,他边穿鞋边看向玄鳞:“三爷来了!我、我还没洗脸,咋办呀!” 他话音落,就见汉子仰头喊了一嗓子:“让他半个时辰后再来!” 门外起了细碎的说话儿声,不一会儿,一道男声清亮地响了起来:“大哥,我在院儿里等。” 他在院里,王墨没法出去打水。 玄鳞皱了皱眉:“回你院儿等!” 吴庭泽:“……” 他轻轻呼出口气:“是,大哥。” 接着,起了阵脚步声,该是人走了。 王墨这才放下心,推门出去。 * 吴庭泽像是掐算好的,半个时辰后,果真又出现在了门外头。 王墨已经梳洗好了,给汉子擦过脸,重新疏了个精神的发髻,就连散落在鬓角的碎发,也让他沾着水抿到了后头。 王墨瞧着还不够,到梳妆台前的小匣子里找了好半晌,将一只翠绿的扳指翻了出来,戴到了汉子的指头上。 吴庭泽进来时,就见他大哥竟然靠着墙坐起来了。 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身上穿着缎子面的褂衫,就连手指头上,都戴了扳指。 这气派模样,可是比之前好上太多。 吴庭泽缓缓垂下头:“大哥。” 玄鳞不太乐意搭理他,闭着眼,自喉咙里轻轻应了一声。 王墨一个村里孩子,向来认生,就算见过几回面,到底是不熟。 他缩着膀子站在炕边上,手指头抠着衣摆,怕得小鸡子似的。 玄鳞不忍心瞧他这么不自在:“小墨,你不是想种菜吗?去外头瞧瞧园子。” 王墨听见声,抬头瞧过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我这就瞧去。” 王墨心里头欢喜,可叫他出门了,在屋里头呆着闷得慌。 他往外头走,走得急了,前脚绊后脚,踉跄着差点摔了。 玄鳞心口子一紧,下意识倾过身:“小心着点儿。” 王墨羞红脸,想着自己咋这没用,连步都迈不稳当了,给爷丢人了。 他站定了,不多好意思的回:“知道了。”说罢,开门出去了。 玄鳞听见关门声,轻轻呼出口气,又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吴庭泽将这些都看进了眼里,他皱紧眉头,半天说不出话儿来。 他一早知道他大哥看重这个小,也听说了昨儿夜的事儿,这才过来问问清楚。 屋子里没有旁的人在,吴庭泽只能自己动手,搬了把椅子到炕边上。 他坐上椅子,身子微微前倾,朝着炕上的汉子道:“大哥。” 见人一直没睁眼,他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这回过来,就是想给你和娘说个和。” 好半晌,玄鳞缓缓睁开了眼,与吴庭泽四目相对,他沉默地瞧着他,道:“你想说什么?” 这一双眼,黑沉沉的好似一汪深潭,望不到底,吴庭泽不敢细瞧,忙垂下头:“这事儿……娘做的是不对,可她、可她也没恶意啊。” 玄鳞一声轻笑,眼里却冰冷如刀:“没恶意?弄这么一大盘棋,真当我是傻的?” 吴庭泽说不出话儿来,好半晌,他抿了抿唇:“大哥,你不会真打算和那小哥儿过一辈子吧!”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儿。” 吴庭泽咽了口唾沫,他快十八了,在外头打拼了好些年,能扛事儿,可在他大哥面前,却还是无端的心虚。 他深吸了两口子长气:“是,我不该管,可、可他一个乡里来的哥儿,那样的家世,养在身边做小还成,可正房总得有个人吧。” 玄鳞瞧着他:“乡里来的怎么了,他不嫌我是个瘫子,我倒嫌他是个哥儿了?” “乡里来的,上不得台面。”吴庭泽手握成拳头,“方才,他瞧见我,吓得那个模样,路都走不明白,这要带到外头去,丢吴家的脸。” 玄鳞眼神越来越凉,唇线拉平:“吴庭泽,你是不是觉得我好脾气,敢这么说他。” 他声音又轻又淡,好像在唠家常,可听得吴庭泽后背筋条一紧,冷汗都下来了。 玄鳞静静瞧着他,眼神冰冷,他道:“你觉得他上不得台面,入不了你的眼,那俞凤安呢,够入得了你的眼吗?” 吴庭泽一愣,再说不出话儿来。 俞凤安是他大哥的正头娘子,算得上门当户对,青梅竹马。 谁知道他大哥出了事儿,这妇人半分情面都不讲,要死要活的闹和离,最后碍着俞老夫人的面子,他娘才点了头。 吴庭泽轻咳了下:“那除了俞凤安,总有别的好人家吧。行,就算你放不下那小哥儿,等续过弦,给他在院儿里单开间屋总成吧。” 他呼出口气:“咱家这么个家世,外头多少人等着看笑话,上回娘去吃酒,西街范家问起来,明里暗里的挤兑人,娘回来就哭了。” “大哥,若不是你咬死了不应,娘也不至于迁怒到这小哥儿身上,谁知道你这么……” “滚出去!”玄鳞火气上来,胸膛起起伏伏,“你告诉前院的,少来我这找不痛快,再动王墨一下,就不是扎肩膀上这么简单。” 吴庭泽急得站起来:“大哥,您为了个伺候的下人,非要和娘闹得这么僵吗!” 玄鳞瞧着他,冷声道:“王墨不是下人,还有你,出去!” 吴庭泽气得摔门而出,一个村里来的哥儿,要家世没家世,要长相没长相,要不是八字命硬,都进不了他吴家的门。 他站在石阶上直喘气,一抬头,正见院角的小园子里王墨撅个屁股,好像在拔草。 他抬步正要走,那小哥儿却蓦地转回了身。 关门声可大,王墨听见了,他瞧人出来,赶紧拍了把土,自荒草里站了起来,小声地唤他:“三爷。” 吴庭泽停下步子,侧过身,想瞧瞧这个哥儿究竟有啥大本事,能迷得他大哥五迷三道。 王墨跨出园子:“您等我下。” 说着,他急急忙忙地跑进了灶堂子里。 一会儿的工夫,王墨小跑着出来,手里还捧着个圆滚滚的布包。 他到吴庭泽跟前:“三爷,这给您。” 吴庭泽戒备的伸出手,将那个布包接了过来。 王墨心里发虚,搓了搓手道:“爷他在院里拘得久了,脾气急,您多担待。” 方才他在院里干活,爷吼得那声他离这么远都听着了。 吴庭泽冷眼瞧着王墨,心说那是他亲大哥,要你在这卖好。 却见王墨伸手指了指布包,小声道:“前两天,我阿姐来瞧我,带了好些吃食,不多值钱,您别嫌弃。” 吴庭泽皱紧眉,伸手将布包打开了。 里头东西可多,花生、大枣、栗子……全都挑的大个的,擦得干干净净。 王墨讨好地笑:“那栗子我刚炒的,正热乎,您尝尝。” 吴庭泽唇抿得可紧,隔着这破布包,也能摸出里头栗子热乎乎的。 他想他,应该当着这小哥儿的面,将这包东西砸个稀巴烂,可瞧着他那双眼睛,终究是没下去手。 他鬼使神差的,伸手拿起颗栗子,两指头一按,只听“啵”的一声轻响,栗子壳就开了,他拿起栗子肉,吃进了嘴里。 粉粉糯糯的,是甜。 王墨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三爷,昨儿个那事儿,人咋样了啊?” 吴庭泽微愣,低头瞧着手里的栗子,嗤笑一声,原是为的这事儿。 他肚里起坏水,故意道:“能怎么办,以命抵命吧。” 王墨一下愣住,一双大眼里满是惊慌,他关心则乱,也没问清楚,“咚”地跪在地上:“三爷,爷他没想杀人,求您……” 吴庭泽错愕地瞧着脚边的小哥儿,他不过随口一句,他竟说跪就跪。 他慌地往后头连退了好几步,恼羞成怒道:“你、你起来!” 王墨没起,红着眼眶,垂个头呜呜咽咽的哭。 吴庭泽再是少年老成,也不过才十七八的年纪,他没娶过妻,家里又管得严,连个通房都没有,这小哥儿跪在他跟前哭,他慌死了。 他眉心成川,脸色涨红,再不敢胡说:“人没死!你快起来!” 王墨一愣,傻兮兮地抬起头,一双大眼里水雾蒙蒙。 吴庭泽胸口子憋着股气,他大哥竟喜欢这样的!恨恨的出了院子,可手里的布包却攥得死紧。 * 到春了,天气愈发好起来,尤其晌午时候,日头可是足。 王墨便给屋门打开了,让日光晒进来,也好通通风。 午饭做得小炒肉配冬瓜丸子汤,前院儿送过来的猪肉正新鲜,王墨拿到案板上剁碎了,和着鸡蛋清搓成肉丸子,下进了锅里。 柴火烧着热灶,锅里的米饭熟了,香味溢了满屋。 王墨隔着抹布端下灶,执着木勺将热腾腾的米饭盛进了碗里。 春风乍暖还寒,很是飒爽,玄鳞好久不见风,这甫一吹着,倒觉得舒坦。 不一会儿,王墨便回来了,他将木托盘放到矮桌上,嘟个小嘴:“吃饭了。” 王墨可生气,他真心实意地问人,生怕唐突了,连阿姐送的吃食都分出了一多半,他竟骗他。 玄鳞瞧着他:“下回有事儿,直接问我。” 小哥儿哼了一声:“你还没我出院儿多呢,能知道个啥。” 他伸手将瓷碗一一放到矮桌上:“谁知道他骗我!” 王墨坐到炕沿,夹了筷子小炒肉到米饭上,这小炒肉他特意用油煸过,肥油炸干了,很是酥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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