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云泾望着卦象所显示,待到一盏燃油烧尽,腿部麻而生痛,也未曾挪开半步。 朝堂之上。 师云泾身着朝服,双手持笏,踏上了马车,亦踏上了他从前最为厌恶的朝堂之中。 他的目光坚毅,孤注一掷。 下马车时,赶车的萧秉率先跳下,替师云泾理了理匆忙之下定制,不太合身的朝服。 “一切皆有天定,我们做臣子与百姓的,尽力而为便好。” 师云泾失神地望着手中的朝笏,待萧秉收回手,方点头离开。 距离萧秉十米之外时,师云泾停下了脚步,并未转回身。 萧秉静静等着师云泾开口,却见他顿了一步之后,什么也没说,再不做停留,迈着方步踏进了宫门。 千言万语的复杂,再怎么眷恋不舍的情绪,皆被萧秉咽下,不堪又不甘。 年老的天子抬手捂嘴,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那股子气在众大臣担忧的视线中,重新回到肺腑。 “鎏国已经斩杀我数名将军,众卿可还有哪位自愿前往战场,替国效力?” 此话一出,无异于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质问:“谁愿意去送死,抓紧时间出来。” 众大臣中安静一片,无人敢言,皆用豆大的眼睛悄然看着周围的同僚。 两位皇子立于众人之前,大皇子面容坚毅,只不过眉宇之中有一道常年蹙眉形成的痕迹。七皇子面如温玉,眼底却隐藏着一道阴鸷,人非俗物。 到了此刻,师云泾感觉到一道温润中含着阴沉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来,他依旧敛目垂着头,端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七皇子眼中闪过阴狠,挑眉眯眼,突然抱手旁观。 天子见无人作声,闷咳声愈来愈大。 “难道我天朝无一能人敢报效国家?” 底下更是无人作声。 “咳咳咳!” 众大臣连忙跪下,忙不迭磕头行礼,却还是无人讲话。 就在这时,师云泾掀开眼皮,顶着众人扫来的视线,缓缓站了起身。 他并未直接应下,反而是问了一个问题:“陛下,您可知家父的现状?” 师老将军,他的父亲已经半年有余未曾往家传来书信。他的母亲白日里言语正常,却在师云泾推开门的一瞬间,看见母亲正以泪洗面,擦拭着红透的眼角。 虽然他们心中都有一个不被证实却众人皆知的答案,眼下,师云泾尚且想问清楚。 这道影响朝堂人心坚定与否的问题,天子本不想作答。可无奈于师云泾当众问出,便只能接连叹气,捂着唇咳嗽了几声。 “常胜将军,已经被敌军斩于马下。” 此话一出,掀起朝堂一片哗然。 他们天朝百战无一败的常胜将军,已经被敌军拿下首级! 此刻军中群龙无首。无主帅,便同一盘散沙别无二样! 饶是事先做好了准备,师云泾依旧感觉到眼前一黑。他的父亲,从没打过败仗的天神,在他心中无往不利的战神,于一场护国之战中陨落。 师云泾踉跄了几步,身后靠到坚硬的柱子,稳住了脚步。 有一文臣哑着声音,愣愣说道:“就连常胜将军都能打输的仗,又有谁能有挽回的余地……” 一直未曾说话的七皇子拧起眉头:“常胜将军年老,已经迈入耳顺之年,自然与年轻时期不可比!” 天子竖起眉目,常年染病,威严不改当年。 “休要长他人志气!” 便是这样说,却依旧无人敢应。 七皇子看向恍若无神的师云泾,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扬起眉角:“常言道虎父无犬子,想来师家大儿一定得了师老将军的真传,有抵御外敌的谋略与兵术。” 师云泾已知时候到了,大步上前,单膝跪地。 “草民自愿领命去往战场灭敌,还我朝百姓安居乐业。” 众大臣四下看了看,有了上战场送命的人选,那股子凝滞的气氛,便转瞬消失。 天子:“师家大儿。朕还记得你在朝中未有一职半业。” 师云泾垂首敛目:“是的,陛下。” “那好。”天子声音威压,“朕今日封你为‘长胜将军’,继承家父的军职,希望你不辱使命,带来捷报!” 师云泾的声音无悲无喜:“臣,领命。” 早朝退去,正午的阳光来临,耀目刺眼。 师云泾顶着阳光,一步步下着高高的台阶。 耳边传来其他人的秘密交谈声,可师云泾天生耳力一绝,轻易便将议论声收入耳中。 “师老将军果真年老无力,当年的不败神话,到底是破了。” “只是不曾想,师老将军在战场上牺牲,他的儿子也紧着送死。” “可不是,愚忠啊——” “什么‘长胜将军’,到了边境战场,就成了‘常牲将军’!” “这是什么意思?” “常牺牲呗!” “你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不是有点道理,是充满了道理!现在谁去谁死。依我看,天朝的国运,到此为止了……” 师云泾揉了揉眉心,抬头望着豆大的太阳,脚步没停。 即将不注意撞到马车,马匹已经喷着鼻息,一双结实的手臂将他紧紧环住,这才幸免于难。 “走路怎么不看路。”责怪的语气却很温柔。 师云泾仰着头看见自己头顶的太阳被一双闪着担忧之色的眸子遮挡,淡淡一笑:“这不是有你。” 萧秉满意地一笑,不容置疑牵着师云泾的手,将人拉上马车。 “怎么样,回府吗?” 马车上的人儿轻轻一“嗯”,便再也没了话。 萧秉放下车帘子,倾身一跃,跳上马车,扬起手里的鞭子。 马蹄声响起,溅起尘土,朝着家中的方向而去。 马车里的少年久久未曾说话,萧秉敏锐察觉到师云泾的情绪,但他只是抿了抿干渴的唇,落下一鞭。 行驶在道路上,街上买卖已经少了很多,所以一路通行的很顺畅。 突然马车里传出一道细如蚊鸣的哽咽声音,萧秉停下了马车。 “父亲他,牺牲了……” 萧秉握紧了驾车的木柄子。 “……萧秉,我到底该怎么办?” 高大的男人卷起马鞭,身形一闪,进了马车。即便无人赶车,车轻熟路的马匹依旧能循着记忆,回到熟悉的家中。 身穿朝服的弱冠男子,两行清泪在他白皙的脸颊上滑落,双眼紧含泪珠子,一双贝齿咬紧下唇,不肯发出声音。 萧秉进到马车里,看到的正是这副“春含秋波,滟如春水”的哀怜模样。 叫他,忍不住想搂在怀里怜惜…… “云泾……” 萧秉呼吸停滞,不敢去看公子的眼睛。 “师老将军征战沙场一辈子,死在为国的一战里,他定是无憾的。” “我知道……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而哭?”萧秉怔愣着,缓慢地问。 “萧秉,你是爱我的。”公子并非是疑问,而是用着肯定的语气。 师云泾盯着萧秉的眼睛,一双黑瞳有力而洞悉。 “我……” 萧秉手足无措起来,公子突然的质问叫他无法坦然自若地回答。萧秉红着脸颊,竟有一种从马车退出去的冲动。 公子突然抓住了萧秉的手,贴在了萧秉的脸颊上,感受着灼烧的体温,低低一笑。 “什么时候?” “你……你说什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视线不愿从我身上离开的?” 萧秉狭长的双眸里顿含无措,在师云泾的循序渐进中,渐渐回忆起了当初…… 正值夏日,身上脏兮兮的孩童身上传来的酸臭味,使过路的富人捂住了口鼻,嫌恶地绕开而行。 孩童眼目通明,察言观色,脸上没有半分赫然地往墙角缩了缩。 一只黄狗沿着墙角撒下黄汤,一路标记着气味。路过孩童时,抬起了一只后退,不假思索地浇了上去。 滚烫的黄汤浇在孩童的小腿上,惹来一众人的注目,嫌弃的目光中,夹着看笑话的笑意。 有一个乐了出来,便有第二个。 更多的人凑了过来,欣赏着眼下不幸福的日子里,难得的笑料。 “瞧他这副倒灶的样子。” “这畜生真会找地方。” “畜生”一词,似在形容狗,又或是形容人。 孩童眨了眨眼睛,听出言外之意,不作理会。见众人围了上来,脏兮兮的脸上堆了笑容,抬起手臂,高抬手里的破碗。 “行行好吧。” 这才有了一整天里,为数不多的进账。 两三枚铜板,可买三到四个馒头。 是他两天的口粮。
第74章 黑布下的是什么? 孩童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无业无家。 天为被,地为床;喝露水,品世态炎凉。 孩童任由他人大肆停放在自己身上多么鄙夷的视线,待人群散去,碗里也不过三个铜板。 他艰难地爬起来,面前站着一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孩童愣住,旋即往后退了一步。见那人仍然看着自己,孩童扯出一抹灿烂无比的笑容。 “公子,行行好吧。” 这个人真好看。 大眼睛,细嫩的皮肤,柔和的眉角。尤其是身上一套看着价值不菲的衣服,腰间还挂着一枚软玉。 孩童左手持碗,右手却紧张又自卑地抓紧了自己破烂的衣摆。 “漂亮的小孩。” 公子说话了,他穿着一身雅绿交领长衫对襟褙子,长而至的墨发未着发带,随意披散到身后。微风却像是对他开启了玩笑,将一缕黑发吹在了男孩的手心里,然后滑落。 孩童抬着的手一僵,“您是在说我吗?” 出乎意料的,雅绿公子“嗯”了一声,然后朝孩童莞尔一笑:“跟我走吗,不保你荣华富贵,吃喝却不愁。” 萧秉看着师云泾红透的眼角,眼前的公子与当年朝他伸出手的人没什么二样,除了人看起来憔悴,成熟了些许,再无别的不同。 “从见到你的那一刻,眼睛就挪不开了。” 师云泾盯着萧秉的眼睛,这是一道俸他为天神的虔诚目光。 所以这句话,做不了假。 “带我走。”他的声音很轻。 “去哪里?” “除了师府,哪都行。” 萧秉正待细细看着师云泾的眼睛,正欲深度询问,怀里突然撞进了一个柔软的身体。 萧秉僵住。 那双手在他的后背上轻撩,四处游走。 萧秉更僵了。 “我……” ……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师云泾此刻仿佛化作了魅魔,像一只游走在天地之间的精灵,充满了情欲的声音低沉暗哑,只怕是顷刻间便能俘获人心。
90 首页 上一页 82 83 84 85 86 8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