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听壁脚,一朝丞相、宣义侯穆涵,本是不屑,便想着不如打道回府。此地在南北两台中间,宫室既不像南台横平竖直、东西对称,也不像北台各宫各殿门庭分明,这处倒仿似地皮广阔些的园子,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到不拘泥于甚么正门偏门,只拿廊庑充作围墙。 如此返程,穆涵经过一间蓼亭,这种亭子四面设轩窗,原是夏日消暑观景所用,今日大冷的天却听见里头仿佛有动静,穆涵仰面看一看题匾,叫做烟霞曙洲,是梧桐朝苑的属殿。 恰此时亭中几句似有若无的对话传出来,生勒住穆相的脚步。 先是软软糯糯一声央求:“穆卿,近日是朕不好,叫砂织的甚么舞迷了眼,冷落你了,你别往心里去。” 竟然,穆涵即刻听出语出陛下与自家好儿子絮语。一朝天子,光天化日,竟然娇声颤颤,不知亭中是何光景。
第112章 回首望烟霞,谁知慕俦侣·三 是陛下的声音, 穆涵心思一顿。 他的心思一半是放下,瞧来不仅邓咸信进宫不是面圣,荆睢进宫也不是, 圣上这是另有“要事”呢。 另一半心思, 穆涵不仅没放下反而打起精神,他费尽心思试探, 却终究哪有亲耳听来令人安心?且听一听,陛下与他的好儿子到底如何相处。 却听他儿子声音无喜无怒:“陛下何出此言?圣心唯独,臣又有什么置喙余地。” 这话似重非轻, 语气三分绵绵七分森森,听来只叫人五内胆寒, 穆涵心想, 倒是会拿捏人。 陛下也甘受拿捏,言语间更添惶急:“是朕的不是,朕不该沉溺歌舞,你、你训斥几句也是好的, 何故如此不拿正眼看人。” 接着声音低下去, 穆涵身形往廊柱后头站一站,心想陛下不知是在低声下气温言软语说什么,具体虽听不清, 但陛下那副哼唧的语态毕露。 少一刻,穆涵又听见他儿子清清冷冷的声音:“陛下之过不仅在此。” “朕还再何事上办得岔了, 快与朕指点迷津。” “该是彰显圣心时,陛下犹犹豫豫, 该是收敛时, 陛下却做张致。如今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喜好歌舞,就如同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崇信道教天师道, 提上来的两位真人却哪有不依着陛下脾气的。” 陛下声音忐忑,犹犹豫豫期期艾艾:“穆卿是说玄都观接任的两位真人吗?” 窗外廊下穆涵心思一凛,来了。 陛下又是一通歉意自责,穆庭霜道:“陛下既然中意玄清真人,就该使他多往太常行走,使他多上疏进谏天象星宿,原也是他的职责。” 穆涵听到这里,自觉听得尽。 刚才中心一半审视一半好奇,如今是整一颗心沉下去。在他跟前保荐紫阳,暗地里却怂恿陛下宠信玄清,再结合暗卫打探来的,说二公子结交玄清真人,那么将来这个玄清一旦接任鸿都观观主,念的该是谁的好。 暗卫来报穆涵原还不信,今日亲耳听见终于确信,这好儿子果真生出异心。既不是忠于君也不是忠于父,野心倒不小,好好好,穆涵心中连叹三个好字。不由又想,果真…… 果真是贱婢之子。 他这厢暗恨频生,烟霞曙洲中两人犹未可知,不过陛下心绪也是一阵一阵地。 只是陛下没甚暗恨,而是频生出一些犹疑。 今日这戏,李郁萧是要给穆涵看一看,看一看他对穆庭霜的言听计从,也让穆涵听一听,两人平日里说的都是些什么风月闲话,一句正经也没有。 朕服帖着呢,你儿子也没不听话,李郁萧想让穆涵别总是盯着穆庭霜起疑心,今日搭的事这么个台子。 原本梯子搭好,近来他宣鸮靡宣得大张旗鼓昼夜轴连,按说这事儿还不够穆庭霜说一嘴么?怎么偏偏要说什么玄都观呢? 他坐在窗边榻上,正想着怎么着将话茬转回来,冷不丁与他隔案对坐的穆庭霜腾地站起来,旋身转到榻边,李郁萧:??干啥?这一惊一乍的,吓神儿? “陛下,”穆庭霜俯下身,迫得李郁萧直往榻上躲,穆庭霜却犹嫌不足,慢慢抬手往李郁萧衣裳带子踅摸,嘴上还道,“如今臣的谏言陛下也不听了?” 但只看他这副肆无忌惮犯上的样子,陛下是不想听的,但想一想窗户外头的穆涵,陛下不想听也要听。 李郁萧温声软语:“听,如何不听?朕只听穆卿的。”只扬着嗓子往外头吆喝,手上抵住穆庭霜胸膛,不许他再作乱。穆庭霜捉他的手,嗓条按得低:“陛下别挣,今日的戏是压轴谢幕,可要唱个满堂彩,不能露馅儿。” !!什么戏!李郁萧大惊:“你知道??” 怎么知道的?多久知道的?? 穆庭霜却没告诉,只一把掇开他衣裳带子。 “嘘,”穆庭霜比一个噤声的手势,欺身轧住人,底下一只手也不闲着,又在李郁萧耳边嗤笑,“怎么不知。陛下是何时开始算计,是听闻黄药子挨我父亲问一顿话么?” 又道:“做戏要专心,陛下可别歇趟,后头还要说什么?” 说什么?李郁萧心魂一阵惊一阵销,一会儿担心弄出声响穆涵听见,一会儿五脏六腑七情八窍全汇在那处,分不清身在何方,嘴里往外念道:“朕,嗯,朕近日欢宴无度,不成样子。”他忍着吸气儿认错,“朕往后再不敢。” 面对面扑倒在榻上,原本他的眼睛是对着穆庭霜的眼睛,可偏穆庭霜不安生,慢慢儿地他只能看见穆庭霜的发顶。 越发不规矩的一人,张嘴却配合,穆庭霜扬声道:“别只说陛下的错处,那个叫鸮靡的舞侍当如何处置?” 鸮靡?是谁。李郁萧半倚半靠在枕上,穆庭霜手上太劲他腰都软了,哪儿还知道这个靡那个靡的。又看见穆庭霜雪样的下巴朝窗外抬一抬,满脸揶揄,李郁萧知道意思是要继续搭话,好吧,他点检精神正待开口,穆庭霜却手上移开下巴颏一沉。 !!! 还得闲一根指头伸出来,又往窗外指指。 李郁萧直按他的后脖子,嘴上往窗外道:“他不好,朕往后不宣他便了。”哎呦心肝儿,可不兴上牙磕的,疼得一颤,穆庭霜暂松松口手上擘楞,漫不经心是十指频移,润得猩红是一副口唇,道:“砂织小郎到底哪里受看?” 没、没有受看,陛下魂儿都教他咂没了,连声说不好看不好看,没有穆卿好看,他的穆卿言道陛下高看,什么人跟臣作比?言语里威严赫赫,唇舌间唔咿阵阵,两人谁也分不清有几分是说给穆涵听又有几分他们自己听。 又几回李郁萧实在受不住,抢过衣裳带子要穿衣,低声斥道:“你可差不多得了,你爹还在外头!” 原还想抢旁的物件儿,奈何穆庭霜一副尖牙利齿命脉横亘,李郁萧只得分出一只手拉扯他衣裳领子,想把人拉起来。 要说陛下不谙人心险恶,这只手指尖儿送出去是做什么?哪里扯得着人,只沦落得一齐深添到穆庭霜口中。李郁萧喉咙里呜咽一声,一根指头两面命途,一面指腹缠舌勾着魄来,另一面指甲却揦在冠子上,这点子疼催敦得他身上猛地一颤,很像是夜间爬窗的野猫不知深浅越入人宅,一不小心烛火看燎着尾巴毛。 揪着人衣裳领子,越发是分不清是扯还是推,李郁萧吐着舌头蜇气儿:“你,你瞅瞅你,诗簪礼缨六艺傍身,做得、却做得什么好事。” “六艺傍身,”穆庭霜只埋着头,间或回一句,“梧桐朝苑正殿听丝竹,偏殿这处正堪嬉春,陛下听腻臣的琴,也该品一品箫。” 陛下气声叫他滚,他就笑:“陛下不肯品我的,这不只能是我来品陛下的?”陛下睃着眼儿又叫他滚。 两人胡话也是悄悄,因乍一听烟霞曙洲好似静谧无声,只是细细倾听却似有响动,非是丝竹金石不辨宫商角徵,似有莺儿燕子翩翩呖呖,令人疑心大冬天竟能养住春日啼鸟,碧玉帘也穿堂趁声娇,小轩窗还透雨陪脸红,缱绻绸缪风光不休。 少一刻丢将出去,穆庭霜重新齐齐整整覆住人,轻着声旧话重提:“他在外头,我看陛下更精神。适才说起鸮靡也是,”捏着手往面颊上贴,“酸累得很。怎么,这时候陛下偏爱听旁人的名儿么。” !!你这是!什么危险言论!闭嘴!李郁萧面红耳赤,撑着意志勉强道:“瞎说,朕是害怕你爹听出来异样。” “听出来,”穆庭霜慢条斯理将他腿扳剌着亵裤退开,“我爹又不呆傻,听出来亭子里正待入巷他还不走么。” 李郁萧一个激灵,入、入什么? 一把子推开人,是十成十的手劲,衣裳裤子带子也都抢回来,李郁萧方才半推半就,这会子是真·义正辞严:“你给朕出去。” 穆庭霜浅笑温文:“闭门谢客?” 他的嘴角一星檀白腆着:“晚了。”说着掌起李郁萧两只脚踝制住,李郁萧这刚发出去的货身上正软如棉絮,哪里比得过他还勃发的气力大,叫直直拖着腿碾。穆庭霜解开腰上带子直身跪定,李郁萧是真的怕了,张着五指去抓他的手:“你敢。” “臣不敢,”穆庭霜轻声细语,慢慢儿凑近,“陛下的口唇臣还没尝过呢,就尝别的?陛下未免高看臣。” “那你麻溜地给朕起开。”李郁萧让他伟昂贴着,心慌得不行,但是面上不肯露,只做得不耐烦模样。 “陛下倘不愿意看,”穆庭霜俯身用嘴唇去贴他的眼睛,“只闭着眼便了。做戏总要做全乎,不让穆涵看见陛下做了臣的人,他岂能善罢甘休。” 这话重点在做戏,可陛下听见的却是旁的。还、还要让穆涵看??李郁萧一捧血色从眉尖炸到胸口,脖子耳朵全是彤云,意乱情迷:“你不是说他又不呆傻,会自己走的么?且这亭子四周窗子严实,他又、又哪里看来。” 到底谁是谁的人他倒没顾上。 “既看不见,说给他听也是一样。”穆庭霜压着嗓子笑。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竹不丝不石,……辨不出宫商角徵。 ……金那啥梅全诗不让贴,放在笔记里面
第113章 宴语春雪馀 笑一回, 穆庭霜说话声量又拔高:“陛下还不安生服侍,哪是认错的道理?张开来些。” !!!李郁萧大惊失色,干什么, 张开什么你给朕说清楚, 那啥片儿临时演员,咱们谁可没干过这个,一时间眼睛都要羞红。 千万恼恨没空消说, 只因外头穆涵还在听,他勉力跟着接话往外头递:“你、你轻饶, 朕知错的。” 啊不活了!剧本上可不是这么写的!乱改剧本开除!李郁萧羞愤无比,深恨这事儿办的, 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没天理啊没天理。 穆庭霜还不消停, 在他耳边道:“卿卿,唤我卿卿。”他是真的不依,打死也不开口的架势,穆庭霜狠踅两下, 探头探脑讨路寻罅, 要挟道,“叫不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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