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平和,可说出口的话却是不阴不阳的。 虞兴凡把那只装了热茶的一次性纸杯放进他座位旁的杯托里:“A大今年寒假放得早,前两天期末成绩也录完了,难得闲下来,为自己的家乡略尽一份绵薄之力,也没什么不好。” 他的回答圆滑而成熟,实在没什么可指摘的,只是朝弋向来对这种看起来文绉绉的人有些偏见,特别是这人还巴巴地往郁琰跟前贴。 狗一样上赶着殷勤,还不是连个备胎都算不上,朝弋一边腹诽心谤着,一边解锁了手机,然后给郁琰发了条微信。 游游游弋:嘴还疼吗? 想了想,又撤回了。 游游游弋:舌头疼死了,你怎么不再咬重点呢?再使点劲用铁签串了拿去碳烤正好。 撤回。 游游游弋:一会儿结束了你回哪儿? 消息发出去了足有五六分钟,朝弋才瞥见郁琰低头看了眼手机,但也就是看了一眼,完全没有要回复的意思。 朝弋心里顿时觉得有些烦躁,他原本以为报复回去就会是快意的,却不料那火只是短暂地被浇灭了,快意只有一瞬,清醒之后,他反而觉得更“渴”更燥。 食髓知味,可怖的欲|念反倒比从前更折磨人了。 在宣讲人上台之前,朝弋又给郁琰发了条消息。 游游游弋:今晚去我房间,或者我过去,二选一。 唱标结束后,这群投标人心里也就大致有底了,有实力和朝阳竞争的本来也就锦泰和韬星这两家企业,一家是颇有名气的建筑设计事务所,另一家则属于综合性工程公司。 朝弋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晏然自若的模样,像是对这个项目志在必得。 紧接着,作为代表的虞副书记宣读了标底,韬星设计事务所的投标人面上一喜,他们事务所提交的投标报价显然要比朝阳更接近标底,在两方提交的方案分不出高低的情况下,局势明显对他们公司更有利。 郁琰状若无意地往朝弋那边看了一眼,那人不知道是真蠢,还是对自己过于自信,直到现在,仍旧是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 “郁总,”小刘贴在他耳边小声说,“感觉这项目有点悬啊。” 他跟了郁琰四年,大大小小的招标会参与过不少,别的不说,这点敏锐度和直觉还是有的。 “不是有点悬,”郁琰平淡地说,“朝阳大概率会落选。” 在他张口的同时,坐在另一端的朝弋仿佛若有所感地往他这里望了一眼,两人顿时毫无防备地对视上了。 朝弋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眼,启唇无声:“二选一。” 郁琰冷漠地收回了目光。 * 晚上七点,朝阳集团总部。 朝弋推门走进了朝文斌的办公室,后者闻声放下了茶杯,面上看不清喜怒:“中标结果已经出来了,你收到通知了吗?” “看见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中标的单位正是韬星事务所,而朝阳却以第二候选人的“成绩”,与这个机会失之交臂。 朝文斌审视着他:“看见了?你觉得朝阳是什么水准的企业?输给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事务所,我要是你,现在应该臊得都不敢进这个门。” “您说得对。”朝弋转身便要往外走。 “朝弋!”朝文斌狠狠一拍桌案。 自从朝冶意外离世开始,朝文斌心里就一直憋着一口气,他当继承人培养了三十多年的大儿子说没就没了,要不是没得选,他绝不会让这个从小就不学无术,又爱惹是生非的小儿子做自己的接班人。 朝弋一点也不像他,无论是脾气、秉性,还是生活习惯、处事风格,这个小儿子都很不得他心。 他一直忍着没说,不过是因为朝弋最近表现得还算懂事。 “你是不是觉得你大哥死了,反正怎么着我都得把朝阳留给你,所以干脆一点上进心都不用有了,”朝文斌兀地拔高了音量,“是吗!” 朝弋转向他,目光很平静。 “把这个招标项目交给你时,我怎么和你说的?你又是怎么答复我的?” 朝弋像是想了想,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我记得我没拍着胸脯保证过我一定能拿下吧?朝阳这几年的中标率一直在10%到20%之间浮动,十分之一二的概率,你却要我给你一个100%的结果。” 朝文斌愣了愣,但很快他说:“如果是你哥……” “我跟他怎么能比?”朝弋盯着他眼,“从小被您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导,他可是您的骄傲,当然是百分之百的优秀。” “而我呢,一个二房养出来的废物,有和没有都一样,您心里是不是老在想,怎么出事故死的那个人不是我呢?” 朝文斌感觉自己的血压一下子就上来了,抬手指着他:“你他妈给我闭嘴!” 如果不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远,他爸绕过办公桌冲到他面前这个过程需要一定的时间,而且会显得有点跌份的话,朝弋毫不怀疑朝文斌那只手会甩在他脸上。 就像前一世那样。 朝弋依然直视着他,眼前这个男人心里其实很清楚,自己这个小儿子才刚刚本科毕业,只有二十二岁,从小到大,他也从未让他染指过朝阳的丁点事务。 从没教过他起跳,却要他一下子成龙成凤,怎么可能呢? 朝文斌大概只是想发泄,就算朝阳这回成功中标,他也不会多看重他,等到他下一次失手,下一回输,他还是会被这个人指着鼻子骂废物。 因为在朝文斌心里,他永远比不上他那个死去的大哥。 “您这么生气,是因为被我说中了么,”朝弋开口道,“爸?” 血压一上来,朝文斌就开始犯头晕,他坐回到办公椅上,深吸了几口气:“我和你谈的是落标的事,你少给我转移话题。” 没有正面回答就是默认。 “中没中标是一回事,你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态度?肚子里就那半瓶子醋,还一副空腹高心的废样,”朝文斌道,“事儿没办妥,你还把其他公司派去的投标人给打了。” “真有你的朝弋,我他妈还真相信你转性了,念书的时候和那群混子打架,上班的时候你和竞争对手斗殴,半边手臂还吊着呢,你觉着你是杨过是吗?” 朝文斌难得对他说这么多话,从前被他中学班主任一个电话叫去学校的时候,他才懒得骂他,上来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一巴掌。 他不关心他究竟为什么和人打架,只觉得这个小儿子在浪费自己的时间,也丢了自己的脸。 后来班主任再打电话,朝文斌连来都不愿意来了,而霍佳瑛忙着下午茶、美容院,一听没好事,就推说自己现在正在外地出差。 所以那些半大不小,热爱抱团嘲笑人的同学骂他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是没爹的贱种,好像也没有错。 所以他们故意把他关在厕所里,拿又脏又臭的拖把往他身上戳,被堵在角落里连扇耳光,他也不该反抗,因为他活该。 朝冶沉稳持重、君子端方,一生的履历都磊落光明,而他阴暗冲动、乖僻偏执,一辈子都低他哥一等。 “你就那一句话说对了,”朝文斌再次看向他,语气又冷又沉,“你和他的确不能比。”
第18章 18 离开公司后,朝弋顺路去了一家私人医院拍片复查,门诊大夫认真看完片子,然后说:“您这个患处愈合得不错,不过我建议还是再保守观察一周左右,如果到时候确定没问题的话,就可以过来拆石膏了。” “现在就拆吧,”朝弋毫不犹豫地,“麻烦医生了。” 他那只手臂不过是裂纹骨折,看片子的状态已经是愈合良好,既然朝弋坚持,医生也就没多劝,取了把电动石膏锯,就地替他拆起了手臂上的石膏。 “拆完之后最好还是要避免剧烈活动,”医生叮嘱道,“平时注意一下别使太大劲,下周记得过来拍片复查。” 朝弋很轻地“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他放在兜里的手机忽然振了振,朝弋摸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上映着“宋二B”三字,他手指下滑,点了接通。 “喂朝弋,”宋栖沅像是在开车,听筒那头一阵又一阵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活着呢?” 宋母是霍佳瑛的闺蜜,两人乃是一丘之貉,秉承着苦谁都不能苦了自己的人生理念,每次她俩出去浪,小朝弋和宋栖沅要么被丢进临时托儿所,要么就一道被关在家里,有时候是霍佳瑛从前住的高档小区,有时候则是宋家那个位于中心地段的洋房大平层。 而作为两人的儿子,朝弋和宋栖沅被迫“日久生情”,恰好又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因此两人一拍即合,顺理成章发展成了一对狼狈为奸的铁子。 朝弋今日心情不佳,挺不耐烦地应了声:“有屁快放,少你妈寒暄。” “欸我艹我说你什么了,火气这么重,吃你妈炸|药了吧朝弋?”宋栖沅一边打方向盘,一边骂道,“怎么?现在继承家业要当太子了,看不上我们这种糟糠兄弟是吗?” 朝弋就是再偏科,也知道“糟糠”二字指的是什么:“文盲吧你是,糟糠是这么用的吗?” “我爱怎么用怎么用,我文盲?我高考语文考得可比你高。” 朝弋:“……” “就他妈高了一分你骄傲个屁。” “一分也比你朝弋强,我以后生了崽还要把这事告诉我的崽,我崽生了崽我还告诉我孙子,我孙子……” 朝弋当即打断他:“找我到底什么事?” 宋栖沅这才想起了自己原先要说的事,话锋一转:“就今晚城西那儿的私人会所有个生日趴,玩挺开的,你去不去?” “主角是谁?” “你管他是谁,反正目的不就是找个场子热闹一下嘛,”宋栖沅说,“就周家那个小儿子,你应该是有印象的,上回在酒吧开了一排黑桃A请客泡妞那土狗。” 他这么一说,朝弋就想起来了,那人他接触过几次,贪酒好色、傻得冒泡,前两天还在微信上问他后天有空没有,估计就是为了这事。 朝弋现在对这样的活动已经没什么兴趣了,但奈何今天的心情实在有些糟糕,与其憋着闷着,倒不如去喝两口放松一下:“行吧,那你来医院接我,我这手刚拆石膏,没法开车。” 宋栖沅:“请你来还得给你当司机是吧,真有你的朝弋——发个定位给我。” * 鑫瑞的固定下班时间是五点半,哪怕老板临时起意,加开了一场年前会议,也不过才到六点半,写字楼里的员工就已经走空了。 郁琰不想回去,上午开标会上,朝弋那句“二选一”就像魔咒一样,骚扰了他一整天。 在刀把子的事情没解决之前,他就永远处在被动的局面里,只能一次又一次地苟合取容。
93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