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呀。”王墨皱个细眉,“我头一回见你时,你就是这个模样,凶得吓人。” 玄鳞想不起来他俩第一回见面时,自己啥表情。 只记得这小哥儿,穿一袭大红嫁衣,跪在自己跟前,说会好生待他。 他当时没信,他却一诺千金。 不一会儿,孙婆子便出来了。 她手里一只白瓷碗,里头盛了几个饺子,知道王墨爱吃香油,在上头淋了不少。 王墨轻轻接过来,孙婆子瞧了眼轮车上鬼见愁的汉子,行了个礼,哆哆嗦嗦地躲回了灶堂。 王墨伸筷子,夹起个饺子轻轻咬了一口,皮薄馅大,韭菜鸡蛋肉的,泛着丝丝油花,可香。 许是天气正好,许是小哥儿吃得太香,玄鳞也想尝尝。 他不多好意思说,一只饺子却递到了他嘴边,王墨道:“尝尝。” 玄鳞张开嘴,咬了一口。 醇香的汤汁流了出来,很是浓郁。 王墨蹲到他旁边,伸长手给他指。 不多远的地儿,正是院子的小园,俞凤安留下来的小园。 这里以前种着花,一到春,姹紫嫣红的可是好看。 只后头,院里没人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满了杂草。 王墨将小碗放到地上,推着轮车过去:“这一大片园子,够我种好些菜了。” 他眼里亮晶晶的:“我都想好了,东边这块儿种叶菜,北边种蕃柿子,你夜里饿了,我就给你做西红柿鸡蛋汤面。” 玄鳞心里头暖乎乎的,他瞧着他,轻声道:“小墨。” 王墨听见唤,微微俯下/身。 玄鳞伸手进怀里,一阵窸窸窣窣声响,他将那只钱袋子拿出来,放到了王墨手里:“我问过孙婆子了,种菜得有种子,得买苗。” 王墨微愣,他出不得院子,这事儿和孙婆子提过一嘴,婆子说她来想办法。 王墨抿抿唇,是他想种菜的,还用了人俞娘子的小园,咋好再叫爷出银子,他将钱袋子还回去:“我这儿有呢。” “这从古至今都没有叫媳妇儿花钱的道理。”玄鳞拉过王墨的手,摊平,将钱袋子放到他手心,“这才多少银子,你可劲儿了花,我都养得起。” 王墨红着脸,没再推拒,他将钱袋子收进怀里:“那我给爷种多多的菜。” 玄鳞目光柔软:“好。”
第三十六章 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二月末。 过了春分,气温回暖,白日渐长起来。 王墨这几日忙得紧, 小园子的杂草拔干净后,还得翻土,他和孙婆子借了把锹,在园里干得热火朝天。 玄鳞有精神了便来陪他, 一把四轮车,安坐在离小园几步之遥的空地。 有时候一干就是小半天,从日光稀薄到一片灿烂的金。 王墨干活实在, 没人管他,就能在地里一直不歇。 汉子便掐着时辰叫叫他, 喝水了、吃两口干果了、该坐一会儿了。 玄鳞想着自己以前也没这么磨唧过, 对着个人又管又问, 俨然成了老妈子,可他这老妈子又当得心甘情愿、乐乐呵呵。 王墨才刨了会儿土,身后的汉子便喊他了:“小墨, 过来坐会儿。” 王墨撅个屁股,头都没抬:“还不累呢。” 玄鳞皱眉:“陪我坐会儿。” 园里的小哥儿停了手上的活儿,拍拍土, 出来了。 他身上脏, 干脆坐在了轮车边的青砖地上。 玄鳞垂眸瞧他:“地上冻人,去坐小椅上。” 王墨懒得动, 玄鳞又唤了一遍,才慢慢悠悠地拉了张小马扎过来。 因着王墨干活, 玄鳞叫孙婆子在院里架了小方桌,上头摆满了吃食。 他端起杯茶, 伸长手递过去。 王墨嫌自己手脏,没接,就借着玄鳞的大手,凑头过去。 挺肉乎的一双唇,仓鼠似的咕咚咕咚喝水,很快杯子便见了底。 玄鳞瞧得眼热,喉咙不动声色的滚了滚,将茶杯落在了桌上:“不用这么急,慢慢来。” “可不行呢。”王墨看向他,“这种菜讲究时候,过了就不得行了。” 他掰一只小黑手给他数:“拔草、翻土、买苗、播种,一样样的可赶。” 玄鳞瞧着他淡淡的笑:“干到哪一步了,该买苗了?” 王墨点点头,皱起个小脸:“其实都迟了,应该早些买的。” 这都快三月份了,若是种得早一些,周期短的叶菜,已经能收了。 玄鳞不多懂这些,他轻声道:“我听孙婆子说,吴家地里又快收菜了。” 萝卜、小白菜长得快,一两个月就能成熟一次。 王默点点头:“是嘞,听妈妈说,那菜地好大呢,过上三两个月,油菜花开了,金黄金黄的一大片。” 他一说起这些,眼睛里泛光,满是欢喜。 瞧着时辰不早了,王墨抬头看了眼日头,都快到正中了,他“哎哟”一声,忙站了起来:“这都晌午了,饿了吧?我做饭去。” 他伸手在裤子上拍拍土,觉得手心还是脏,到井边洗了把手:“咱今儿个吃面条,成不?” 玄鳞吃饭挑,可王墨做的,他不挑。 进了屋,王墨给人背上炕,又给人把了回尿,怕他闲坐着没意思,将炕头子的书拿过来,翻到折角的那页,塞进汉子的手里,才忙着去做饭。 玄鳞靠坐在墙边,没看书,他抬起头,默默地瞧着小哥儿的背影,若有所思。 面条做得快,不多会儿,王墨便端着木托盘进了屋,轻轻落在了矮桌上。 只是和以往不同的,这回是分开的两个碗。 玄鳞皱了皱眉,他和王墨在一个碗里吃久了,瞧着两个碗,觉得生分。 他拉了个脸,沉声道:“做什么分开吃?” 王墨挠挠颈子,没说话儿。 他伸手将一只碗端了起来,坐到炕沿上,挑起筷子面条凑过去,却见汉子一直不张嘴,他软声哄他:“爷,吃面了。” 玄鳞别个头,闷声闷气地一股子委屈:“一个碗吃得好好的,弄两个。” 王墨就知道他得耍性子,面刚出锅,瓷碗还烫,他拿不住,轻轻落到了矮桌上。 他倾身凑过去,俩人挨得可近,快要脸贴上脸。 鼻息间呼吸轻轻,毛茸茸的挠人脸,王墨见人一直不理他:“就今儿个,明儿还用一个碗。” 玄鳞不言语,一双唇抿得可薄。 王墨没法子,“哎哟”一声,不多好意思地坦白道:“今儿是我生辰,给自己做得长寿面。” 玄鳞一愣,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他成日里不出门,日子都给他过糊涂了,早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玄鳞转回脸,就见王墨正垂着头,脸上一片绯色。 他咽了口唾沫:“怎么没早说?” “也不是啥大事儿。”王墨嘿嘿笑了两声,“以前在家,阿姐就给我下碗面条,再偷摸打个蛋。” 他伸手指指碗:“今儿个我也放蛋了,汤底还是昨儿个留的鸡汤呢,可鲜。” 玄鳞垂下眼睫,罕见的内疚:“我没准备生辰礼。” 王墨笑起来,一张小脸儿甜丝丝的:“你把面好好吃了,就成了。” 他复又将碗捧了起来,夹起一筷子面条到玄鳞嘴边。 这回汉子没推拒,轻轻张开口,将面条吃进了嘴里。 王墨瞧着他:“鲜吧?再吃片菜叶。” 玄鳞点点头,又摇摇头:“鲜,不吃。” 这汉子,说啥不肯吃青菜叶,王墨叹口气:“这挑嘴儿。” 玄鳞被他说惯了,一点儿不回嘴,过了有一会儿,他轻声道:“小墨,吴家菜园子,想去瞧瞧吗?” 王墨傻兮兮地瞧向他:“啊?” 玄鳞脑子里全是王墨生辰这事儿,他想不出能送他啥,钗环镯子,小哥儿嫌干活儿累赘,不肯戴;绫罗绸缎,他怕种地弄脏了,也不肯穿。 汉子抿了抿唇:“上回是你一个人出门,这回……我陪你。” “真的呀?”王墨眼睛瞪得圆溜溜,可经历了上次那事儿,他心里头实在没底,咬了咬唇,小声道,“被人知道了,不多好吧。” 玄鳞伸出手,将王墨的小手握紧了:“有我在,你怕啥?” 王墨垂下眼睫,小脸上起了笑意:“有爷在,我啥也不怕。” 吴家的菜地并不多远,坐马车,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可玄鳞不想坐在四四方方的木头箱子里,他看向王墨:“你推着我去,累不累?” 王墨摇头:“那才多远的路呀,不累!” “那咱俩吃完面就出发,带够银子,想买啥买啥。” 王墨听着话儿,眼睛亮晶晶的:“好!” * 玄鳞嫌麻烦,不想从正门出去,便叫孙婆子开了院子的偏门。 可他俩出门这事儿,还是不到一刻钟时辰,便传得一宅子都知道了。 屋子里,桌上点着香,香云缭绕,袅袅升起。 吴老夫人正闭着眼念经,手里一把佛珠,轻轻地捻。 不一会儿,小女使便迈着碎步回来了,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吴老夫人身边,垂首耳语了几句。
第三十七章 捻佛珠的手停下。 吴老夫人缓缓睁开眼, 看向方婆子,缓声道:“找两个可靠的,跟在后头, 别出啥事儿。” 方婆子抿了抿唇:“夫人,就这么随他们去了?” 吴老夫人沉吟半刻,叹息着点了点头。 她是庭川的娘,她纵着他、顺着他, 可她也是吴家的老夫人。 王墨是她张罗着纳进门的,可一个村里来的野哥儿,侍奉在左右成, 真要他当大房,那绝对不成。 可光罚跪个祠堂, 她这个大儿子已经要打要杀了。 她摇了摇头:“遂了他吧。” * 这时节, 天气已然回暖。 王墨怕汉子管不住尿, 给轮车的坐板上,垫了厚厚的褥子,又在汉子的肩上, 披了一件长斗篷。 三年了,玄鳞头一回出吴家宅院。 过了幽长的巷子,外头便是敞阔的天地。 王墨推着轮车, 倾身凑到玄鳞跟前, 笑着道:“我上回出来,就想着啥时候也能和爷一块儿瞧瞧外头。” 玄鳞没说话, 只感觉迎面吹来的风,都和院子里的不相同。 那是没被束缚、拘禁、压抑的, 自在的感觉。 路上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路两旁, 正有小贩在卖糖葫芦,麦秸秆的架子上,插满了红彤彤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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