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草包向来也不是与魏灵风比试什么才华品格,只一味想在秦楼楚馆、娈童美婢、珍宝奇玩、斗鸡走狗种种上压过魏灵风。 魏灵风自然一贯地看不上他。 魏灵风冷笑一声道:“什么谣言,说来听听。” 侍卫并不敢多说, 只从胸怀中取出一张纸,递予魏灵风。 ——张世子的所言所行,自然都已有人记录在上了。 魏灵风接过来一看,没几眼就将纸揉团又扯了个粉碎。 他像一只被拔了须的老虎一跃而起,道:“走!” 说罢光着脚跳到地上。 柳眉伺候他穿衣,低声劝道: “小侯爷先用点晚膳吧,莫要熬坏了身子。” “出去吃!” 魏灵风穿上他那如云霞织就的锦袍,雄赳赳、气腾腾,宛如穿上的是一件战袍。 柳眉又为他戴上玉冠,系上金丝宝石腰带,上用金丝和红绿宝石编嵌着几朵宝相花,腰后又用南洋珍珠缀了半圈——每一颗都大如龙眼,重约三钱,价逾万两。 真是奢华无比、时髦无匹了! 眨眼间,那个缩在被窝里被流言蜚语折磨的脆弱少年,又变成了神采飞扬、骄傲跋扈的千金小侯爷。 小葵花凤头鹦鹉一只 侍卫六人 美婢十数 …… 魏灵风清点完毕,骑上高头大马,向无座茶馆而去。 无座茶馆总是有座。 今夜,倒是比往日都要热闹些。 “话说那日千金小侯爷魏灵风被合欢谷女子掳去……” 一个干瘦的锦衣男子坐在楼下一张桌子上,一手捧着一盏茶杯,一脚踩着正凳子,便喝茶便眉飞色舞地说道,“魏小侯爷不愧是天姿国色,一眼便被寻花堂堂主相中……” ——这男子身后跟着两位小厮,他便是福熹亲王的嫡子张世子了。 他唾沫横飞地将魏灵风登台唱戏、艳惊四座之事添油加醋一番描述。 魏灵风坐在二楼雅座,呷饮一口茶,接过美婢从窗外摘来的一枝梅,逗弄起桌案上的鹦鹉来。闻言目不斜视,只是冷哼了一声。 旁有一美人牵着魏灵风的袖子撒娇道: “这鹦鹉好可爱,人家也想玩一玩!” 魏灵风便把梅花枝丢给她,叫她去逗弄。 厅下众人往上看去,只见魏灵风身后不远处,列着几个锦衣侍卫,都站如松木、不苟言笑,又有众多娇鬟在侧,一个个翠袖罗衫,步若红莲。一双双美盼,都含情将魏灵风凝望。 魏小侯爷看起来既气派,又风流! 哪个看男人看了会不羡慕呵! 这时,一个戴着顶瓜壳帽的驼背男人,提着个精美的鸟笼溜上二楼。他虽然也穿着暗色绸衣,但越是接近魏灵风一行人,就越显得样貌猥琐。 只见他提着鸟笼也不敢搭话,只是傻站在一旁。 便有一美人凑向魏灵风,轻声说着什么。魏灵风便从怀中摸出片金锭子,扔给那驼背男人。那鸟笼转到美人手中,叫她好生欢喜。 众人定睛看去,见那鸟笼中是一只绿毛小鹦鹉,说不上多么稀罕,但确实养得十分可爱。看起来活脱脱像一颗绿色的长毛的蛋。 众人心中越发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本来对魏灵风感到幸灾乐祸的人,此时就只有看着葡萄发酸的份了。也许还曾有人抱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同情,但谁看着魏小侯爷这样轻松、愉快、奢华的过生活,都不得不为他高超的投胎技巧而服气的。 魏灵风早就知道,阻止谣言最好的方式,就是做出与对方期待相反的表现—— 他想要惹怒你,你就要露出微笑。 他想要你自卑,你就要将其视为无物。 他越是在你面前上蹿下跳,你就越要当他不存在。 怕什么看热闹的人?爱看你热闹的人,自然也爱看别人的热闹。 看热闹的人只怕没热闹好看,你越是气急败坏,他们越看得津津有味。 要说魏灵风没有气,那是不可能的。但他越是生气,脸色便越是冷傲,胸膛也越发昂然。 张世子见状,便要打压魏灵风的气焰,在楼下朝魏灵风高喊道: “听说魏小侯爷戏唱得不错,不如为大家伙来两段?” 魏灵风转首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一笑—— 那是不屑回眸的一次回眸。 那微笑中亦含着似有若无的讥讽。 张世子脸色涨红,说话更加口不择言: “怎么,魏小侯爷都能脱光了跳舞给人看,还吝啬于叫我等饱一饱耳福吗?” 魏灵风只是转回头,对一青衣美鬟招了招手。 少顷,那美鬟便端了一盏茶下楼,她步若莲花,娉婷袅袅,叫人看得眼睛发直。 她奉茶给张世子道:“小侯爷说了:张世子说书,他一定捧场;但是相声,就不陪世子讲了。怕世子说得口干,特叫奴献上清茶一盏。” 那美鬟又扬声道:“今天的茶水都记在小侯爷的账上,好叫大家一饱耳福,听张世子说书,听个痛快呢。” 她声音清脆爽甜,听来可喜。 又听她转身对跑堂的道:“有什么招牌先每桌上一份。”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便有人小声嘀咕道: “魏小侯爷看起来与往日也没什么不同,这被合欢谷抓去的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魏小侯爷俊俏多金,自然是招人嫉恨的……” 张世子的脸色好似旧抹布擦酱油,黄里了发红,红里发了黑。 好个魏灵风! 突然,他的双眼一亮,起身朝一个方向作揖,朗声道: “还请前辈做个见证。” 这人坐在大厅角落幽僻处,起先叫人无从察觉,待到你循声望去,惊觉自己是否白生了一双眼睛,才没把他瞧见—— 只见他雪肌莹暖,清影似寒冰。 一点肌肤、一道侧影,已叫人不忍移开视线。 他坐在那里,孤清、寂静,出尘而脱俗,叫人觉得这里真不该是市井茶馆,宜有青灯半盏,清词数卷。 他闻声而动,像梦中的人转首—— 一双眼睛凝睇过来,恰似明珠照夜。 一枝花! 魏灵风脸色煞白了。 仿佛是头上的血往下冲,叫他头皮发麻,身子几要摇坠。 莫非这就叫、冤家路窄?! 他不禁握紧桌上的手,龇牙咧嘴地瞪着苏试。 一枝花,真可谓是大名鼎鼎了! 若是未见其人,也许还要叫人害怕。可见过之后,心惊肉跳几下,恐怖之情便消散,茶馆里的客人们、在紧张之中,不由得多了几分好奇。 ——如果这样美丽的人都是魔鬼,那这个世上还有甚么好人? 张世子拱手喜道:“听闻‘一枝’前辈从合欢谷女子手中救出魏灵风……” 苏试缓缓打断他道:“魏小侯爷的好戏,我倒是想看看。” 张世子一愣。 茶馆众人起先听张世子讲苏试救魏灵风一出,此时才反应过来,在江湖传闻中,“一枝花”与魏小侯早有过节,银品山庄之时,两人更是大打出手。 苏试又道:“至于我是否救了魏小侯,我却是不知道。还是张世子更清楚,何必来问我?” 他吹了口茶烟,浅啄一口。不再理会张世子了。 众人看向张世子的眼神,就不免带了点鄙视—— 是以为一枝花和魏灵风有过节,就会帮他圆谎吗?啧啧啧。 张世子的脸又开始黄了又红,红了又黑。 可是他哪里敢跟一枝花叫板? 自是愤愤然、拂袖而去了。 “雅淡岂同庸富贵,孤高懒与众寒温。” 苏试静静地一个人坐着,慢慢地品着杯中香茗。他这样闲漫地饮完一盏茶,便要起身而去。 楼上傻愣着的魏灵风,忽而站起来,一阵风似的追上去。 街上万树飘香,楼檐下的纸灯,将花与残雪都熏红。一阵笛声伴随着风吹来, 梅梢雪落,如落英点点。清香之中,有一种冰释的凉润。 魏灵风道:“你、你说谎!” 在他面前的是一道背影,清寂而孤高的背影。 苏试道:“我为什么不能说谎?” 他转过来看他。 眼睛比灯火更璀璨。 魏灵风无言地定住…… 在此后很多个夜晚,他都会记得今夜、此时,记得点点红灯点缀夜幕,梅花在风中像是下雪,记得街上的行人都驻足凝望而来。 记得有一个人—— 人如图画动洛城, 心如世上青莲色。 如千斛明珠、照夜明。 苏试看着他轻笑两声,魏灵风一眨眼睛,他已到了轿边,正要掀帘而入。 轿子飞入花雪之中。轿子飞逝。 夜空中传来歌声:“一笑人间世,机动早惊鸥。何当驾我以长风?便欲乘桴浮到日华东……” 魏灵风站着,望着,忍不住地笑起来。 他感到他的心,忽而变得轻盈而喜悦。 他突然牵来骏马、跨上雕鞍,向着轿子消失的方向驰去,夜中响起嘚嘚的马蹄音,那么爽利!马上的人,又是何等的英姿飒爽! 人言可畏?何畏之有! 不证自明,不争而胜若此。 魏灵风纵马、朝着黑夜喊道: “我叫魏灵风,‘十二楼前再拜辞,灵风正满碧桃枝’的‘灵风’。 “你不要忘了我! “因为,因为我也不会忘了你!” 那声音飘散,远去的人可曾听闻? 歌声渐渺,灯火愈明。 好美的夜。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想这段情节的时候很美妙,场景、对白、文辞都非常优美,但是现在写出来就变了…… 不过反正我自己已经爽过了do :647547956(群号)
第九十三章 怜仙 合欢谷。 欲梅欲雪天。 香室。 地上铺着松软的红线毯, 美人的纤足在其上翩翩拂香。 窗边有两个美人下棋,又有一个美人捧着香炉搁往东向的桌上。 桌上燃着一盏银莲灯,驱散深室偏壁的幽暗。 独孤棠便坐在桌边的一张檀木椅上。只见她长发泻肩, 外披着一袭天碧锦袍, 直垂落在地。有一青衣美人为她编发, 恰编好了一缕。她的发丝滑如油, 刚簪入的碧玺银钗,偏斜着滑落, 无声地坠地。 她左手握着个金黄的橙子,无意地在上面细细摩挲着拇指,指尖衣袖, 便都慢慢地沾染上了橙的清香。她的右手握着一管毫笔,正对着魏碑, 在一张淡紫的纸笺上练写一首诗: “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又有一个桃衣美人过来, 从独孤棠手中取了那香橙, 寻来小银匕首破开,用梅花瓣拭去沁出的甜汁,而后纤手捏着那一弯新月般的香橙的两角, 递到独孤棠的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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