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偏晚一些时候开席,百官与众皇子在韶华殿,面见圣上;女眷则在毓秀殿,由皇后主持。 容棠的身份有些尴尬,虽有世子头衔,但到底不是入了籍的官员。 他理应去韶华殿,却又不太想见到盛承厉或者盛绪炎,便钻了个空子,一路都陪着自己的娘亲。 王皇后多次看向妹妹,露出欣慰的笑容,称赞她教出了一个好儿子。 许是膝下也有了子嗣,她如今面相上看去除了母仪天下的威严端庄,竟也多了几分为人母的柔婉和善。 容棠看着她,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可又不知该作何提醒。 宴席过半,有宫女匆匆而来,附在王皇后耳边低声禀报了句什么,一向沉稳镇定的女人手中杯盏溅出来几滴酒,略定了下神,然后起身离席,众人恭送。 王秀玉眉心微蹙,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场端阳宴会结束得比容棠预料的时间早,毓秀殿里皇后离场,韶华殿内皇帝不悦。众人走出宫门的那一刻,仍不敢大声呼吸,身后像是有吃人的野兽在追逐。 容棠等了会儿,宿怀璟上了马车,吩咐双福驾车,神色有些阴郁。 容棠疑惑地看他,宿怀璟与他对视两秒,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就在事态即将发展得不可收拾,容棠又一次认真考虑究竟要不要在车上也备些脂膏的时候,马车行过两条街,停了下来。 有人在窗外轻声问:“方便吗?” 那是沐景序的声音,容棠一瞬间被唤回神智,重重地咬了一口身上的人,推开宿怀璟,忙不迭地起身整理衣物。 但车内早就乱了。 宿怀璟随便收拾了一下,顶着还在流血的唇拉开了车门。 沐景序脚步一顿,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这个车还能不能上,还是紧跟其后的柯鸿雪看了一眼,出声打破僵局:“一会要宵禁了。” 沐景序这才回神,收拾好表情上了车厢内。 容棠面色有些红,说不上是羞的还是恼的,坐在边上看都不看宿怀璟一眼。 直到柯鸿雪似笑非笑地揶揄道:“知道你有气,找世子爷撒算怎么回事?” 容棠这才愣了一下,迷茫地转过头看向三人。 宿怀璟有没有找自己撒气他能分得清,但这气从何而来才是怪事。 他视线在几人神色各异的脸上扫视了一圈,慢慢冷静了下来,沉声问:“盛承厉做什么了?” 不说话还好,一开口车厢内气氛又一次降到冰点。 柯少傅说不上是同情还是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难怪我们宿大人这么生气。” 他问:“你怎么一下就确定是盛承厉呢?” “……” 容棠默默转向宿怀璟,轻声开口:“你怎么这么别扭?” 大反派亲人的时候有多凶,这时候就有多安静。 容棠轻轻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颗蜜饯,送到宿怀璟嘴边:“啊——” 宿怀璟跟他对视几秒,到底乖乖地张开口含住了那颗冒着丝丝甜意的蜜饯果子。 柯鸿雪“啧”了一声,移开视线,觉得自己简直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才要掺和这对小夫妻的家事。 容棠安抚好宿怀璟,又一次问:“所以是怎么了?” 柯鸿雪回问:“皇后娘娘今晚有什么异常吗?” 容棠懵了一瞬,骤然想起什么,心里咯噔一下,试探着道:“可是与淑妃娘娘有关?” 几人一愣,宿怀璟嚼蜜饯嚼得跟骨头一样,“咯吱咯吱”响。 沐景序望了他们一眼,最终还是噤了声。 唯有不怕死的探花郎,若有所思地盯着容棠看了几秒,笑着说:“世子爷你究竟是在宫内也有暗线,还是纯粹料事如神到了这种地步?” 容棠没吭声,柯鸿雪道:“盛承星宴上喝醉了酒,口无遮拦大放厥词,扬言满殿舞者,无一人堪比扬州婴娘的身姿歌喉。” 扬州有一名坊,坊内花魁称号代代承袭,唤为婴娘。 而二十年前,与盛绪炎春风一度的花魁、盛承厉生母,便是当时的婴娘。 这本是一件风流韵事,便是拿在宴席上谈论也没什么不妥。 可一旦身份变成天子与罪妃,罪妃之子如今又颇得圣宠的时候,任何一点似是而非的影射都有可能引起轩然大波。 盛承星此言一出,满殿寂静了下去,盛承厉仍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之上,好像没有听见一般。 不过须臾,就连殿内吟唱的乐工也察觉出不妥,纷纷跪地,身子止不住地颤。 仁寿帝眸光扫了一眼夏元帅,然后凝向盛承星,沉声道:“朕看你是被酒色财气泡坏了脑袋!” 然后拂袖离去,满座俱惊。 柯鸿雪说:“盛承星日日混迹文人才子之中,酒量是出了名的好,谁知道他今晚这一席话是遭人算计,还是有意为之呢。” 容棠眉心微敛,摇了摇头,笃定道:“被人算计了。” 柯鸿雪一下笑开:“五殿下?” 容棠犹豫着没点下去头。 宿怀璟没有再跟咬人头骨一样去折腾那颗蜜饯,将容棠的手握在手里捏,问:“为何一提皇后,棠棠就想起了淑妃娘娘?” 容棠低声回:“因为月容。” 或者说,因为她沉湖后打捞上来的那枚香囊。 原著故事线里,月容死在庆正十年的除夕夜,因为她的死,后期才引出淑妃平反的案子。 但那是庆正十年的秋天,武康伯事变之后,怡妃先因二皇子‘勾结’叛军被贬,后又因为被查出淑妃和大皇子的死都有她的手笔,才被仁寿帝赐死。 而如今怡妃还活着,淑妃也未平反,盛承厉耽误了三个月,怎么可能再耽误下去? 在这一桩陈年冤屈的翻案中,先是皇后、后是蕙贵妃,最后到怡妃,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受到了牵连。 除了在宫中一直以来无依无靠的盛承厉,每位皇子都连带着被帝王厌屋及乌。 淑妃是盛承厉保命的牌,更是他一举赢得帝心的牌,他打得越激进,效益越高。 盛承厉这个时候用无可厚非,虽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但却可以帮他一个大忙。 比如正式培植势力,比如仁寿帝亲授帝王之术…… 什么都有可能,盛承厉这是在拉快进程、做一家独大的局,野心昭昭,容棠一眼就看透。 他将这些利弊拆出来与三人细说,隐去一些被限制不能言说的部分,囫囵讲了个完全。 柯鸿雪看他半天,蓦地一下笑了,转眼问宿怀璟:“家里有这样一个军师,为何一直藏在帐中,不放他出来?” “……” 这人说话就很暧昧,行军帐还是红绡帐,不说个清楚,净让人猜。 马车行过下一个街角,柯少傅就被“请”了下去。 柯府的马车一直不远不近地缀着,见状迎上了主子,柯鸿雪死皮赖脸地扒着车门问:“学兄,你要让我独守空房吗?” 沐景序白了他一眼,不是很想搭理他,但奈何人家一直喋喋不休地叫唤着。 沐景序冷声道:“聒噪。” 柯鸿雪瞬间噤声,眼巴巴地看着沐景序,一双桃花招子眨了又眨。 沐景序没办法,到底下了车。 车厢内剩下两人,宿怀璟口中的蜜饯只剩最后一个核,他给吐了出来,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像个阴暗的小蘑菇。 容棠叹了口气,抬腕将窗上插销合起,又探出头叮嘱双福从水棱街过一趟,买些零嘴再回府。 一来一去最少需要半个时辰,恰能赶在宵禁前回府。 宿怀璟冷眼看他做完这些举动,又将车门锁了起来。 “棠棠这是何意?” 容棠问他:“你在生什么气呢?” 宿怀璟矢口否认:“我没有生气。” 容棠挑了下眉,于是宿怀璟否认自己的否认:“严格来说,我在吃醋。” 他说:“我总会想,你们曾经究竟多么亲密过,才能这般了如指掌心知肚明?” 容棠无奈地笑:“你是觉得我对你不够了解?” 孰料宿怀璟闻言坦然反问,神色里透着几分疑惑:“棠棠了解我不是理所应当吗,我与你是夫妻。” 容棠:“……” 怎么连阴暗小蘑菇版的大反派也说不过啊? 他哭笑不得,直接跨坐在宿怀璟身上,顶着他错愕迷茫的视线轻轻舔了一下他唇角的伤口,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哄人格外走心,筹码又足够诱人。 “我并不曾跟他亲密过,我了解的全都令人厌烦不悦,而你令我快乐。” 宿怀璟眸中还裹着几分不解,更深的却已经被不可置信所取代。 容棠笑了一声,再次舔破他唇角伤口,逼其渗出血珠,然后又卷进自己唇舌。 仙人坐在他的信徒身上,吃进他的血液,如同完成献祭,然后给予奖励。 “不是说想试试这个姿势吗,你还有半个时辰。” “做完就不准乱吃醋了。” “你真的是小醋坛子吧?”容棠笑着问他,以最纯净的表情,做这世上最蛊惑人心的行为。 …… “我喜欢你的,怀璟。”容棠蹭了蹭他鼻子,小小声说:“我只喜欢你的。”
第145章 容棠觉得自己有点不长教训,如果系统还住在他脑袋里,估计一天能把他骂十遍。 但是统统不在,统统看不见,于是棠棠就开始反复作死。 第二天醒来,容棠看着院外的阳光,开始沉思自己究竟是怎么一步一步将底线一退再退,以至于让他差点死在马车上的? 室外、上位、主动……每一个点都吓人得厉害,宿怀璟也凶得离谱。 容棠心说,自己好像没有饿过他,怎么能凶成这个样子? 他早上穿衣服的时候甚至看见自己腰上有几个重叠的指痕。 ——大反派好像忘了理智是什么,反反复复地索取,半个时辰被他延迟,容棠觉得他们差点要死在逐渐寂静的虞京长街上,被巡逻的金吾卫押回官府。 容小世子站檐廊下,吹着初夏的风,恍惚中有些后悔,开始做深刻反省。 做完反省他回书房,身子有点酸,心情也算不上太差,没打算抄默经书,只是在书架上扫视了一圈,准备挑一本新买的话本看。 然后转身,恰巧瞥见多宝阁上放着一只锦盒,里面盛着慧缅之前送他的画。 容棠想了想,放下书籍打开了盒子。 初夏的阳光散落进木质窗棱,蝉在树下鸣叫,时光悠然静谧,四下俱是惬意。 身形单薄的青年站在多宝阁前,展开画卷,光线投射至古朴佛像之上,容棠看见水墨画像后,莲台绽出的一点花蕊。 他望着那片莲台,很长时间都没有动作。 他很确信,最开始这只是一片含苞的模样,从不曾在尖儿上冒出任何嫩绿或粉色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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