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初解语呕哑,不肯归眠恋小车。 一夜娇啼缘底事……” 看到人就学着咿咿呀呀的说话了, 因为爱玩小车就不肯睡觉。 娇滴滴地啼哭了一晚上是为了什么事呢? 诗缺了一句, 写到这里便搁笔一旁了。 是不是有松鼠窜过树梢?一颗松子掉落下来,恰好打在轿顶, 闷闷敲一声响。 苏试睫羽一颤,从浅梦中醒来。 听得两耳蝉鸣, 窗外流过几声莺语。他轻轻地打了一个哈欠。 苏试倦着眼,伸手执起小豪笔,在素纸上添了一句: “为嫌衣少缕金华。” 是嫌衣服上少绣了金线花呢。 他又取来一张瓷青色的薄纸,覆在诗上,这纸薄如蝉翼, 便显得这诗美极了。 他看着这首诗, 独自地莞尔一笑。 苏试路虽赶得及,心里却并不急。 因为他知道青麟楼是冲着他来的。 这时,有飞鸽扑窗。苏试撩帘取下信笺, 展开一阅: “春,三月初一,魏知白来到小牛村……” “四月十五日,魏知白来到打铁镇……” “傅大贵道:‘胜之不武?这些机关、这些保镖难道不是我的力量、能力的一部分?我是胜之太武!’” “傅大贵将魏知白一寸一寸踩在脚下道:‘记住,你不过是我脚下的一块泥!’” “……” 魏知白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好像一个人肉粽子,被挂在马背上。 师父说了,失败必然有失败的原因,必须要学会换角度思考,不要执着于已有的认知。 所以,魏知白很认真地反思了, 到底他做错了什么,才落到如此田地呢? 他左思右想,左推右理,归纳总结,横竖对比…… 得出了结论: 两次被骗,都是因为对方认定了,他一定会挺身而出。 他被骗,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一定会好心帮助! 他禁不住喃喃道:“难道,想要帮助别人,也是错的吗?” 人是不是不应该主动去帮助别人,否则就会被有心人利用、陷害? 有人说:受过伤的心总是有璺[1]的。 魏知白垂下了脑袋,一滴眼泪挂上他的眼角。 他心道:师父,对不起,我好像再也不能像原来那样相信别人了…… “……好心,真的没有好 报吗?” 苏试将信笺折叠,捻在指尖。那信笺很快便化为沙尘,细细地落在香炉之中。 他托颊望着竹帘外,静静地出神。 这个世界,是否真的残酷多于美好呢? 小几上的毫笔不知何时从笔搁上滚落,透过蝉翼纸连着素纸,渐渐晕开一团墨花。 很美的诗便脏污了。 发梢的铃铛轻颤着、不断微响。 只见他一袭月色薄衫,疏疏淡淡,勾勒如描似削的身材。 阳光透过绿帘洇湿了他的眉目,显得光都冷了。 苏试如闭目养神,持鹦鹉白羽扇,扇手一时似玉。 轿子还在向前飞,飞越迤逦山路,靠近了一棵大榕树。 榕树下传来一个男孩的啜泣声。 苏试隔帘问道:“你怎么了?” 男孩道:“妈妈生病了,我替妈妈采药,扭到脚了。太疼了,回家的路太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试道:“我可以帮你吗?” 男孩支支吾吾地道:“你能不能送我回去呢?” 他红着脸垂下头:“我知道这样很厚脸皮……” 苏试道:“举手之劳。” 竹帘被掀开,一个男童爬上轿来。他乖巧地抱膝缩在一旁,不时偷眼来看苏试。 苏试见男童拘谨,便用一柄银刀切开香橙,将搁着橙块的白瓷小碟推向对方:“请。” “谢谢。”那男童吃了一块。 苏试忽而问道:“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觉得是坏人厉害呢,还是好人厉害?” 屁股决定脑袋。 那男童小心翼翼地瞄着苏试道:“坏人整人钻研怎么杀人,每天锻炼的也是杀人的技巧,应该比好人更精于杀人吧?” 苏试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那小童见苏试又闭目养神,便不敢再出声,连吃橙子都是小小声的,只在必要时才轻声出口指路,轿子一路向前飞去,飞下山岭,飞过田地…… 眼见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小童的脸上不由浮上喜色。 身下的轿子却突然停下了。 苏试忽而又睁开了眼睛,那小童神色一凛,旋即便摆上天真懵懂之色,脊背却仍然紧绷着。 苏试似未曾注意,只是掀开一旁竹帘,露出一窗的花来。 只见花田明艳,芳香扑鼻,是花农在此处种了一片郁金香。 ——原来他是闻着花香了。 ——他是属蝴蝶的么? 那小童暗中松了口气。 苏试隔窗轻摘那郁金香,少顷便抱了满怀,他手执花枝,低头轻嗅。 花香,似都侵到了他的眉梢鬓间。 他忽而抬起头来,含笑道: “这花很美,你要不要来一朵?” 那男童吓了一跳,立刻缩回脖子摇摇头,心中却道:一个大男人,拈花惹草的……火老说的没错,这人果然是个娘娘腔。 作者有话要说: [1]裂缝 wen(第四声) 卡来卡去,修来修去(令人头秃
第六十二章 花杀 那男童见苏试从轿壁的暗格中取出一支竹筒, 拧掉盖帽,倒出颗颗冰玉珠来。 玉珠润如滴, 掬在手中。在那素手的映衬下, 使人觉得玉色是沁凉的。 豆绿冰珠一般。 他掀帘随手一挥洒,颗颗玉珠飞脱,被他洒入花田之中。权充作买花钱。 在金色弥漫的午后阳光中, 小童在一瞬间瞥见, 玉光如滴露,在空气中飞流着一闪。 那玉珠颗颗圆润, 并无多余的雕琢。玉色通透,晶莹如露, 实属上品。 他却如泼残茶。 他抱花而坐,闭目似休眠。 金波透帘而淡,花偎在他脸畔颈侧,花好像发了光。初夏的微风在掀帘的瞬间送一波熏暖入轿中, 越发显得他冰肌玉骨,清凉无汗。 金色的郁金香在他怀中浮漾起暗香来。 掬玉星在手, 弄花香满衣。 一举、一动、一抬眸、一低眉, 均可入画。却怕没有丹青妙手可得他神韵。 那小童呆呆地望着,却不知自己已呆呆。 只是无意识地在心中想道:怪不得冰奶奶要闹着和火老和离了……这确实是天上月和鞋底泥的差距。 他只静静地坐着, 已叫人觉得美不胜收,目不暇接。他若是能抬眼看你一眼,只怕你都要觉得自己的眼神叨扰他了。 古有潘安得掷果盈车,想来这潘安也不过如此。 轿子转弯间, 窗边帘幕,被风吹开一角,如撇开浮云窥见月般,露一瞥人影侧面,瞥几缕风吹鬓影,婉约,缱绻,似人面温柔。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景,虽非诗中景;人,却必是诗中人。 轿子飞着,飞入了黄昏。 小路,青冢,老树,残阳。 远处,青山不语。夕阳透过山鞍,向着这一片荒冢,挥洒着沉沉的金光。 此地满目凄迷荒凉,迤逦的小路旁只稀拉几棵老态龙钟树,倾斜的墓碑伴着荒草。几缕残阳暖树,与那幽暗之青冢,明暗昏杂。 如阴阳在此交界般。 那男童忽而捂着肚子,伸头缩脑一会儿,支支吾吾地道: “我想去尿尿。你能不能等我一会儿呢?” 苏试道:“好。” 他敛眉静坐,如入定了一般。 轿子缓缓下沉,如落尘埃一般。那小童探脚下得轿来,一扭一拐地沿着小路向前走去。他左看右寻,似乎在找有所遮挡之处。 小径两旁均被坟墓所占,前头也只两棵榕树遮挡视线。那低矮的土丘或者石碑,看来并无藏身之处,绝没有问题。 那小童打量着这片坟地,自不敢造次,怕惊扰了鬼怪。也怕及膝的荒草里有什么会咬人的蛇虫鼠蚁。 他便走向近处的一棵中年榕树下,撩开下摆,似乎要放水了。 他本来只是做做样子,但因为不明缘由的紧张感,倒确实生出尿意来。 那小童将手探入面前的树洞中,捏住里面的绳子一拉—— 叮叮叮…… 若是耳目聪明的高手,便可听见座座坟冢之下,传来轻不可闻的铃铛声! 一阵卷地风来,荒草簌簌倾伏。浮云遮日,天地为之一昏。 几乎是在紧接着的一瞬间,伴随着土裂声,和泥喷的激射! 坟墓中立刻有无数黑影破土而出! 是百鬼闻着人味惊醒了吗? 漆黑的人影、荒残的坟冢! 黄昏之中,青山黯淡,此情此景,真是可怖! 空气中传来嗡嗡的震弦声—— 万箭如蝗,射向飞轿! 强弓劲弩发出的利箭,带着雷霆霹雳之势,呼啸着向前飞射! 天地仍暗,草也似乎惊惶地匍匐,抖簌不已。 噗噗噗、噗噗噗噗! 轿子瞬间被扎成个刺猬。 中,还是没中? 长箭已没入轿壁中,左右后方,全部密密扎扎,便是前面的帘子,也多了许多窟窿,马蜂窝似的。哪怕这一枝花是个纸片人,也要被射中,被射个对穿。 但轿子却仍浮着。 并开始缓慢地旋转起来。 像是准备跳舞。 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弓箭手皱了下眉,提弓向前迈出一步…… 他这一步还没落地,人便已向后倒下。 倒下的时候,他似乎想要伸手去捂住自己的心口,但手挥到半空便又落了下去。 那小童已尿完,嘴角勾着一抹奸笑,提裤转过来。 他本来打算一边系裤腰带,一边欣赏自己成功的果实。 他提着裤子转过来的时候,两边恶人堂的高手们还都手持强弓劲弩呈包抄的阵势围站着。 (在他的眼前,轿子的两片窗户中,旋飞出两蓬金色的流光。) 等到他两脚朝着轿子站定,那些人却忽然纷纷然、砰砰然倒下! 这些人的心窝里都插着一枝、两枝、枝郁金香,每一枝都是致命的。插得错落有致,很好看,就仿佛是他们心上开出了花来。 飞花如流星,人命如流萤! 那小童却忘了骇然—— 只见帘子一动,轿中人已踏步下来。 一袭白衣轻晃,身姿在风中绰约。 他仍闭着眼睛,单手执一枝郁金香于靥前。持花如持香拜神佛。 金橘色的夕阳撇开幽暗的浮云,为他的眉宇扫上淡淡的金辉。 含香体素,肩如诗瘦,袖带佛香。 叫人见之忘却凡心,天地为之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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