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热交替的狞笑。 “何况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好坏是由你来决定的吗?如果你是好的, 为什么老天要你落在我的手里? 身在江湖,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成王败寇, 强者为尊’! 你难道没听说过沙漠里的毒蝰吗?它们拥有和沙子一样颜色的鳞片,将身子埋在有遮荫的沙土中, 埋伏无心靠近的猎物。 设下圈套捕获猎物,本就是符合天道自然的事!” 魏知白道:“‘畜生都这样干,我也可以这样干’——你非要这样自证, 那我也没办法。” 魏知白感觉自己简直“文思泉涌”(还是‘灵光飞舞’来着?), 总之非常的机智了。 在这一霎那, 他不由得想到了,那半载山中的岁月—— “师父,这鱼丸子很难做的!我每次只能做八个, 你四个,我四个,这样不是刚刚好吗?可你每次都把我的抢光!你怎么是这样的师父!” “我抢了你的鱼丸子,我是不是错的?” “错的。”点头。 “你是不是很不开心?” “……是。”闷闷。 “你是不是还有点生气?” “……嗯。”轻轻地、闷闷地。 “你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吗?” “……我为什么不开心?”开始迷茫,开始挺胸坐直。 “你不开心,是因为你太执着于是非对错!” 苏试摇摇头,老神在在地道,“如果你不觉得‘师父抢了我的鱼丸是错的’,你是不是就不会不开心了呢?你干嘛自找不痛快呢?” 说完他就把鱼丸子吃了。 魏知白低头看着空盘子:“……有道理。” …… 魏知白心道,和师父待久了,耳濡目染,师父这“油嘴滑舌”的功力,他也颇得几分真传呢! 那小童神色已是又怨又怒。 他会这样生气,是有他的道理的。 假若你在街上看到一个老奶奶摔倒,你冲上去将她扶起来,旁边竟然有一个人跳出来骂你“好不知廉耻的东西,居然安连摔倒的老太婆都扶,简直禽兽不如!”,你非但要生气,还要觉得这个人有毛病。 那小童就觉得魏知白有毛病。 他嘴里说自己是坏人,其实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坏。 因为他觉得他能让魏知白中计,靠得是他的随机应变,是他的聪明! 他凭什么将他的才智扭曲成下三滥? 他凭什么侮辱他的智慧?! 他已被他打败 ,凭什么还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 若非上面有命活捉,他一定要让他尝尝“人生苦长,紫锦七彩钻心散”。好叫他知道厉害,看他嘴还敢不敢这样硬! “呵呵,”那小童指尖抚过刀背道,“我是西凉州人。在我的老家,有一个人年轻的时候靠抢劫杀人发了财,便回到村里安度晚年。谁人不知他干过强盗的事?正因为知道,所以谁都不敢惹他!他有两个儿子,勤学苦读,天分极高,先后中了举人,一个留在京城,入了翰林院,一个去了岚州,当了那地方官。 这人是否是个恶人?可他偏偏就没有恶报,不仅没有恶报,两个儿子还光宗耀祖,他简直是坐享齐人之福、天伦之乐呢!这都是真人真事。‘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没办法,强,就是道理。 天意如此,由不得你不信。” 魏知白道:“齐人之福难说,天伦之乐未必。他的儿子若是喜爱、尊敬他们的父亲,就应该以杀人放火、谋取不义之财的父亲为榜样,去霸男凌女,横行乡里才对。要么呢,也该和你一样躲在梁上在背后暗算人。他们既然能靠自己的刻苦用功,走上和父亲截然不同的正道,那想来应该是很讨厌他们的父亲才对。 当然,老鼠自有老鼠的快乐。你不必向我解释这种快乐,反正我又不会懂。” 那小童的脸已经是红里透黑,黑里透红,像是揩了酱油的脏抹布似的。 他一个掠身,跳下屋梁。 猛提起一脚,将跟前的矮凳踹翻。 那凳子直飞出去,撞翻了方木桌子,露出底下的魏知白来。 他的胸膛上扎着一把飞刀。血,已经洇透灰布衣衫。 他将四肢摊开,显然放弃了挣扎。 尽管他面色冷冷的平静,但他的指甲抠在地面,指甲缝里已填满了泥,他应该是很痛苦才对。 看到魏知白凄惨、可怜的样子,那小童像是被愤怒的手揉痛的心,瞬间,祥和了许多。并透出愉快的惬意来。像炎热的夏日,吹来了缕缕的凉风。 确实,他接到的命令是——不要杀死魏知白,将他带回去。 但他可以让他更倒霉,比倒霉还倒霉! 他是一个倔强的少年。 而他,要撕碎他最后的倔强! 那小童走到魏知白身边,用脚踢了他几下,嗤笑道: “你看看你,狼狈得像条土狗,还摆出自以为是的架势,你的脸皮可真厚啊!” “……” 魏知白紧闭着嘴巴不说话,直直地望着房顶。 那小童蹲下身来,用手中的小刀在魏知白的脸上又拍又划,嬉笑道: “不如,我就将你这脸皮一片片刮下来,你说好不好?” “……” 魏知白仍然抿紧了嘴,而且似乎打定主意望着房顶。 那小童冷笑一声,左手捏紧魏知白一侧脸皮,右手飞刀一划—— 说时迟,那时快; 正此时,突然间。 只听“噗”的一声—— 魏知白脸颊一鼓,一蓬乌漆墨黑的水雾,伴随着离奇的恶臭,从他口中喷出。 喷在了那小童的脸上。 那小童大骇,这是什么诡谲的毒药,竟从口中喷射?!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得到了过分的宠爱(摸不着头脑jpg
第五十三章 无所求 他连忙闭眼, 伸手去挡, 却已来不及。 他感到那毒液已喷入他的眼中。眼, 立刻如进了沙土般, 生出极涩痛之感。 他的本能告诉他, 现在正是危急时刻! 他正捂住眼睛的那一刻, 已运气掠身后退; 然而就在他捂住眼睛的那一刻,魏知白便已出手。 他拔出胸口的飞刀, 使出了闪电般的一招。 飞刀, 如鲠在喉。 那小童瞪大眼睛, 慢慢低头看向魏知白,嘴里咕噜咕噜地冒着血。 魏知白的一双眼睛,是清凌凌的黑白分明。 白得无暇,黑得清澈。 没有怨憎、也没有欢悦,清泉一样, 凉凉地注视着。 他渴望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什么? 卑怯。 他人眼中的卑怯,使他觉得自己无比优越, 无比强大。 痛苦。 他人眼中的痛苦, 给予他肯定与自信,自信于自己已成了主人。他已将对方的弱点编成灵魂之鞭, 他可以像鞭打畜生一样鞭打对方。而对方将在痛苦中顺从于他。 那小童又看向自己的手掌,抹了一把漆黑“毒药”的手掌。 然而那并不是毒药。 而是一口老泥。 又黑, 又臭的老泥。 ——原来,魏知白抠了地上的泥塞进了嘴里。 这什么黄鼠狼放屁一样的招数?! 这样的人,也配成为名剑客吗?! 真的、好卑鄙!好龌龊!好下三滥! 那小童不甘地瞪着眼睛, 然后死了。 ——像魏知白这样一贫如洗的剑客哪会随身携带高级毒药呢?他没有这么想。 ——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出其不意给人下毒的人,当然以为这是毒药。 “呸呸呸!” 魏知白趴在地上吐口水,吐出来的口水都是黑的。 也不知这是几几年的陈年老泥, 味道如此醇厚。 魏知白没忍住干呕了几声。 他心道:如果是师父的话,就算中了圈套,肯定不会又在地上打滚,又吐泥巴的。 他擦了擦口水,拄着竹剑撑起身。 方才一心应对敌人,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一站起来,顿觉头晕眼花,一时摇头晃脑,差点扑跌在地。 但他怕这些人还有同伙会赶来,因而也顾不得检查伤势,只想尽可能快点离开此地。 魏知白拄剑向外走去。 岸边,浓草为溪水上色,一带碧绿曲折动人。 一阵风吹来,点胭脂般,桃花点点洒落。 白鹅黄鸭立刻蹬着腿,抻着脖子,去追啄那桃花。 其中的一只两只停下水波下的脚蹼,耸起修长的脖颈,偏了偏扁扁的喙部,拿小眼睛往一旁的小路觑去,好奇地打量着那个踉跄着路过的少年。 小牛村。 种豆回来的老农扛着锄头回来了,挎着斧子、戴着短笠的男子背来了柴禾,那些个年轻的姑娘也帮家里从山下溪水处挑来了烧饭做菜的水来。 几个妇女坐在屋前凉荫下缝补着旧衣裳,说着东家长、西家短—— “真是作孽,叫个七岁的小女孩背着犁杖在田里耕地……” “哪有拿小娃娃当牛使唤的?” “真是有了后妈便有了后爹……” 挨近村口的一座房子里走出一个妇人来—— 李大娘新酿了齑菜,抱着瓮子出门,准备叫左邻右舍都尝尝。 刚走出去两步,后背被人一撞。 李大娘转头一瞧:“咦,这不是小白……” 她话头突然打住,脸也变了颜色。 魏知白昏头晕脑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原来竟往回走了,走回了先前待过的小牛村。 大约是流多了血的缘故,魏知白感到 口渴。他刚想开口讨口水喝,便见李大娘一个箭步窜回屋内,“碰”的一声关上了门。 灰尘,从门缝里逸出来。 魏知白愣了愣,转身继续朝前走去,刚来到相熟的人家门口,又是还未开口,对方便脸色大变,不是扭头就走,就是关门关窗。 本来,这夕阳挨上山边后,迎来的是一天最悠闲的时刻。 村子里本该正热闹。 等魏知白将这条土道走了一遍,四周围立刻一片寂寂,连狗都不叫了。炊烟虽是袅袅,人迹却是难寻。 魏知白原先在这村里待过十几日,帮李大娘修过房顶、闪了腰的周大爷劈过柴、跛脚的余大娘挑过水、从水里捞起过张秀才的儿子…… 现在这些人都躲在房子里,透过窗户缝盯着魏知白,生怕他赖在家门口不走。 都心道:这些江湖客最好惹是生非,怕是被什么仇家追上了。 他们这些平民小百姓可掺和不起这些个江湖恩怨。 魏知白站在周大爷家门口,想走,又实在口渴。 他提不起劲说话,但还是强打起精神。 他敲了敲门道:“我能不能喝外面水缸里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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