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子眼神有些躲闪:“陛下明言,不许长信宫插手宫中事。” “长信宫那一位,岂是听得进劝的。”穆庭霜揪着不放。 黄药子无奈据实以告:“……前儿有一日闹得,陛下连自宫的话都嚷出来,长信宫哪敢叫这话往外传,朝中知道不得出大乱子……立刻偃旗息鼓。另陛下又给找几件儿庶务,譬如约束亲族、兴修佛寺等等,长信宫也就顾不上了。” 说到那一句,穆庭霜已经惊得几乎魂飞魄散。皇帝是说过服用水莽的话,可竟然!然后他想,怪不得姜菀人态度剧变。他收敛情思,又问一项:“你先前说陛下和长信宫不睦,还吵一架,你细说来。” 黄药子瞧瞧殿中,想一想,终于领着往梧桐朝苑转:“是陛下练的字,惹出些风波。陛下的手稿是奴婢没收好,事后陛下却说‘君子坦荡荡’,索性不再藏着。” 什么练字什么手稿?穆庭霜没听说过这事。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了,梧桐朝苑有一遛连着天顶的酸枝书架,最里头几排,他看见如烟似雾的手稿,丝帛也有笺纸也有,只有一个字。 漫天一个穆字,字字如刻。 ---- 作者有话要说: 周迅:“不过殿下还说,女孩子爱吃糖,也不是什么坏习惯。” 章子怡:“……本宫以前也爱吃糖。” 那时候不懂,觉得,章子怡这句台词好怪啊,你也爱吃糖,是啥意思?是叫周迅下次吃糖喊上你吗?后来懂了,这大概是作者菌看过的最早的一个修罗场吧 顶级修罗场 什么 暴露年龄了吗 我不管。
第69章 握中有玄璧·五 手上一卷字, 两面满架的字,还有,穆庭霜不自觉抚上胸口, 陛下的那枚玄霜玉璧如今他亲自戴起来, 那里头,也有字。 恍如一声惊雷乍响, 也如一道雪光透亮, 穆庭霜屏住呼吸,耳边鸣颤眼前蹿白, 隐约有两个字炸在耳侧,是什么?他仔细听听,原来是今晨雪娘的一句无心之言, 说得那两个字。 轻贱,轻贱。 你……你,穆庭霜气息屏止脑中撼然。 你指望三言两语一手琴曲就能挽回他的心意,是轻贱他。你还事事瞒、时时瞒, 不肯直言相告, 是轻贱他。你默许太后在佛像跟前点燃一炉密宗香,是轻贱他。你也曾听杜宇,却口口声声只做他的幸臣, 是你,你轻贱他。 你看看这满墙满卷的字, 你想想他说过的话,你说说看, 你是不是轻贱人? 雪娘还有句话也很有道理, 凭什么,你赔不是别人就要原谅?凭什么? 穆庭霜蓦地转身:“我要见陛下。” 黄药子一脸好似牙疼的表情:“哎呀, 哎呀,陛下正在歇午觉。” 歇午觉?是么。穆庭霜眼睛一闪,显而易见并不是,恐怕是陛下旨意:旁人问起来,就说朕在歇午觉。 走出梧桐朝苑,穆庭霜在阶上立一立。 不远处苗圃周遭有宫人正在忙碌,似乎是钩盾令带着在换栽什么树木。确切是什么树,却无须走近细瞧,丰盈的香气已经诉得明白。紧接着一个念头撞进穆庭霜的胸口:如今已经深秋,这时节换植桂木,那么冬季还来得及再换白梅么? 还,会换白梅么。 去岁一整年,栖兰殿的白梅从冬开到春,实在节气过去,宫中还总有白梅酿制的拂雪,陛下自己也是,随身的巾子早已半新不旧,却总不换新,日日甘松白梅薰着,和栖兰殿中的烟气混在一处,一年四时总有一段梅香飘浮,宫里宫外惹出多少议论。 从前,穆庭霜望一望桂枝,想起自己曾经拘着栖兰殿的宫人拿规矩,不许他们胡乱议论,他心里没来由空落落,是否,往后渐渐再不会有人议论?自己的约束总有一日是多余。 这时,远远儿阶下行来一人,此人玲珑佩,却非冠,身上的朝服袖子好似就比旁人的宽大似的,飘飘荡荡甩在身后,瞧见穆庭霜,他笑一笑过来招呼:“外兄,陛下召你呢?” 穆庭霜脸上一丝表情没有,因为哪是陛下召他,是他要见陛下却不得。他轻轻颔首不置可否,只道:“陛下歇息了。” 裴玄“嗯?”一声满是疑问:“不能罢?陛下宣我来陪着习琴,午时三刻,没错啊?” 嗯,栖兰殿外头一座日晷清晰可见,时辰是没错。可是穆二公子满肚子的错,见他就是“朕要歇一觉”,倒有空约旁人弹琴? 裴玄莫名其妙,觉着自家表兄怎么回事,怎么好像无端一脑门子官司?他试探道:“你是觉着弹琴是外道,陛下习琴是荒废学业么?” 既然你如此说,穆庭霜道:“正是。” “哎,”裴玄摆手,“陛下自有分寸。从前早几年是耽于顽乐,如今可是上进,有时能在辟雍宫待一整天,谭祭酒也说陛下功课精进不少,你实在多虑。” 眼见穆庭霜仍是一脸严肃,他又道:“……陛下实在也不沉迷琴艺,每日里顶多弹上两三遍也就住了,你过多苛责,小心反倒叫陛下生出逆反之心。” 嗯,穆庭霜淡淡应一应,不愿再谈。 等等,什么弹上两三遍?“陛下,”穆庭霜慢慢问道,“习琴这许久,都习得哪些曲子?”爱好克制,不应当是“弹两三曲”么?为何是“两三遍”? 裴玄未解此一问的玄机,照实答道:“只学一曲,”咳咳,怪不好意思的,你们君臣两个……裴玄心一横眼睛一闭,“就是《素霜》。” 《素霜》?只弹这一曲,一日两三遍,只这一曲,穆庭霜再次怔住。一旁裴玄还在唠嗑,又说起如今还好一些,从前外兄你不在洛邑时还要刻苦,实话实说乐理这项上陛下其实无甚天赋,说是学琴,唯死磕而已。 穆庭霜木木地道:“可是《素霜》属较为繁难的琴曲。” “正是说啊,”裴玄大摇其头,“真是一个音一个指法地教导,若非顾着那是天子,我真是要上手掰扯。” 穆庭霜从呆愣里脱出心神,眼睛一斜:“掰扯什么,你还要犯上不成。”你还想手把手教陛下习琴?放肆。 裴玄辩解说没有,转过头穆庭霜自己又噎住,若说碰着陛下的手即算是放肆,那他自己真是不知放肆过多少回,又哪来的脸面指摘裴玄?说到底,陛下学琴有多磕绊不知,他心里的磕绊真正难以详数。 惶惑惭惕的心绪不是淡去,而是深深埋进心中,旁的一些什么,有如宫中秋日满庭的桂花香气,肆意蔓延没有边界,占据上风。 这时殿门口黄药子探头探脑,想是来催人,又看见穆庭霜杵在这处,一时不好说,穆庭霜因对裴玄道:“陛下既宣你还耽搁什么,还不快进去。” 裴玄张嘴结舌,跟着黄药子进殿,一面回过头瞪眼,怎么呢,截住人教训不停的是你,催着叫进的又是你?就你毛病大。 他进去,穆庭霜却没离开而是候在殿外,也不随内侍往偏殿歇脚,只向着园圃驻足。 少一刻,裴玄出来,咂着舌自言自语:“奇也怪哉奇也怪哉,今日倒奇了,”瞧见穆庭霜,“咦?你怎还在。” 穆庭霜依然不正眼看他,只是问:“你说今日什么奇了。” “啊,”裴玄答道,“今日陛下没弹……” “没弹《素霜》?”穆庭霜截口问,“学新的琴曲么?”小皇帝,很干脆啊。 谁知裴玄道:“非也,陛下根本没弹琴,改学棋。” “哦?”穆庭霜仍是没看他,而是目光转向殿内,眼中似有深光,嘴里却是仿似随口一问,“陛下棋艺如何,学得快么。” 裴玄一脸生无可恋的哀怨:“糟糕,比学琴还糟糕。”脸上一整,精神一些,“哎,你,你棋下得比我强得多,还整天伴驾,怎不教教他?” 穆庭霜终于望自家兄弟一眼,心说我琴也比你强,你猜陛下为何不宣我习琴。“往后陛下再因着琴棋书画这些杂事宣你,你别急着应诏,你只来告诉我。” 裴玄好笑:“怎么呢?你要替我应诏啊?” “怎能呢,”穆庭霜面上是一个亲切笑影儿,“陛下金口玉言要你教导,这是圣人旨意,怎好违背,我与你一同觐见便了。陛下学得艰难,你难免要吃挂落,我与你一处,也与你分担分担。” 他笑得如此亲切友善,说得如此正经随和,裴玄却一领子的冷意汗毛直窜,总是疑心这位表兄在憋什么坏水,御前又不是说话的地儿,只得暂先满腹狐疑地跟着内侍出去。 穆庭霜目送他的背影,很快收回目光又往殿中看去。 甚么坏水?忠心不二的常侍大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想着,不见我?无妨,想法子叫陛下不得不见就是。倘有外人在,譬如那日汝文弼等人在时,陛下总是仍要维持着一分殷切,好似栖兰殿这名号,也好似日日送到荷西佳处的白梅笺子,明面上总要顾着,有裴玄在,陛下总不好如今日这般,拿着歇息的由头就打发人。 穆庭霜又看一刻钩盾令植树,振一振袖子大步离去。临行前他回首,堂而皇之望一眼殿门内遮遮掩掩的黄药子,似笑非笑,好似在说行了,去回你主子罢,本人这就出宫了。 他一面走一面弹一弹胸口的玉璧,建储也好遗诏也罢,都可以再议,只这一项,圣心。从前他没珍惜,如今,必要重新抓回手里。 …… 李郁萧又与长信宫密谈几回,长谈,就差捅破窗户纸说姨妈您消停消停,终于敲定洛邑几座寺庙的兴修事宜,他姨妈虽说仍旧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但好歹是点头领命。李郁萧又激将,说要不给您再派个下手,哎呀,就怕您降服不住将作监那帮人呢。 姜太后没胡子,不然能立即表演一个吹胡子瞪眼,当即撂下话来,说区区几座寺庙,半年之内若是这项差事办不成,孤以死谢罪。 哎,干什么总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李郁萧笑道:“别,朕要太后长命百岁。”得到一句军令状,他目的达成,愉快告辞。 不过有一点不愉快。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修建庙宇是要花钱的,木料雕瓦,香炉佛像,哪一样不要钱?这个钱,又不能只逮着沈决的少府内库薅,他可以开口但沈决不能点头,不然薅得狠了,穆相迟早要察觉沈决的“不安分”,那沈决老大人可就到头了。费老鼻子力气抬自己人上位,李郁萧不想让他这么快到头,因此修庙的钱,大头他得自己出。 不愉快,就不愉快在这里。 之前倒卖生辰贺仪和平安太岁符,好不容易在穆涵眼皮子底下攒出来一笔钱,穆庭霜带去并州一部分,安置洛邑饥民花去一部分,这头再支给长信宫,这一下子彻底告罄,一分不剩。 发愁啊,这后头眼瞅着花销的地方还更多,推纸张,建纸坊,哪一项不要花钱,更别说李郁萧还吊着一口气在肖想组建骑兵。若是中州能有自己的骑兵,穆涵就没理由管扶余借兵,也就再没地儿贪钱……东北马政,也是心腹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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